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問道:“是什麼樣的人,竟然能擋住師父的去路。”
李道虛道:“第一,當時的我修爲還未大成。第二,就算我的修爲未曾大成,那人也未必是我的對手。第三,也是最爲重要的一點,我不想冒險,僅僅是‘太虛幻境’,便如此兇險。就算我勉強進了‘玄都紫府’,只怕也是九死一生、空手而歸,甚至是陷於其中。所以我趁着還未陷得太深,就退出了‘太虛幻境’。”
“至於那個人的身份。”李道虛頓了一下,“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是一位比我還要年長一輩的陰陽宗前輩,也曾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後來我專門派天機堂查了此人的經歷過往,發現他最後一次露面,正是在前往西域的玉門關,由此看來,他應是來到崑崙尋找‘玄都紫府’,並不慎陷於‘太虛幻境’之中,神智盡喪,形同傀儡,徘徊其中,真是行屍走肉一般,若是遇到其他活人、生人,便大打出手。”
李玄都臉色微變,神智盡喪,形同傀儡,這八個字說出了“太虛幻境”的可怕之處,同時也印證了李玄都的種種猜測。
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一處懸崖上,李道虛停下腳步,憑欄而望,“想來那日我們攻打‘鬼國洞天’,地師就是站在這裡觀戰,今日地師已經不在這翠雲峰上,陰陽宗也不在這北邙山中,他們去了哪裡呢?”
李玄都回答道;“去了崑崙。”
李道虛對於這個回答並不驚訝, 而是問道:“消息可靠嗎?”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道:“應該可靠。”
“看來地師早就知道‘玄都紫府’要重新現世,所以他做了諸多準備,包括搬空了北邙山的氣數,也包括擄走了太平宗的沈無憂。”李道虛的語氣淡然且篤定,“紫府,你也該早就知道這一點了吧。”
李玄都道:“知道,不早。”
李道虛說道:“不要輕易探索‘玄都紫府’,那裡十分危險,哪怕你已經是天人造化境,也很有可能陷在裡面。”
李玄都點頭應下,又問道:“師父,你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未修爲大成,所以不得不無功而返,那你以後還去過嗎?”
李道虛並未直接回答,而是誦了一段古人的文章:“此中人語云:‘不足爲外人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這是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記》。”李玄都立時明白了,“師父的意思是說,您第二次前往崑崙尋找‘玄都紫府’的時候,就再也找不到它的蹤跡了。”
李道虛點了點頭,“也許是我與‘玄都紫府’的緣分盡了,所以我在尋覓無果之後,將‘人間世’放在了那處荒島上,最終落入了你的手中。”
師徒兩人很有默契,都沒有點破“人間世”必定會落入李玄都手中的事實,仍是當作是李玄都自己的機緣。
在關於“玄都紫府”一事上,師徒兩人的立場是一致的,反倒是地師,先行一步,不可不慮。
李道虛伸手扶住欄杆,繼續說道:“如今道門一統,千頭萬緒,‘玄都紫府’現世,又添上了一筆。紫府,你覺得我們從哪方面着手?”
李玄都沉吟了片刻,說道:“我在金帳汗國的時候,親眼目睹了金帳國師渡過雷劫成爲一劫地仙,那時候的國師已經虛弱非常,可仍舊能夠力敵聖君澹臺雲,最後還是地師和聖君兩人聯手,纔將國師置於死地。如果國師逃回了大雪山行宮,回覆元氣,一位一劫地仙力敵兩位地仙恐怕不是難事,只怕三位長生地仙聯手也未必能殺得了他。”
李道虛道:“你是擔心地師。”
“正是。”李玄都點頭道,“如果地師進入‘玄都紫府’,得了某種機緣造化,由此渡過雷劫,修爲大增還在其次,關鍵是能駐世百年。如此一來,地師不必做什麼,只需要藏起來,等到師父和大天師百年期滿,飛昇離世,他再重現人間,有宋政和他聯手,剩下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的對手。到那時候,地師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再無人可以阻攔他。”
李道虛看了李玄都一眼,“你慮的是,不能不防備這一點。就算我們的人不能得到這份機緣造化,也不能使其落到地師等人的手中,所以關於‘玄都紫府’的事情,我會親自與張道兄商議,大真人府傳承千年,又是太上道祖親傳一脈,也曾有人進入過‘玄都紫府’並安然離開,想來大真人府中應該也有相關記載。”
李玄都立刻想到了張靜修送給他的“小紫府”,如果沒見過“玄都紫府”,萬無可能仿造出“小紫府”這樣的半仙物,甚至還有一種可能,“小紫府”本身就是來自於“玄都紫府”。
李玄都問道:“此事交由師父和大天師處置,自然是萬無一失,不知弟子需要做些什麼?”
李道虛道:“雖然‘玄都紫府’十分重要,但是儒門那邊還是不可輕忽,這邊就交由你和月白負責,畢竟儒門也主要是針對遼東。”
李玄都一怔,他萬萬沒有料到李道虛竟然是把他排除在外,因爲無論是李道虛給李玄都取名爲“玄都”,還是將“人間世”交給李玄都,都可以看出李玄都與“玄都紫府”大有關係,可事到如今,李道虛去不讓李玄都參與關於“玄都紫府”的事情,難道是李道虛覺得時機未到,還不到李玄都這招閒棋冷子發揮作用的時候?
李玄都心中有無數疑問,不過以他對李道虛的瞭解,問了也不會有答案,所以他只是點了點頭,“是。”
李道虛接着說道:“去見一見你的岳父吧,他還年輕,正值壯年,對於這些虛無縹緲的神仙之事並無太多興趣,只有我們這些大限期滿的老傢伙們才感興趣,他現在關心的還是世俗之事,尤其是關於儒門的。”
李玄都聽出李道虛話中有話,臉色一肅,道:“好,我這就去。”
李道虛輕輕“嗯”了一聲,一抖袍袖,擲出一柄小劍,然後躍到小劍之上,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際。
李玄都目送李道虛遠去之後,轉身按照原路返回。
當李玄都返回清平園的時候,發現自己這位岳父竟然也在這裡,看來這是秦素的功勞,可能岳父大人也覺得有些冷落女兒,所以不好拒絕女兒的請求,這才以新晉的掌教大真人之尊駕臨了清平園。
李玄都進門時,秦素和秦清這對父女正坐在正堂上說話,內容也無甚新鮮,主要是還是說李玄都,無非是秦清問秦素最近過得怎麼樣,秦素一一答了,若是不想回答,秦素就反問父親在絕塵靜齋過得怎麼樣。
這樣的父女相處,倒是有些像李玄都與李非煙相處,並無太多嚴肅緊張。反觀李道虛和李玄都相處,與天底下的父子、師徒、君臣並無兩樣,總是守着規矩,父親總要疾言厲色,做兒子唯唯諾諾,唯命是從,不得忤逆。
父女二人見李玄都進來,便停了交談,秦素起身相迎,“回來了,老爺子找你有事嗎?”
受到李玄都、張海石、陸雁冰等人的影響,秦素也改口稱呼李道虛爲“老爺子”。
李玄都先向端坐的秦清行了一禮,方纔答道:“是關於‘玄都紫府’ 重新現世的事情,不過老爺子讓我暫且不要管這些,讓我來見岳父大人。”
秦清擡了擡手,示意李玄都請坐,然後才說道:“是這樣的,我找你的確有事。”
李玄都坐在秦清旁邊的位置,問道:“關於儒門的?”
“既然李道兄已經向紫府提及了,那我就直言了。”秦清正色道,“是關於萬篤門的,想來紫府應該知道,萬篤門其實是秦家和補天宗的產業,不過還有另外兩個東家。”
秦清道:“最近這段時間以來,唐家和萬篤門的另外一個東家來往密切頻繁,我已經收到確切消息,兩家似乎有想要聯手將補天宗架空的想法,不管怎麼說,補天宗畢竟遠在遼東,鞭長莫及,所以我想請紫府代我出面,敲打一下唐家。”
李玄都沉思了片刻,道:“如今道門一統,各家已經是一家了,岳父大人的事情便是道門的事情,妙真宗就在蜀州,我二師兄與妙真宗的萬壽真人有深交,我可以請師兄給萬壽真人傳信一封,然後我親自去蜀州走上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