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良沒用修爲抵禦酒力,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大亮。因爲兩人飲酒的小廳是木質地板,李玄都乾脆沒有管他,就讓他在地板上睡了一宿,寒暑不侵的人總不至於受涼生病。
胡良放開抱了一宿的酒罈子,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出門去,外面是個寬闊院子,李玄都正站在院子裡,有兩道劍氣圍繞着他遊走不定,時隱時現。
見胡良醒來,李玄都收起“龍虎劍氣”,轉身道:“你醒了。”
胡良“嗯”了一聲,“老李,這是什麼酒?後勁有些大。”
李玄都道:“這酒叫‘百草釀’,姑且可以算是藥酒,是妙真宗的萬壽真人送給我的。”
“了不起。能讓萬壽真人給你送禮了。”胡良砸了咂嘴,“這酒的味道真不錯,喝完之後,沒有酒臭,反而透着一股清香。”
李玄都道:“可惜只有三壇,我們喝了兩壇,就只剩下最後一罈了,要等到我大婚的時候,你才能再有口福。”
胡良順勢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大婚?”
李玄都道:“快了。”
“算了,我也多嘴問你。”胡良擺了擺手,“對了,我聽師父說躋身長生境後會有七七四十九天的病期,你的病怎麼樣了?”
李玄都回答道:“從七月十五算起,如今已經痊癒了。”
胡良又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帝京?”
李玄都沉吟道:“還需要一個契機,我在等人幫我探清帝京的虛實。”
胡良嘖嘖道:“聽這話裡的意思,你沒少給姓謝的婆娘安插釘子。”
李玄都淡淡一笑,“來而不往非禮也。”
胡良正色道:“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不要小覷了謝雉。這婆娘出身遼東的真傳宗,別看真傳宗的名頭不小,可在二十二個宗門裡幾乎是倒着數的,不說和清微宗、無道宗、清微宗、正一宗相提並論,就是比起天樂宗也要遜色幾分。若論背景,謝雉差不多算是沒有背景,也沒有助力,比不得慈航宗的白宗主,比不得無道宗的澹臺宗主。可她卻能搭上了地師的線,讓地師把她送入宮中,鬥倒了那麼多的宮妃,做了皇后,後來又成了太后,鬥倒四大臣,還有大劍仙做靠山,在地師、大劍仙、老天師、儒門之間周旋,這等手段,豈是尋常!”
李玄都並不否認,“謝雉的確是個人物,只是那些閨閣密室中的權謀手段,並不適用於天下大勢,謝雉可以掌握宮廷帝京,卻無力改變天下大局。我更好奇,謝雉到底是什麼境界修爲?”
胡良想了想,回答道:“你放心,謝雉絕對沒有長生境的修爲,否則長生境也太不值錢了,可天人境的修爲應該是有的,至於是天人三境中的哪個境界,我就不好妄言了。不過師父倒是曾經提起過,謝雉的資質根骨極佳,若是不分心權謀之事,而是專心修煉,未必弱於澹臺雲。而且澹臺雲已經年過四旬,謝雉今年才三十歲出頭,兩人之間差了十幾年,如果以澹臺雲的境界來推測,謝雉的修爲不弱,最起碼在我之上。”
李玄都想了想,說道:“長生境也不是無敵,一般來說,三位天人造化境的高手便能勉強抵禦一位長生地仙,雖然不能取勝,但最起碼可以做到有來有回,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我如今固然是長生境的修爲,也不敢說藐視天下衆多天人境大宗師,更何況帝京城中也有長生之人坐鎮。”
胡良問道:“誰?”
李玄都道:“儒門七隱士之首的龍老人,也是害死我大師兄的幕後真兇。”
胡良嘿然一聲,“這可真是新仇舊怨都攢到一起了。”
李玄都輕描淡寫道:“我定要取此人性命。”
胡良沉默了片刻,說道:“我今日前來,除了看望你之外,還有半件公事,是關於師妹的。師父得知師妹受傷之後,本打算親自前來,不過收到了師妹的傳信,說她已無大礙,讓師父不必過來。師父不好違背師妹的意願,可又有些放心不下,讓我也順帶看望師妹。”
李玄都嘆道:“說來還是我的不對。”
“你千萬不要這樣想。”胡良正色道,“師父並非不通情理之人,更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擔心師妹罷了。”
李玄都點頭道:“再有幾日,素素便會過來,你就能見到她了。”
……
重陽節,九月初九,二九相重,稱爲“重九”。有六陰九陽之說,九是陽數,故而重九亦叫“重陽”。民間在該日有登高的風俗,所以重陽節又稱“登高節”。還有重九節、茱萸、菊花節等說法。
除此之外,九月初九“九九”諧音是“久久”,有長久之意,所以重陽節與除夕、清明、中元三節也是祭祖的四大節日。
每年的重陽節,帝京城中都不宵禁,雖說比不得元宵節,但也要熱鬧好一陣子,街道上燈火通明。
不過此時熊熊的火把和高高懸掛的燈籠將青鸞衛都督府的大堂照得比外面的街道還亮。
青鸞衛的前身是太祖高皇帝設立的“青衣司”,負責皇帝侍衛,後與掌管皇帝儀仗的“儀鸞司”合併,改置爲“青鸞衛”,主官是正三品的都指揮使。
待到大魏太宗文皇帝年間,太宗皇帝則將青鸞衛從大都督府中拆分出來,升爲青鸞衛都督府,最高堂官變爲從一品的青鸞衛左都督,其下設正二品的右都督兩人,以及從二品都督同知和正三品都督僉事若干人等,原本的正三品都指揮使則變爲各州府青鸞衛的主官,下設從三品指揮同知和正四品指揮僉事各兩人。
青鸞衛都督府中的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以上的職官好幾十人突然接到指令,有大獄要案,要拿好些人,這時都集結在青鸞衛都督府的大堂裡。
柳逸是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按規制青鸞衛都督府就是歸他分管。這時他坐在大堂主位上,身後牆上浮雕有一隻振翅欲飛的青鸞。
在御前會議上,太后娘娘親口敲定了緝拿“客棧”亂黨之事,並且以青鸞衛爲主,柳逸便不得不親自出馬。
柳逸輕咳一聲,開口問道:“人都到齊了嗎?”
“回柳公公,都到齊了。”丁策上前一步回答道。
柳逸看了眼大堂上的滴漏,“已經快要子時了,人手都撒下去了嗎?”
一名都督同知答道:“回柳公公,人手已經撒下去了。”
柳逸微微點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大堂上沒人說話,只能聽到遠處隱隱約約有爆竹聲傳來,以及周圍火把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就這麼沉寂着,不知過了多久,子時的更鼓終於響了,所有的人都是一振,正在閉目養神的柳逸也緩緩睜開了雙眼。
與此同時,青鸞衛都督府的大門緩緩開啓了,從外面走進一人,竟是離開了清微宗的李元嬰。
柳逸從座椅上站起身,眼神中掠過一抹驚訝,沒想到李元嬰會出現在此地,不過還是拱手道:“李先生。”
李元嬰走進大堂,還禮道:“柳公公。”接着又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都準備好了。”柳逸沉聲說道:“已經盯了他們有些時日,這次準能將這夥亂黨一網打盡。”
李元嬰道:“太后讓我來協助柳公公,請柳公公下令吧。”
柳逸微微頷首,揮了下手。
大堂中一衆都督僉事、都督同知、指揮僉事、指揮同知紛紛領命,向外疾步行去。
大堂中只剩下了柳逸和李元嬰兩人。
柳逸擡手一讓,“李先生,請坐。”
兩人誰也沒去坐主位,而是一左一右相對而坐。
李元嬰望着柳逸,“柳公公似乎有很多話想要問我,不妨直言。”
“既然李先生如此說了,那咱家就直言了。”柳逸笑了笑,“李先生已經知道最近帝京城中正在鬧亂黨,太后娘娘下旨要嚴查亂黨,寧可錯殺一千,不能放走一個,在御前會議上,諸公也爭議過亂黨的背後之人,有人說是清平先生李玄都,不知李先生怎麼看?”
李元嬰似乎早有預料,未曾深思,直接回答道:“亂黨的背後之人到底是不是李玄都,我現在還不能妄下定論。但我可以肯定,就算李玄都不是亂黨的首領,也一定與亂黨有着密切的關係。他是個不安分的人,必然會想着法子來對付朝廷。”
李元嬰的這番話正對應了柳逸在御前會議上的觀點,柳逸的臉上不由露出了笑意,“李先生所言極是。”
李元嬰又道:“這個問題其實算不得問題,對付朝廷,最後誰得利最大誰就是幕後之人。諸公未必不清楚這一點,只是他們還想着留後路,不願意和李玄都徹底撕破臉皮,想着不是他們害死了張肅卿,若是有朝一日大勢不可爲,他們還能再去投靠遼東和李玄都。”
柳逸眯起眼,輕輕點頭。
李元嬰上身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可他們太不瞭解李玄都了,李玄都不僅僅是來報仇的,他是要把整個帝京上下都徹底清洗一遍,誰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