說起“青鸞衛”三個字,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巍巍大魏數百年,自太祖高皇帝起,便有了青鸞衛。
何謂青鸞衛?其前身是太祖高皇帝設立的“青衣司”,負責皇帝侍衛,後與掌管皇帝儀仗的“儀鸞司”合併,改置爲“青鸞衛”。
作爲皇帝親衛,青鸞衛主要職能爲“掌直駕侍衛、巡察緝捕”,其首領由皇帝親信武官擔任,只聽命於皇帝一人,可以逮捕滿朝官員,包括皇親國戚,並設有詔獄,可不經三法司而獨自審案、定罪,甚至是處死。
故而青鸞衛在朝野之間兇名昭著,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江湖草莽,沒有不懼其三分的。
待到大魏太宗文皇帝年間,太宗皇帝再一次拔高青鸞衛。
原本青鸞衛雖然直屬於皇帝,但是名義上還是隸屬於大都督府,其首領也不過是正三品的指揮使而已。
太宗皇帝則將青鸞衛從大都督府中拆分出來,升爲青鸞衛都督府,最高堂官變爲從一品的青鸞衛左都督,其下設正二品的右都督兩人,以及從二品都督同知和正三品都督僉事若干人等,原本的正三品都指揮使則變爲各州府青鸞衛的主官,下設從三品指揮同知和正四品指揮僉事各兩人。
此時出現在客棧中的這名青鸞衛,就是一名正四品的青鸞衛指揮僉事。
既然有青鸞衛在客棧下榻,那麼院子裡馬廄中的那些名貴馬匹,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見這位青鸞衛大爺下樓,老闆娘顧不得李玄都這個江湖客,趕忙迎上去招呼,李玄都則順勢來到櫃檯前。
此時站在櫃檯後的掌櫃已經重新低下頭去開始記賬,將算盤打得噼啪亂響,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家娘子會不會被那如狼似虎的青鸞衛佔了便宜。
李玄都以肘抵住櫃檯,問道:“掌櫃的,最近生意如何?”
掌櫃眼睛盯着賬冊,惜字如金道:“尚可。”
李玄都又問道:“住宿一天的價錢是多少?”
掌櫃道:“客官若是住店,加上一日三餐,只要一錢銀子。”
“只要?”李玄都稍稍加重了語氣:“如今世道,從人伢子的手裡買個小丫鬟也不過二兩銀子,若在貴店住上兩旬,豈不是要把一個小丫頭的身價都花了出去?”
掌櫃仍是沒有擡頭的意思,語氣不帶絲毫起伏道:“價錢歷來如此,客官若是嫌貴,可以不住,本店從不強求。”
李玄都無奈,只能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櫃檯上,說道:“我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先付這些,多退少補。”
掌櫃終於擡起頭來,瞥了眼李玄都手腕上的一串漆黑數珠,點了點頭。
就在兩人說話的工夫,那名青鸞衛指揮同知與老闆娘交代幾句之後,又重新回了樓上,老闆娘招呼守在外頭的黑手少年進來,吩咐道:“趕快去給樓上的幾位官爺準備酒食,酒要十年的花雕,肉要熟牛肉。”
黑瘦少年一下子哭喪了臉,叫苦道:“老闆娘,這十年的花雕還好說,咱們後院的地窖裡就有,小的無非是多費些力氣,從地窖裡搬出來就是,可這熟牛肉小的上哪淘換去?要知道衙門嚴禁私殺耕牛,想要殺牛,得先去衙門報備,這牛肉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老闆娘一屁股坐到長凳上,翹起二郎腿,“那我不管,總之天黑之前,你得把牛肉給我弄回來,否則你這個月就別想領月錢了。”
黑瘦少年唉聲嘆氣地出了客棧大堂,帶着那隻黃皮土狗一路出了客棧院子,不知到什麼地方淘換牛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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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坐到老闆娘對面的位置,試探問道:“老闆娘,這樓上住的都是青鸞衛的官爺?”
老闆娘又嗑起瓜子,點頭道:“可不是,今天下午到的,就比客官您早了小半個時辰。”
李玄都點了點頭,刻意壓低了聲音道:“素來聽聞青鸞衛驕橫跋扈,今日一見,卻與傳聞中的不大一樣,這世上哪有要些吃食還要親自下樓的青鸞衛?”
說到這個,老闆娘頓時來氣,把手裡的瓜子一丟,不過也不敢高聲語,同樣是小聲道:“小心謹慎唄,生怕我們這兒是黑店。客官你來評評理,這些青鸞衛,總共有好幾十人,都是五大三粗,還人人帶刀,我們客棧就我們夫妻倆和那個小兔崽子,至多再加上條土狗,活膩歪了不成,敢對這些大爺有什麼心思?”
老闆娘猶不解氣,衝着樓梯方向白了一眼,輕哼道:“不瞞客官,小婦人也是見過些世面的,認得出官品高低,這些青鸞衛裡官品最高的,是一個正三品的指揮使,這可是大官,不過也應了那句話,官做得越大,膽子就越小。要我說吶,這些個青鸞衛的膽子,都比不上那幾個時常來我們店裡蹭吃蹭喝的衛所兵丁。”
“老闆娘慎言。”李玄都輕聲道:“畢竟是出門在外,小心駛得萬年船。”
老闆娘見他不順着自己的話頭說下去,便有些掃興,不過看這個年輕人長得實在是俊秀,又捨不得就此住口,便接着說道:“客官說的是,可話說回來,這些青鸞衛也確實厲害,不是小婦人自誇,小婦人也算有些姿色,但凡過往的客商,沒有幾個正人君子,膽子大的,便想要動手動腳,膽子小的,就說些葷話佔佔便宜,再沒色膽的,也要偷偷用眼神剮下幾兩肉才行。可這些青鸞衛大爺,卻是目不斜視,守規矩得很。”
李玄都笑道:“都說一等人有本事沒脾氣,二等人有本事大脾氣,三等人沒本事沒脾氣,四等人沒本事大脾氣,想來這些青鸞衛的官爺,都是世間第一等之人。”
老闆娘捂嘴嬌笑道:“客官這馬屁,可真是……可真是什麼羊什麼角來着?”
李玄都面不改色道:“羚羊掛角。”
“對,羚羊掛角。”老闆娘笑道:“可惜那些官爺聽不見,給不了客官賞錢。”
李玄都從長凳上起身,道:“老闆娘可以把在下的這番話轉告給那些青鸞衛的官爺嘛,若是得了賞錢,我們五五分成。”
老闆娘笑道:“客官真是好算計,如果惹得那些青鸞衛大爺不痛快,罪責可都是小婦人我的。”
李玄都道:“若是老闆娘不滿意,三七分成也可以,老闆娘七,我三。”
老闆娘掩嘴嬌笑,盡顯風情。
又是閒聊幾句之後,李玄都問道:“老闆娘,我已經把住店的銀子給了掌櫃的,請問房間在哪?”
老闆娘不再糾纏這個俊秀後生,重新嗑起瓜子,道:“青鸞衛的官爺們把整個二樓都包了,所以要委屈客官,後院地字號房第一間,門沒鎖。”
李玄都抱拳一禮,轉身往後院行去。
老闆娘望着李玄都的背影,拔高嗓音提醒道:“客官記得待會兒來吃熟牛肉。”
李玄都沒有回頭,只是擡了擡手,示意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