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官皺了下眉頭,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李玄都索性把話挑明,“進城之前,你說見到無道宗的人便能知道陰陽宗的行蹤,可現在呢?無道宗的人在哪?”
宮官臉色一冷,“你是信不過我了?”
李玄都眯起眼,望着她,“我相信你,因爲我們是朋友,但我也希望你能珍惜我的友誼。”
宮官也望着他,“清平先生的友誼,那可真是貴重。”
過了片刻,還是李玄都做出讓步,道:“我的友誼並不貴重,但也不廉價。好了,不說這個了,接下來我們去哪?去段家?”
宮官卻不打算就這麼掀過這一頁,道:“去蕭家吧。”
李玄都一怔。
宮官冷冷道:“是你先信不過我的,你用化身帶走了蕭翰一行人,到底打量了怎樣的主意,你自己心裡清楚。既然你有你的主意,何必需要我的幫助?你問我爲什麼不見無道宗的人,我還要反問你一句,你若是信得過我,何必去多此一舉地救下那個蕭翰?”
李玄都後退一步,重新審視着眼前的女子,良久無言。
宮官略帶挑釁意味地看着他。
不過在極短的時間中,李玄都就已經恢復了平靜,“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既然說到了這裡,那也不妨直言,我總覺得你有所保留,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我不會強求你沒有保留,但我會自己再想其他的辦法。”
宮官沒有否認自己有所保留的事實,只是問道:“那你在蕭家發現了什麼?”
李玄都道:“暫時還沒有什麼發現。七月十五就是玉虛鬥劍,無論有沒有結果,我都會在六月底離開樓蘭城。”
宮官說了一句廢話,“你會參加玉虛鬥劍。”
李玄都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李玄都的心頭一震,擡手打斷了宮官還未出口的話語,“化身那邊出事了。”
宮官不再與李玄都置氣,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李玄都道:“暫且不需要,你護好自己,我會來找你的。”
宮官沒有強求,丟出一塊繫有紅色絲繩的玉佩,李玄都伸手接住,露出詢問的目光。
“你可以通過玉佩找到我的位置,具體使用方法,應該不用我多說。”宮官立起手掌,掌心正對李玄都。在她掌中有一塊同樣繫有絲繩的玉佩,絲繩被系在她的中指上,使得玉佩在她掌心輕輕搖晃。
李玄都點了點頭,收起玉佩,一閃而逝。
蕭家宅邸,化身被蕭翰安排在一座獨棟院子中,名爲“葵花苑”,因爲院中遍植葵花而得名,李玄都不願被人發現端倪,讓化身遣退了葵花苑中所有僕役侍女,所以整個葵花苑中只有化身一人。
此時有一不速之客闖入了葵花苑,除了化身以外,沒有驚動任何人。
來人高鼻深目,曲發碧眼,是個色目人,打扮十分珠光寶氣,像是西域本地的富商大賈。
化身拄着“長生杖”來到門前臺階上,望向院中的不速之客,問道:“你是誰?”
來人嗓音低沉,用金帳語說道:“你是薩滿教的薩滿,卻不認得我?”
化身心中一驚,轉瞬間已是明白了這話中的含義,此人雖然是西域人的相貌,但卻是來自於草原,而境界修爲很高,這讓化身想起一事,老汗還有四位護衛,他們雖然沒有軍隊,也不是怯薛軍的都尉,但被老汗授予了也先那顏的封號,擁有財富和封地,地位尊崇,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是國師的對手,可是隻要四人聯手,就足以抗衡國師。老汗遇害的時候,他們之所以不在王庭,是因爲老汗把他們派出去尋找長生不老藥,一個人去了鳳鱗州,一個人去了婆娑州,一個人去了中原,還有一個人去了西域。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去了西域的也先那顏。
化身開口道:“我未曾去過王庭,所以不認得你。不過我已經知道你是何人,老汗之死,你和另外三人都難辭其咎!”
此言一出,此人果然臉色大變,喝道:“我正要問你,老汗是如何死的?國師又是如何死的?”
化身沉聲道:“國師和失甘汗謀害老汗,國師又被地師和聖君合力所殺。”
來人冷笑道:“地師和聖君爲何會出現在王庭之中?”
化身道:“地師暗中支持拔都汗,聖君暗中支持小閼氏。國師死後,失甘汗與拔都汗結盟,小閼氏也與伊裡汗結盟。”
來人怒喝一聲,“那國師的‘長生杖’爲何會在你的手中?”
這倒是出乎化身的意料之外,他沒想到此人竟然看破了“長生杖”上的僞裝,化身畢竟不是李玄都本尊,雖然心意相通,但還是有些凝滯,談不上急中生智,一時間竟然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便在這時,來人已經伸手向化身抓來。
老汗的四大護衛能聯手抗衡國師,自然是天人造化境的修爲無疑,李玄都的本尊還未踏足長生境,身外化身就算有仙物爲寄託,仍舊不能抵達天人造化境,自然不是此人的對手。所以化身只是動用“長生杖”的威能,使得來人的攻勢暫且遲緩了片刻,然後整個人已經挪移出葵花苑。
來人名叫伊克頓,祖上是色目人,在草原大軍橫行西域的時候,以工匠的身份被擄到了金帳王庭,娶了草原的女人,便在草原安家立業。因爲幫金帳改良投石機,因功被冊封爲那顏,後代得以成爲金帳貴族,到了伊克頓這一代,他已經是汗王極爲信任的心腹,更是被冊封爲也先那顏,地位尊崇。
在四位也先那顏之中,身在西域的伊克頓距離草原最近,也是第一個得知了老汗死訊之人,只是在他得知老汗死訊的時候,王庭已經一分爲二,諸王分成兩個陣營大動干戈,所以他沒有急於返回王庭,而是繼續留在西域探聽消息。直到今日,伊克頓從艾家人那裡得知了城外出現了一位薩滿的消息,便循着蹤跡追了過來。
國師雖然是薩滿教的首領,但薩滿教中也有效忠老汗之人,因爲大汗的意思就是“賴長生天之力爲王之人”,伊克頓的本意是來見一見這位薩滿,如果是效忠老汗的薩滿,伊克頓就亮出身份,看看能否探聽關於王庭的消息,如果是效忠國師的薩滿,伊克頓就送他去見國師。只是出乎伊克頓的意料之外,竟然是一個假冒的薩滿,雖然對方穿着薩滿的祭祀長袍,但不像就是不像,就像是草原人穿上了中原人的服飾,總是透着彆扭。騙騙西域人還算馬馬虎虎,萬萬騙不過他這個從小就生長在草原的也先那顏。
伊克頓認定此人的修爲不如自己,不過是依仗了國師留下的“長生杖”,所以毫不畏懼,腳下一點,身形拔地而起,向化身所在的方向急速掠去。
化身是李玄都的元嬰寄託於“長生石”所化,沒有體魄爲依仗,類似於鬼仙之流,而伊克頓卻是走了人仙途徑,一身血氣直衝天際,甚至能衝散浮雲,最是剋制道術和鬼仙,再加上他境界更勝一籌,化身如何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只能暫且拖延,等到本尊趕到。
人仙、地仙、神仙、鬼仙四大登天途徑,各有優劣,以地仙途徑而言,天人境之後可以天人合一,乘風而行,而鬼仙途徑在先天境就可以神魂夜遊飛掠,只是懼怕日光,到了歸真境,可以日遊飛掠,可還是懼怕雷霆、天風,只有到了天人境,能以神魂裹挾體魄飛掠,纔算是無所畏懼,與地仙途徑的乘風而行一般無二。
可人仙途徑卻是一個例外,人仙修煉體魄,神魂與體魄合爲一體,難以分離,是爲絕對的真實,剋制本質是弄假爲真的一切道術,可本身也無法使用道術,所以要到天人造化境才能憑藉強大到不可思議的純粹血氣短暫飛行,而且遠遠比比上地仙和鬼仙。
正因爲如崔,化身身形越來越高,打定主意避而不戰,而伊克頓的身形卻是起起落落,不斷在各種建築的屋頂上借力,一躍之力,更甚御風而行。
兩人一追一逃之間,已經離開了西城的範圍,進入了東城。李玄都忌憚於隱藏在樓蘭城中的陰陽宗之人,不願意暴露身份,可伊克頓作爲草原王庭之人,歷來輕視臣服於金帳王庭的西域,卻是沒有這個顧慮,見此情景,他猛地大喝一聲。
這一聲大喝,真乃舌綻春雷,驚天動地,血氣滾滾。
沒有體魄的鬼仙最怕至陽只剛的天雷,人仙武夫的大喝便與春雷有異曲同工之妙。
若是李玄都本尊在此,至多就是氣血浮動,可化身並無真實體魄,被天然剋制,在這一瞬間,只覺得眼前一輪紅日生起,繼而天地之間只剩下耀眼的血紅光芒,充斥了每一個角落。同時還有無數血氣朝他涌來,使得他彷彿身陷泥潭之中,動彈不得。
化身在這一刻已經六感近喪。
伊克頓冷笑一聲,便要將化身擒下。可就在此時,他心有所感,轉頭望去,只見一道身影出現在夜空中,身後是一輪皎皎明月,因爲背光而立的緣故,看不清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