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黑影身上裂開無數碧綠的眼睛,密密麻麻,讓人望而生畏。
巫咸說道:“這就是‘長生石’帶來的影響。”
話音未落,這些眼睛中迸射出無數幽幽碧光。
不見巫咸如何動作,在她面前好像有一面無形的牆壁,將這些幽幽碧光悉數擋下。
如果將巫咸和五魔教主的本體看作是一個朝廷,那麼此時就好似這個朝廷發生了嚴重的內亂,巫咸和五魔教主各領一路人馬,爭奪皇位,還有“長生石”這個想要徹底推翻朝廷的第三方勢力,三足鼎立,逐鹿天下。
巫咸爲了取勝,便向外求援,請李玄都來助她一臂之力。
李玄都也不猶豫,隨之出手。
五仙途徑之中,除了人仙之外,其他四仙都可以神魂出竅,不依靠體魄也有莫大威力,哪怕是夢中也可以施展各種手段。至於人仙,人仙無夢。
兩人聯手,瞬間擊潰了黑影發出的碧光。
雖然李玄都的諸多手段都偏向於武道而非法術,但法術一途也不是一竅不通,尤其是神遊廣寒宮後,“太陰十三劍”趨於圓滿,愈發得心應手,只見滾滾陰火憑空生出,直往黑影燒去。
地仙三劫,分別是雷劫、火劫、風劫,正一宗的“五雷天心正法”對應雷劫,而“太陰十三劍”便對應“火劫”,雖然威力比不得真正的天劫,但也不可小覷。
黑影被陰火觸及,彷彿感受到了極大的痛楚,身上裂開許多森森大口一起尖叫,彷彿是千百人一起發聲,形成無數重音,刺人耳膜。
哪怕是李玄都,在這刺耳尖叫之下,也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不過巫咸早有防備,絲毫不受影響,身形飄動,飛向那道黑影。
黑影背後的四條手臂一起揮動,就要奪取巫咸的魂魄。
可巫咸的雙眼卻驟然變得黝黑,深邃不見其底,反過來要控制這道黑影。畢竟這道黑影本就與巫咸的本體大有關係,巫咸只是要把自己失去的東西拿回來而已。
李玄都也回過神來,一彈指,一點黃豆大小的陰火從指尖上激射而出,如流星一般,猛烈地撞擊在黑影的身體上,如火上澆油,瞬間化作無數陰火,將黑影徹底吞沒。
這道黑影本就只是一道本體的投影,用來困住李玄都一個時辰的時間,在李玄都和巫咸的聯手合擊之下,頓時潰不成軍,被巫咸抓住機會,收入袖中。
一瞬間,此處天地開始轟然震動,彷彿天崩地裂一般,一切開始扭曲,歸於混沌。
巫咸道:“這是夢境將盡,你要脫困了。”
李玄都問道:“脫困之後,我去哪裡見你?”
巫咸道:“我會在幽冥谷中等你。”
話音落下,李玄都眼前的虛空支離破碎。
神域之中的五魔教主忽然臉色一變,感知到自己的精心設計的夢境已經被李玄都破去。
李玄都不再被困於夢境,就可以通過“宇之術”解開“鏡中花”的時間凝滯。
五魔教主再想彌補也爲時已晚。
“鏡中花”終於完全開啓,凝滯其中的身影已經穿過鏡面,降臨此地。
李玄都擺脫夢境現身之後,沒有任何猶豫,化出一把血劍,激射而出,洞穿了五魔教主的神域,直指位於其中“孫玉纖”。
此乃“太陰十三劍”中殺力最強的一式“仙劍化血誅”。
無論是巫咸的說法,還是儒門的說法,都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五魔教主張祿旭並非一直沉睡,而是經常醒來,爲擺脫困境籌劃。所以五魔教主並非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之人,對於天下大勢十分了解,否則也沒法做出儒道兩家精力主要放在帝京的判斷。
正因爲如此,張祿旭早就聽聞過清平先生李玄都的大名。
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經躋身長生境,強行整合道門,鎮壓誅殺反對之人,儼然是未來的道門大掌教,又與秦清聯手,虎視關內,這樣的人物,他自然不會小覷。
張祿旭面對李玄都的一劍,身上以神力凝聚成金色神甲,輝煌璀璨,不閃不避,硬抗這一劍。
只見血劍和金甲相映相持,最終雙雙消散。
李玄都趁此時機,一揮大袖,強行壓縮張祿旭的神域,使其從籠罩整個大殿收縮到只籠罩三分之一左右。
然後李玄都再一伸手,將張鸞山、蘭玄霜、司空道玄拉出神域。
最後,李玄都通過兩人雙修後產生的感應尋到秦素的藏身所在,幫她破去身上的弄假爲真,使其恢復原貌。
五魔教主張祿旭沒有想到,自己苦心孤詣維持的局面,在李玄都脫困之後,轉眼間就被逆轉。
不過張祿旭也談不上如何氣急敗壞,雖然他還未完全降臨,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拖延之後,也恢復了大概八成左右的實力,同時還能不斷從神國中汲取本體的力量,遠遠談不上已經陷入絕境之中。
張祿旭望向李玄都,神情溫和平靜,讓人很難將其與兇殘的五魔教主聯繫在一起,甚至還有幾分溫文爾雅,緩緩說道:“清平先生之生平,我素有耳聞。十歲入江湖,二十歲便名滿江湖,不到三十歲,已然要獨尊於江湖,實乃天縱之才,英雄之輩,一路走來順風順水,想來是不會知道我們這些幾起幾落才勉強走到今日這般地步之人的諸多辛酸苦辣。”
不同於巫咸和姚湘憐都是女子,張祿旭是男子,說話的口吻也是男子,可因爲不是奪舍、附體而是合爲一體的緣故,由“孫玉纖”開口說來,卻是女子的聲音,哪怕略顯低沉,也當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李玄都道:“少年經不得順境,中年經不得閒境,晚年經不得逆境。少年人要心忙,忙則攝浮氣,老年人要心閒,閒則樂餘年。閣下是我的前輩,年紀更長於我,閣下之生平,我也算是素有所知,少年不順,中年不閒,本是太平道傳人、光明教教主,大有前途,何苦自甘墮落,於暮年之時逆勢而動,淪爲魔道中人?”
張祿旭聞言大笑道:“清平先生的意思是讓我坐以待斃了?我若不收集生魂,就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金身朽壞,難逃一死,倒不如奮力一搏,興許有一線勝機。”
李玄都問道:“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人,可爲了自己活命就能造如此冤孽嗎?”
說話時,李玄都伸手指向祭壇周圍密密麻麻的生魂葫蘆,此時這些葫蘆已經開啓了九成,失去了所有光澤,彷彿只是普通葫蘆。
李玄都繼續說道:“人死後魂升於天,魄入於地,唯三尸遊走,名之曰鬼。三尸是道門的說法,屍者,神主之意。人有上、中、下三大丹田,各有一神駐蹕其內,統稱‘三尸’,也叫三蟲、三彭、三尸神、三毒。上屍好華飾,中屍好滋味,下屍好欲淫。若能斬去三尸,恬淡無欲,神靜性明,積衆善,乃成仙。按照佛門的說法,則是貪、嗔、癡。三尸有執念,以自己是靈魂,但其實不是。所以世間有馭鬼之道,並不被視作魔道,可如果有人強奪魂魄,使其不能歸於天地,那便是切切實實的魔道。”
張祿旭眯起雙眼,道:“他們會在我的神國裡獲得永生。”
李玄都道:“你要重新爲人,擺脫神道金身,神國尚且不存,何來永生?”
張祿旭終於不再維持自己的儒雅姿態,仰天大笑道:“李玄都!凡是能受利祿誘惑,而爲話語說服之人,皆是愚陋小民。你說這些,難道是想要用凡人的道德來束縛我這位神仙嗎?讓我臣服在凡人的道德之下,如何能夠長久?所謂凡人的道德,又是哪些人規定的?是儒門的聖人嗎?”
“儒門的夫子,操縱天下輿論,用以教化蒼生,矯揉之言,虛僞之行,迷惑君主帝王,妄求富貴,此乃天下第一等大盜,聖人不死而大盜不止。”
“世上所推崇之人,無人能及天帝。天帝尚且不能德行全備,龍戰於野,其血玄黃。李玄都,你想要用言語來束縛我,想要用道德來指責我,也不過如此而已。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駭駭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儒門夫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僞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
李玄都一時之間竟是無言以對,司空道玄這位儒門大儒更是破天荒地生出怒氣。
這等言論,連儒門聖人都不放在眼中,實乃大逆不道。
過了片刻之後,李玄都方纔開口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去多言,且看你今日能否生離此地。”
話音落下,從李玄都體內奔涌出一股浩大氣機,如同崑崙山崩,似大雪入江,其勢之大,更甚於三位天人造化境大宗師聯手。秦素氣機與李玄都同出一脈,兩人如出一轍,可是秦素與李玄都相較,當真是螢火與皓月爭輝。
張祿旭不敢大意,伸手一拉,大殿的穹頂上涌現無數金光,彷彿一方倒懸的金色海洋,開始緩緩下壓。
李玄都描淡寫地向上伸出一手。
剎那之間,倒懸的金色海洋上出現一個巨大掌印。
無論張祿旭如何催動,金光再難往下下落分毫。
隻手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