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神通不再與李玄都口舌之爭,專心運刀,刀勢既威猛無倫,又隱含輕靈飄逸,讓人覺得他能把這兩種極端相反的刀勢揉合爲一,本身便是個讓人難以相信的奇蹟。
李玄都的應對倒也簡單,就是簡簡單單一刀劈下,任你刀起刀落間,藏着千變萬化,讓人無法掌握其來蹤去跡,卻也擋不住李玄都的這一刀。因爲這一刀中蘊含了巫陽傳授的“宙之術”,使得馮神通的出刀速度變得極爲緩慢,甚至馮神通的思緒都隨之遲緩。
轉眼之間,馮神通已經落入極爲兇險的境地之中,馮神通自忖已經陷入近乎必死的境地之中,奮起全力連出三刀,這三刀全不留後勢,充滿九死一生之勢,而李玄都只是以天人無量境的修爲運用“宙之術”,竟是被他掙脫開來,不過破開“宙之術”之後,馮神通的刀勢也是強弩之末,再無餘力對李玄都反擊。
李玄都握着冰刀緩緩後退,橫刀身前。
馮神通三刀之後,全身上下白氣蒸騰,長笑道:“痛快!痛快!不愧是清平先生!”
“痛快嗎?”李玄都淡淡一笑,屈指在刀身上輕輕一點。
天地間驟然響起滾滾雷音,馮神通受到氣機牽引,臉色驟然一白,噴出一口鮮血。
李玄都緩步前行,彈指不停,“此乃‘慈航普度劍典’中的‘大慈雷音劍’,不知閣下以爲如何?”
馮神通強壓下一口鮮血,身形飄然而起,第一次主動進攻。
李玄都乾脆不以刀硬接,而是伸手去捉,直接以五指握住馮神通的手中之刀,鋒銳難當的刀芒瞬間便將李玄都的五指指肚切割開來,只是還不等鮮血流淌,就已經癒合,如此反覆,始終傷不得李玄都分毫。
李玄都不緊不慢地說道:“此乃‘漏盡通’,是我早年所學,不是長生境之後所學,而我也還未證得地仙之體,也算不得欺負你。”
馮神通怒喝一聲,猛然抽刀,從李玄都的五指間掙脫開來,刀勢如狂風,結成一張大網,朝着李玄都當頭落下。
李玄都再舉起手中冰刀,模仿馮神通的刀法與之對攻,竟是分毫不差。
馮神通大爲驚駭,只是不等他開口相問,李玄都已經說道:“此乃‘太平青領經’,也是我的根本之法,可以化用萬法。以我的修爲,模仿閣下的刀法,也是不難。”
馮神通起初還不相信,連出九九八十一刀,結果李玄都也連出九九八十一刀,分毫不差,讓馮神通不得不信,這世上竟然有如此玄妙功法。馮神通也發現李玄都的模仿其實似是而非,許多細微處的用力技巧,與他並不相同,可無奈李玄都另有其他彌補手段,力大勢沉,讓他根本無縫可尋。
最後一刀之後,兩人各自向後退開,李玄都手中冰刀因爲是他以長生境修爲所凝聚,所以此時還是完好無損,反倒是馮神通手中的厚背大刀,已經被生生崩開了一個缺口。
李玄都淡然問道:“還要比嗎?”
馮神通丟掉手中的厚背大刀,又取出一把刀鋒薄如蟬翼的單手刀,身形前掠,手中長刀一分爲二,二分爲四,四化爲八,沒有強弱之分,難以分辨真假,結成了天羅地網。
李玄都將手中冰刀丟擲出去,化作漫天寒氣,“聽說淑寧就是在此地以‘寒冰真氣’將正一宗的張世水置於死地,正巧我對玄女宗的‘玄陰真經’也有所涉獵,就請領教我這‘寒冰真氣’如何?”
馮神通只覺得一股酷烈的寒意襲來,讓他根本躲無可躲,不僅在刀身上凝結了一層白色寒霜,而且還讓馮神通感覺到一股寒氣瘋狂朝自己體內涌來,先是讓他體內的氣機運轉凝滯,繼而他體內氣血也有了被冰封的趨勢。
馮神通臉色一變,趁着自身還未被徹底凍結,於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連斬八刀,或快或慢,或陰柔或陽剛,或輕或重,將畢生所學和領悟盡數融入了這八刀之中,其中又暗合八門金鎖之勢,將還來得及滲入體內的寒氣通通擋下,同時開始全力運轉氣機,化解體內寒氣。畢竟李玄都只是用了天人無量境的修爲,以馮神通的修爲也能化解。
待到馮神通將體內的寒氣全部化解之後,發現李玄都並未趁勢追擊,只是負手而立,問道:“還要比嗎?”
馮神通嘆了口氣,手中長刀低垂,“不比了,無甚意思。”
李玄都問道:“什麼叫‘無甚意思’?難道閣下嫌棄李某人所學太少?”
馮神通望向李玄都,“清平先生所學之廣,恐怕只遜色於當年地師,不愧是地師傳人,只是清平先生與地師一般,都非極於武道之人。”
李玄都問道:“此話怎講?”
馮神通道:“對於清平先生而言,所謂的武學也好,各種神通也罷,都只是工具罷了,能用則用,不能用則棄,武學一途在清平先生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如果有朝一日,它對於清平先生無用了,我想清平先生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捨棄。”
李玄都聽到馮神通的這個說法,不由笑了一聲,“因爲我與地師都並非是捨本遂末之人。”
馮神通目光一凝,“以武入道,可證大道,清平先生居然認爲武道是‘末’?”
“難道不是?”李玄都反問道,“武學也好,法術也罷,前人之所以留下這些,難道不是爲了一個‘用’字?武人學武,或是爲了防身,或是爲了殺人,或是爲了行俠仗義,或是爲了強身健體,亦或是爭勇鬥狠,甚至是欺壓旁人,這都是目的,幾時聽過有人爲了學武而學武的?方士學法,或是爲了降妖捉鬼,或是爲了招搖撞騙,也未聽過有人爲了學法而學法的。所以武學本身就是工具,談不上什麼大道、天道,我也實在想不出,學武與天有什麼相干?太上道祖三千言,聖人文章,可曾提過什麼招數功法?倒是你們這些所謂的武癡,非要將其拔高到什麼近乎於道的地位,實在可笑。若是武學也可稱之爲大道,那麼火炮也是大道,炮口之下,即是道理。”
馮神通麪皮驟然漲紅,已經是動了幾分真怒。
李玄都平靜道:“什麼是大道?太上道祖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爲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爲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祖也好,聖人也罷,所說的無一不是治理天下之道,若能有天下下太平之法,此即是大道。”
馮神通伸手指着李玄都,卻又說不出話來。
李玄都道:“我來此並非與你爭論這些道理,我要知道那日的真相,我現在能否回溯此地的地氣了?”
馮神通深吸了一口氣,顯然是被李玄都氣得不輕,過了片刻方纔說道:“願賭服輸,清平先生請自便吧。”
說罷,他徑直離去,只留下李玄都在這花園之中。
李玄都也不在意馮神通的態度。只因道不同,不相爲謀。如果是以前的紫府劍仙,也許與這位馮家家主還有些共同話題,便是想酒逢知己千杯少也不是不能,可如今的李玄都,還真就是將功法神通視作小道。
在馮神通離去之後,李玄都來到湖畔,蹲下身去,以雙手觸地,開始回溯地氣。
因爲此事剛剛過去不太長的時間,所以李玄都不必回溯太深,而且李玄都也沒興趣去看馮家的各種隱私之事。
很快,李玄都便看到了周淑寧的身影,她在馮珠的帶領下,正在遊覽此處花園,兩女有說有笑,相談甚歡。不多時後,有一名侍女匆匆行來,對馮珠說了什麼,雖然地氣回溯沒有聲音,但李玄都也可以推測出應該是有人派遣侍女來尋馮珠,馮珠向周淑寧告罪一聲,隨着侍女匆匆離去,只剩下周淑寧一人在花園之中。
便在這時,張世水也來到了花園之中,同樣是孤身一人,沒有其他人相陪。雖然是秋日天氣,但嶺南還是有幾分暑熱,張世水輕搖摺扇,走走停停,似乎正在賞景。
很快,張世水和周淑寧在花園之中相遇了。
看兩人的神情,顯然已經認出了對方,而且有些驚訝,不過兩人並沒有動手的意思,且不說兩人並沒有深仇大恨,就是玄女宗與正一宗的關係,兩人也不會一見面便大打出手,甚至不會惡語相向。
兩人交談了幾句,便錯身而過。
可就在這個時候,異變陡生,張世水突然轉過身來,對周淑寧說了什麼,緊接着周淑寧也停下腳步,轉身怒視張世水,看她的神情,已經是十分惱怒。
此時的張世水好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面帶輕佻之色,又說了什麼。周淑寧勃然大怒,忍無可忍,直接一掌朝張世水打去。
張世水好似根本沒有半分修爲在身,不躲不閃,被周淑寧這一掌打在胸口,身上立時結了一層寒霜,直挺挺地向後倒在地上。
周淑寧則是看着自己的手掌,滿臉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