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門外有正一宗弟子請見。蘇雲媗起身出去,不多時後,她返身回來,對李玄都說道:“紫府,玄機和安寧他們想要請你過去一趟,有些事情還要由你來做決斷。”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道:“也好。那麼素素就勞煩你們了。”
“紫府這是哪裡話,我們也是素素的朋友,自然責無旁貸。”蘇雲媗說道。
李玄都點了點頭,身形化作陰火消散,然後出現在了正一宗的大堂外。
此時李玄都已經恢復了本來模樣,雖然他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但是與剛剛來到大真人府的時候卻是沒什麼明顯不同,先前的傷勢已經恢復如初,甚至連半點血跡都看不到,這便是“漏盡通”的玄妙了。
此時正一宗的大堂上站滿了正一宗的弟子,除此之外,石無月、李非煙、寧憶、蘭玄霜這些客人們也在場,除了石無月有些萎靡不振之外,其他人也都還好。
不過一衆正一宗弟子再望向李玄都的目光已經大不相同,仇恨和怨憎還是有的,畢竟死了這麼多人,難免有親朋好友,不過這些怨憎變得更爲隱晦,更多的是敬畏。當然,絕大部分人還是複雜,痛恨李玄都打破了正一宗的護山大陣,把正一宗從多年的正道魁首位置上拉了下來,落到了這般狼狽地步,但又不得不感激李玄都,如果沒有李玄都,只怕是大勢去矣,正一宗要步靜禪宗的後塵,結局更爲悽慘。
正如秦素所說的,福禍無門,惟人自召。這些人想要什麼樣的結局,李玄都便給他們什麼樣的結局,所以此時李玄都並不在意這些人的態度如何,只是徑直朝顏飛卿和張鸞山走去。
顏飛卿和張鸞山一左一右相迎,三人並肩站在一處,然後就聽張鸞山說道:“此番請紫府過來,主要有兩件事,我和玄機不好貿然做主,還是請紫府來做個決斷。”
李玄都道:“安寧兄請講。”
張鸞山道:“第一件事,那些陰陽宗的弟子該如何處置?”
李玄都問道:“以往遇到這種事情,正一宗都是如何處置的?”
張鸞山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對於這種情況,正一宗向來是只誅首惡,脅從之人只要肯幡然悔悟,便放他們一條生路。”
李玄都道:“此事的首惡已經逃走,這些陰陽宗弟子也只是聽令行事,如今道門一統,倒是不好妄造殺孽。”
“紫府兄所言極是。”顏飛卿接口道,“所以貧道與師兄商議之後,決定將這些陰陽宗弟子交予紫府兄發落,不知紫府兄意下如何?”
這便是李玄都與顏飛卿、張鸞山之間的默契了,李玄都繼承了地師徐無鬼的衣鉢,也算是繼承了陰陽宗的部分道統,就算李玄都真要像重立皁閣宗那般另立陰陽宗也不是不可,此時他們將這些陰陽宗弟子移交給李玄都,正是看準了這一點。
李玄都自然不會拒絕,點頭認可了這個提議,問道:“那麼第二件事呢?”
張鸞山道:“第二件事就是真言宗的法空應該如何處置?畢竟是一宗長老,要謹慎行事。”
原來王天笑和上官莞趁亂逃走之後,法空卻是走遲了一步。法空被李玄都重創之後傷勢未愈,本就是強弩之末,在蕭神通身死之後,被蘭玄霜、寧憶聯手擊敗,已經淪爲階下之囚。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說道:“此事到底是法空個人行事,還是真言宗與張靜沉合謀,現在尚無定論。依我之見,法空死罪可沒,活罪難逃,就將其鎮壓在鎮魔井中,令其好好悔過。至於法空攜帶的仙物‘七寶菩提’,暫且留在正一宗中,待到真言宗登門賠情認錯之後,再還給他們。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顏飛卿和張鸞山對視一眼,點頭道:“如此甚好。”
這兩件事都涉及到了正一宗之外的宗門,所以顏飛卿和張鸞山要請李玄都來做決定,已經是做出了姿態,意味着日後正一宗的對外決策,都要以李玄都唯馬首是瞻,就像當年正道六宗以大天師張靜修爲首,正道四宗以大劍仙李玄都爲首,遼東各宗以秦清爲首。
便在此時,一名正一宗長老豁然出列,高聲道:“陰陽宗做了交代,真言宗也做了交代,可還有一宗沒有交代。”
張鸞山望向這名長老,問道:“錢長老,還有哪一宗沒有交代?”
錢瑱環顧四周,一字一句道:“正!一!宗!”
說罷,他也不等張鸞山回話,直視着李玄都,質問道:“清平先生一身修爲通天徹地,堪稱獨步天下,貧道佩服。可貧道也要問上清平先生一句,爲何要打破我正一宗的‘太上三清龍虎大陣’?若非如此,也不至於讓人有機可乘,打破鎮魔井。清平先生總要給正一宗一個交代!”
在錢瑱出聲之後,許多本就對李玄都心懷怨氣的正一宗弟子也紛紛望向李玄都。他們當然知道李玄都修爲高絕,他們所有人加起來,也未必是李玄都的對手,可他們仍舊想要向李玄都討要一個公道,就像當初討伐北邙山向地師徐無鬼討要一個公道。歸根究底,只因想法的轉變要慢於事實的改變。
當年金帳鐵騎南下,踏破了中原人繁華盛世的美夢,原本的天朝上邦之人驟然成了下等人,這種落差造就了許多中原人畏懼金帳人如虎的心態,哪怕是大魏太祖皇帝北伐立國,驅逐了金帳鐵騎,中原人仍舊畏懼金帳人,直到十年、二十年後,這種想法纔會慢慢轉變,重新構建起天朝上邦的心態。這便是想法的轉變跟不上事實的轉變。
放在正一宗之中也是如此,正一宗經歷了此番大變之後,已經在事實上失去了正道魁首的地位,可正一宗弟子們的想法還未發生轉變,仍舊認爲正一宗還是那個可以討伐北邙山的正一宗,也許要到十年、二十年之後,一代人老去,正一宗上下才會漸漸接受現實。這也是想法的轉變跟不上事實的變化。
正因爲如此,這些正一宗弟子哪怕明知不敵,也非要討個公道不可。
蘭玄霜冷笑一聲,正要開口,李玄都已經擡起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李玄都嘆了口氣,道:“張靜沉將我困於陣中,又偷襲秦宗主,我若不出手破陣,秦宗主必死無疑,就這麼簡單。”
錢瑱冷笑一聲,“張靜沉爲何要偷襲秦宗主?”
李玄都正要開口,張鸞山已經搶先說道:“韓邀月與陰陽宗勾結,意圖謀害秦宗主,結果死於秦宗主之手,此事早有公論,何必再提?張靜沉爲了一己之私,動用公器,又勾結邪道中人,於情於理說得過去嗎?”
張岱山也隨之說道:“那宋政曾經用出‘五雷天心正法’,張靜沉勾結宋政已經是確鑿無疑,難道錢長老也是張靜沉餘黨,想要爲張靜沉翻案嗎?”
張鸞山給張靜沉定罪,衆長老都不敢提出異議,生怕被打成張靜沉一黨,甚至張靜沉已經成了正一宗的禁忌,此時張岱山提及張靜沉餘黨,錢瑱臉色微變,退後一步,搖頭道:“絕無此意。”
顏飛卿嘆了口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難道非要紫府兄引頸受戮纔算是無錯?只怕也有人會說死有餘辜吧。錢長老,你從今日起,負責鎮守鎮魔臺一年。”
錢瑱臉色變化,最終沒有硬頂,低頭領命。
張鸞山環顧四周,沉聲道:“今日幸賴清平先生出手,正一宗道統才能保全,此事無可置疑,日後再有人敢於質疑,以妖言惑衆之罪論處。”
無論甘心還是不甘,所有正一宗弟子都不得不齊聲道:“謹遵大天師之令。”
李玄都只是冷眼旁觀,心中感慨,如果今日的正一宗還是當年的正一宗,有一位二劫地仙坐鎮,或者是有數位長生地仙坐鎮,他是否就要去鎮魔井中走一趟了?
李玄都心中嘆息,“一切權力的基礎都是武力,沒有武力支撐的道理,就只是道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