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既然敢挑戰王天笑,自然是有相當把握,除了“逍遙六虛劫”之外,他最大的依仗便是“南鬥二十八劍訣”。平心而論,這套劍訣並不比“北斗三十六劍訣”高明,但有一個優勢是“北斗三十六劍訣”無論如何也比擬不了的,那就是一個“新”字。
許多江湖名宿之所以敗在突然崛起的新人手中,便是吃了新招的虧,等到這些新招被人研究透了,便沒有這樣大的威力,這也是許多高手的壓箱底手段不能輕易示人的緣故。
“北斗三十六劍訣”在江湖上享譽盛名多年,修習之人不在少數,見識過“北斗三十六劍訣”之人也不在少數,被研究多年之後,多少都知道該如何應對。同理,“慈航普渡劍典”和“太陰十三劍”也是如此。可“南鬥二十八劍訣”不一樣,剛剛問世不久,能夠一覽全貌者屈指可數,也就談不上“研究”二字,驟然遇到之後,沒有經驗可以依仗,應對起來便十分困難,故而威力極大,就連青鶴居士也敗在了“南鬥二十八劍訣”之下。
李玄都起初是以“慈航普渡劍典”和“北斗三十六劍訣”對敵,在交手數十招之後,突然變換劍勢,用出“南鬥二十八劍訣”。
一瞬之間,在李玄都和王天笑兩人周圍亮起星星點點,點與點之間有銀線相連,共同交織出一方陣圖,將兩人悉數籠罩其中。剎那之間,滄海桑田,時空變化,兩人置身於星空之中,一顆顆星辰上下起伏不定,或明或暗,或飄渺如遠在天邊,或清晰如近在眼前,其中又以八顆星辰最爲矚目,分別是對應北斗之數的天樞、天璇、天璣、天權、開陽、玉衡、搖光七星,以及不在七星之列的北極星位。
整個星陣對應南鬥星辰,七星和北極星對應北斗星辰。陣中星辰不斷變化位置,看似毫無規律可循,實則暗藏玄機,所到之處,光線隨之轉淡,就連聲音也就此寂滅,以王天笑爲中心,方圓百丈之內,劍氣和星光縱橫交錯,王天笑激發的劍氣剛剛飛出丈餘距離便消失無形,不知被劍陣挪移去了何處。
李玄都的這手“新招”遠超王天笑的意料之外,卻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這套“南鬥二十八劍訣”乃是李玄都以“太平青領經”和“北斗三十六劍訣”爲根本,取用另外兩大劍訣之長,又請白繡裳、張海石、寧憶、石無月、李非煙共同完善,其中包羅萬象,豈是王天笑一人可以破解的。
無論王天笑的攻勢如何兇猛,李玄都的劍陣始終圓滿無缺,任誰看來,此時的王天笑都像極了困獸猶鬥。
李玄都的身形出現在劍陣之外,手中“人間世”所指方向,有一把“人間世”憑空生出,看似是落在空處,王天笑主動送了上去,實則是未卜先知、守株待兔之舉。
被這一劍撞中後心的王天笑來不及做出應對,接下來就被一柄破土而出的“人間世”擊中腳底,雖然王天笑奮力一腳踏下,想要將這柄木劍強行壓回去,但劍氣衝勁浩大,使得王天笑的腳底爆開一團血霧,整個人沖天而起。
陣外的李玄都順勢一劍斬落。
一把巨大的“人間世”出現在陣內,轟然落下。
王天笑竟是被這一劍從頭到腳劈成兩半。
不過王天笑遠未死絕,而是一分爲二,變成了兩個人。
一個王天笑生就男子之身女子面孔,嫵媚天然,媚眼如絲,三千青絲,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另一個王天笑生就男子面孔女子之身,玲瓏有致,窈窕動人。雙手十指的指甲足有一尺之長,寒氣凜凜,陰氣森森,似是十柄短劍。
此乃王天笑的絕學“陰陽歸一訣”,能以一身化作兩身,而且陰陽混淆。當下王天笑男身卻生女相,男相卻生女身,就是因爲男主陽,女主陰,此時陰陽混淆,便連男女也一併混淆了。此二身詭異無比,不但可以相互轉換位置,而且還能隱遁身形,無形無相,神出鬼沒。
女相男身的王天笑微微一笑,只是一甩青絲,三千青絲驟然暴漲,有百丈之長,交織成片,似滾滾黑雲,層層疊疊,遮天蔽日,因爲髮絲與身體相連,所以根本無懼星光挪移。
劍陣生出感應,激發出無數劍氣絞殺青絲,卻是殺之不絕。
男相女身的王天笑化作一道長虹拔地而起,雙手一分,強行撕裂劍陣,瞬間近至李玄都的面前,五指如鉤,朝着李玄都當頭抓下。
李玄都只得舉劍格擋,兩者相撞,發出一聲金石之音。
就在這時,兩個王天笑憑藉着同爲一體的天然聯繫,移形換位。男相女身的王天笑出現在劍陣之內,而女相男身的王天笑則出現在了李玄都的面前,腦後青絲化作白髮,聚攏一處,好似一根巨大尖錐,朝着李玄都刺來。
李玄都用出“星轉鬥移”,同樣身形挪移,出現在王天笑的身側,毫不客氣地一劍斬出。
立時就見一顆美人頭顱着三千青絲沖天而起,去勢如流星,只剩下一個沒了頭的身軀立在原地。
李玄都從未見過此等詭異場景,略微遲疑停頓之後才一劍斬向無頭屍體,卻見這具屍體由實轉虛,任憑“人間世”掠過,毫髮無損。
另一邊,美人頭顱一直飛到岩石穹頂的位置才停了下來,不出李玄都所料,穹頂上的明月星辰中暗藏陣法,雖然只有一個頭顱,但也可以催動陣法。
一瞬之間,所有“星辰”都亮了起來,無數星光落下,籠罩向李玄都。
李玄都早已在白帝陵中吃過大虧,哪裡敢硬接,身形一閃,遁入劍陣躲避的同時又一劍刺向還在劍陣內的女身男相王天笑。男身女相的王天笑已經人首分離,無法再去移形換位,女身男相的王天笑只好硬接了這一劍,被劍氣在胸口炸開一個大洞,可其中卻沒有血肉內臟,只有各色流轉氣機,十分詭異。
王天笑雖然胸前被開出一個大洞,但神情還算平靜,顯然沒有受到致命傷勢。不過李玄都也不是在做無用之功,極大損耗了王天笑的元氣,在這場交鋒中,李玄都已然佔到了上風。
……
原本的古樓蘭皇宮主殿已經被陰陽宗改建得面目全非,不見王座等物,只有一座三層祭壇。
無論在何人看來,這座祭壇都可以稱得上“奢侈”二字。道門符籙大體分爲三等顏色,最下等的是黃紙符籙,然後是金色符籙,最上等的是紫色符籙。這座祭壇所用到的符篆,大大小小共計三百六十枚,合大周天之數,其中紫色符籙三十六枚,其餘皆是金色符篆,價值在十萬太平錢以上。
在第三層祭壇上方,擺放着一座三尺高的石臺,唐周就躺在石臺上,一動不動。
在祭壇下方還有三人,卻不是陰陽宗中人,而是皁閣宗的煉神堂堂主吳圭、煉屍堂堂主尚熙、旱魃壇壇主孔無忌,少了一個煉魂堂堂主耿月。在此之前,都是由三明官王仲甫頂替耿月的位置,如今大功告成,王仲甫這才得以脫身離開。
“唐周生前服食了‘麒麟血’和妖丹,得了地師的一尊身外化身之神力,死後又在我們修築的‘血池’中煉化了七日,再加上他本來的‘青陽法身’,軀殼體魄已經足以承受磅礴地氣。憑藉着此處陣法與地氣勾連之能,將地氣導入他的體內,再有十四個時辰,‘帝釋天’便可現世,一切盡在地師的預料之中。”尚熙沉聲說道,“地師謀劃多年,方纔得此絕佳‘容器’,萬不容有半點閃失。”
吳圭憂心忡忡道:“幾位明官能擋得住嗎?”
孔無忌沉吟着說道:“對方雖然人多勢衆,但幾位明官佔據地利的優勢,應該沒有那麼快便敗下陣來。”
尚熙在呼吸之間,七竅中有黑色氣息不斷逸散開來,此時的他也與耿月一般,有了極大的變化,身上的生氣漸少,死氣漸多。雖然尚熙的境界修爲因此而突飛猛進,但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壽元已經所剩無多,實是竭澤而漁、不計後果的手段。
尚熙重重吐出一口充滿屍臭、腐爛氣味的黑色氣息,“我縱然此身隕落,也要保證‘八部衆’計劃能夠大功告成,若能親眼看一看典籍中記載的‘帝釋天’到底是何等威勢,便是不虛此生。”
吳圭輕輕嘆了口氣,“都說‘朝聞道,夕可死矣’,我們準備了這麼多年,就是爲了皁閣宗的大道,如今我們能親自煉製‘帝釋天’,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尚熙活動了一下身體,取出自己的佩劍,說道:“修煉了這等功法,求生不易,求死更難,不知那位大名鼎鼎的清平先生,能否賜我一死?”
說罷,尚熙提劍向外大步行去。
孔無忌和吳圭目送尚熙向外行去,知道此時一別,日後多半再無相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