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叔夜既然承認了自己與牝女宗也聯繫,便不再猶豫,將自己所知一切娓娓道來:“正邪二十二個宗門之間的關係可謂是錯綜複雜,就拿太平宗來說,既與清微宗同屬於太平道,又與陰陽宗共分陰陽家的道統,還與補天宗平分墨家道統。牝女宗看似與玄女宗相互對立,實則是同出一脈,只是雙方就像陰陽兩面,各自秉持理念不同,各自走向相反的極端,於是就有了守身如玉、不近男色的玄女宗和採陽補陰、駕馭男人的牝女宗。”
李玄都問道:“據我所知,玄女宗對外的說法是:相傳在千年之前,一位亡國公主在玉女山清修悟道,不知名姓,被人稱爲帝女。帝女最終證道飛昇而去,又被尊爲玄女。玄女留有一部專供女子修煉的三陰真經,玄女的貼身侍女得到這部法訣之後,在玉女峰清修百年而證得長生境,遂在玉女峰上創立玄女宗一脈,尊玄女爲開宗祖師,自己爲宗主。難道牝女宗的祖師也是玄女?”
季叔夜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紫府劍仙與清平先生是一個人嗎?”
李玄都一怔,隱隱明白了季叔夜這話的意思,回答道:“自然是同一個人,都是我,一個是過去的我,一個是現在的我。”
季叔夜點頭道:“雖然同是一人,可紫府劍仙和清平先生的所作所爲卻迥然不同,說是判若兩人也不爲過。當年的帝女和玄女也可以這樣形容,因爲公主不似皇子,名姓不載於史書之中,我便用‘她’來稱呼這位兩宗祖師,她在玉女山修道這段時間,我稱之爲玄女,她在前往玉女山之前的這段時間,我稱之爲帝女。帝女和玄女,就如紫府劍仙和清平先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李玄都問道:“帝女是怎樣的一個人?”
季叔夜道:“帝女是皇帝和皇后最寵愛的小女兒,皇太子的同母胞妹,自小備受父母兄長的寵愛,權傾一時,當年她的一位侍女被表兄侮辱,她便請求母親將這位表兄流放,並在流放途中親自將其射殺,其驕橫跋扈,可見一斑。待到後來,宮廷劇變,她的幾位兄長爭奪皇位,她扶持其中一人登上皇位,由此大權在握。在這個過程中帝女嫁過兩次人,她第一次嫁人的時候,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可惜丈夫因爲牽涉進謀反大案而冤死獄中。她第二次嫁人之後,心性大變,開始大肆包養男寵,許多朝中重臣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並以此來鞏固自己的權勢。”
“新皇登基之後,帝女開始參與朝政,其中種種波譎雲詭之事,不去細言,帝女經歷了許多敵手,有她的其他兄弟姐妹,有她的嫂子皇后,也有她的侄女公主,甚至還有她的情人和情敵,不過這些人都敗在了帝女的手中。在經歷瞭如此多的廟堂爭鬥之後,帝女的權勢終於到達頂點,兒子們封王,距離女帝也不過一步之遙。不過帝女最後還是敗了,輸給了自己的侄子手中,兩人在西京一場大戰,殺得天昏地暗,帝女大敗,不得不以假死脫身,這纔來到玉女山修道,有了後來的玄女。”
“牝女宗的前身就是帝女掌權時所建立的一個隱秘組織,專事負責拉攏朝中忠臣、刺探情報,據說當時西京城的各大勾欄、行院中都是他們的人。創立牝女宗的也是帝女的一位侍女。在帝女失勢之後,這個隱秘組織脫離了帝女的掌控,遁入江湖,與江湖中的道門有關雙修房中術分支相互融合,逐漸發展爲今日的牝女宗。”
“不曾拿起,便談不上放下。不曾經歷大富大貴,便無法看破富貴名利。帝女經歷大起大落悟道成爲玄女之後,她的另外一位侍女傳承她的衣鉢,建立了玄女宗,玄女宗又與其他的道門分支融合,在玄女三經的基礎上變爲玄女六經,逐漸發展爲今日的玄女宗。”
李玄都認真聽完,說道:“如此秘辛,只怕是玉清寧和宮官二人都未必能盡數知曉,淵真師兄是如何得知的?”
季叔夜早就料到李玄都會有如此一問,說道:“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這兩位姑娘也未必不知道這些秘辛,只是她們不會隨意告訴旁人。”
李玄都深深看了季叔夜一眼,“看來淵真師兄與牝女宗的聯繫比我想的還要深。”
季叔夜嘆了口氣,“陷入其中之後,不能自拔,那就只會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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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都道:“沒有拔不出的泥潭,關鍵在於決心而已。”
“紫府當然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季叔夜苦笑一聲,“我是佩服紫府的,失勢跌境,離開師門,幾經起落,仍舊能成就一番事業,可見紫府心志之堅,能力之強,像紫府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會陷於泥潭之中。我卻是不能與紫府相比。”
李玄都對於這番稱讚卻是不置可否,說道:“那也見不得。”
季叔夜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接着說道:“牝女宗的立宗根本就是如此,那麼接下來的許多年中,牝女宗能做出什麼事情也就不足爲奇了。如今的牝女宗自宗主之下,有六姬、十二女官,分別是:風成姬、搖月姬、清慧姬、梵瑤姬、廣妙姬、玄聖姬,其中以廣妙姬和玄聖姬爲首,玄聖姬是下任宗主人選。想必紫府已經陸續見過這六人,可紫府見過十二女官嗎?”
李玄都一怔,仔細回想起來,包括廣妙姬在內的六姬,他都多少打過交道,就連冷夫人也見過了,還真沒見過所謂的十二女官,他本以爲十二女官不過是些小角色,可此時聽季叔夜提起,似乎另有隱情。
季叔夜說道:“若論境界修爲,這十二女官加起來也不是紫府一人的對手,可你我都知道,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天下事不過一劍事,總有武力不能兼顧的時候,這十二女官所能發揮的威力,只怕是紫府都要覺得棘手。”
李玄都的臉色凝重幾分,問道:“這十二女官到底有什麼神通?”
“沒有神通,就是尋常的牝女宗弟子。”季叔夜搖頭道,“不過這十二女官都是自小便被牝女宗精心挑選、培養,不僅相貌出衆,而且最會揣摩男子的心思,侍奉男子,除此之外,她們還有牝女宗精心安排編織的身份,可能是某個名門正宗的弟子,可能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可能是某個大家族出身的千金小姐。”
李玄都疑惑道:“大家族出身的千金,就算是旁支庶出,也很難被掉包吧?”
季叔夜回答道:“全看手段,比如說有些女孩生來體弱多病,這時有一個遊方的尼姑、道姑登門拜訪,說要帶她出家修行,多少歲之後歸家,可以祛除病根,有些人家捨不得,有些人家便把女兒送了出去。在這其中,就有文章可做。”
李玄都立刻明白了。這樣的事情的確不少,如果那些登門的尼姑、道姑是牝女宗之人,那些女子歸家的時候,可不就是牝女宗弟子了嗎。
季叔夜又道:“牝女宗是代代相傳,最擅長下閒棋、燒冷竈,有些牝女宗弟子嫁入某個大家族之後,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被牝女宗啓用,在外人眼中,這女子就是一個普通女子。可她的根還在牝女宗,她的女兒、侍女很容易就會成爲牝女宗的人。這就會出現一種情況,牝女宗用幾代人的時間深耕一個家族,從祖母到母親到女兒,都是牝女宗的人,你若去查,必然是什麼也查不出來,這戶人家的女兒再嫁到其他人家,極難防備。再加上牝女宗的其他經營,這些女子就就如蜘蛛結網,在天底下結成一張大網,誰人不是在她們的網中?”
季叔夜點頭道:“所以就要提到牝女宗的第二個制度,也就是客卿制度,也可以理解爲招婿手段。世俗人家的女子都知道孤兒寡母生活不易,要找個男人爲依靠。牝女宗當然也知道,這與東海李家的義子、贅婿有些類似。曾經的寧憶,甚至是地師,都可以看作是牝女宗的大客卿,他們給牝女宗提供庇護,共生互存。當然,地師不能以尋常客卿視之,就如李家的義子女婿大劍仙李道虛反客爲主成爲李家的家主,地師同樣也反客爲主,從牝女宗客卿成爲牝女宗的主人。”
李玄都道:“糾正一點,東海李家從來就沒有反客爲主的說法,李家一直認爲將家族的前途寄託在不可選擇的兒子身上,不如放在可以選擇的義子、女婿身上,所以無論是兒子、女兒、女婿、義子、義女,都可以成爲家主。如今的李家,倒像是一個披着家族外衣的宗門,早已經沒有所謂的血脈正統,只有姓氏代代傳承。”
季叔夜失笑一聲,“倒是忘了,紫府本也是出身於李家,是我班門弄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