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不是那種言語刻薄且喜歡奚落旁人之人,所謂言必有物,此時李玄都故意說出這番言語,當然是別有用意。
果不其然,原本還對李玄都有幾分忌憚之心的孫少宗在聽到這番話之後,頓時臉色猙獰,雙目赤紅,顯然是動了真怒,再也顧不得什麼佈局不佈局,便要與此人拼命。
孫少宗在怒極之下,一拳轟出,帶起一陣凜冽罡風。
李玄都面對這一拳,用出玄女宗的“素女履霜”,身形翩然一轉如穿花蝴蝶,險之又險地避開這一拳,以手中合攏的摺扇作劍,輕飄飄地指向孫少宗的太陽穴位。
孫少宗不愧是被譽爲面對先天境也有一戰之力的天生武夫,戰力驚人,強行扭轉身形,伸手擋下李玄都的摺扇,然後一腳轟然踩地卸力,在門樓上踏出一個大坑。
他扯了扯嘴角,再出一拳。
李玄都的腳下一點,身形向後飄然退去,一步一生蓮,步步生蓮。
孫少宗冷冷道:“逃命的本事倒是一流。”
李玄都沒有說話,手中摺扇向前一點,有劍氣自生,激射向孫少宗的面門。
孫少宗一拳將劍氣打散,滿臉冷笑。
竟然還是個劍道高手?只是以摺扇代劍,是否是太過託大?雖說劍道宗師素有“草木竹石皆可爲劍”的說法,但憑你區區玄元境的修爲,也敢如此行事?
孫少宗欺身而進,雙拳不斷與李玄都手中的摺扇正面相擊,一者爲血肉之軀,一者爲木紙之屬,都不是堅硬之物,可此時卻如刀劍相撞,鏗鏘金石之聲不絕於耳。
李玄都手中的摺扇不斷變化各宗劍法,不僅僅有神霄宗的“太乙分光劍”,還有清微宗的“一劍化三清”、妙真宗的“太乙歸藏劍”、慈航宗的“白蓮四劍”、正一宗的“真武純陽劍”、東華宗的“青蓮七劍”,甚至是無道宗的“陰陽倒錯劍”,變化無常,讓人目不暇接。
若是有人觀戰,就只能看到李玄都手中的摺扇如繚亂百花,始終不離孫少宗的周身要害。
孫少宗的身上不斷平添傷痕,只是他一無所覺,出拳不停,而且拳勢越來越快,好似狂風一般。
不知何時,他的雙眼中染上了一層猩紅之色。
宋幕遮曾經對李玄都說過,此人是在山林之中被野獸養大,然後才被宋老門主帶回神霄宗,所以自小身上便帶着一股嗜血獸性,若是身受重傷,身上的這股子獸性就愈發明顯,甚至是要壓過人性,這時候的孫少宗,就如一頭嗜血猛獸,不但無視身上的一切傷痛,而且戰力也會大大增加,就算是先天境高手遇上了,也要感到棘手。
但是可惜他今天遇到了李玄都。
因爲按照道理來說,李玄都同樣可以越境對上先天境而不落下風,先前他與沈霜眉的一番交手便可見一斑,若說沈霜眉年輕,與人交手經驗不多,同樣是先天境的孫鵠可是經驗豐富,就算對上歸真境龍哮雲都能算是雖敗猶榮,可在不防之下,也是被李玄都蘊含了“無極勁”的一掌拍在額頭上,吃了個不小的暗虧。
再者說了,李玄都還有被無數登堂入室三境中人奉若珍寶的飛劍傍身,而且不是一把,是兩把。
飛劍之強,已經不用再多贅言,這是所有未曾踏足出神入化三境之人的夢寐以求之物,一旦僥倖擁有,便是不敢輕易示人的心頭之好,也是足以讓人可以同時生出忌憚和覬覦兩種心態的東西。飛劍之所以如此珍貴和稀有,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錢”字,且不說煉劍所需的天材地寶之花費,就說請動清微宗的鑄劍大師開爐鑄劍,便是一筆不菲的花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極品飛劍的珍惜程度並不遜於一些品相極好的須彌物。
從這裡便能看出李玄都的家當之厚,不說其他物事,僅僅是兩把品相頂尖的飛劍和一件品相上佳的須彌寶物“十八樓”,就算放在歸真境修士之中,也是罕見,恐怕只有顏飛卿、宮官這等人物才能勝過他一籌。
只是因爲在孫少宗的身後還有一個更爲棘手的公孫量,李玄都沒有提前暴露底牌的意思,故而沒有動用飛劍,仍是憑藉手中一把摺扇與孫少宗周旋,就像是馴獸之人在逗弄一頭還未被馴服的猛獸。
雙方交手百餘招之後,李玄都感知到有大隊人馬正朝這座府邸迅速靠近,於是不再留手。
之前他的幾次“出劍”,都是死板套用劍法,無甚靈性,只能說中規中矩,這次不再拘泥於招數變化,一步踏出,手中摺扇看似輕描淡寫地一指。
一瞬間,劍氣綿綿不絕,繼而一漲再漲,隱隱有劍氣轉爲實質劍芒的趨勢,饒是已經獸性大發的孫少宗,也感知到危險,露出遲疑之色。
李玄都以手中摺扇劈下,無非是一豎。
正所謂大巧不工,能直接殺人,便沒有必要擺弄出太多的花俏招數。
面對這一劍,孫少宗怒喝一聲,雙腳狠狠踩踏,幾乎要將這座巨大門樓生生踩塌,擺出架勢要硬接李玄都的這一劍。
一聲炸裂聲響。
李玄都身形向後飄退,好似風中的斷線風箏,實則卻是將勁道盡數化解。
反觀孫少宗,不但將腳下的門樓直接踩踏成一片廢墟,而且雙手雙臂之上傷可見骨,鮮血橫流。
李玄都飄搖落地,手中摺扇指指點點,劍氣激射如弓弩齊發。
孫少宗竟是被打得清醒過來,獸性全無,繼而便是油然生出的畏懼。
眼前這年輕人分明未曾先天境界,爲何會有如此蠻不講理的雄渾氣機?又爲何會精通如此多的各宗絕學?
孫少宗心生懼意與退意,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暫避鋒芒,等待公孫量到來之後,再作打算,最起碼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只是他想要向後退去的時候,李玄都竟是轉瞬之間就來到他的面前,一扇點在他的心口上,力道不大,卻剛好讓他體內的氣機流轉一斷。
孫少宗難以避免地身形一頓。
就在這一瞬之間,李玄都手中一直合攏的摺扇終於展開。
剎那芳華,扇鋒如刀,好似一輪弦月。
孫少宗的臉色驀然變得慘白一片。
除了刀劍之外,江湖之上不乏各種奇門兵器,如正一宗的拂塵、太平宗的八部神通等等,摺扇也可以劃歸爲奇門兵器之列,只是方纔李玄都一直用其作劍,讓孫少宗下意識地忽略了他手中是一把摺扇。
此時摺扇展開,橫掠而過,也大有名堂,乃是出自於牝女宗,有個頗有些詩情畫意的名字,叫做“冷月斬花魂”,只是因爲此招狠辣無情,且血腥無比,又被江湖中人喚作“冷月鋸”。
顧名思義,不是斬,不是劈,而是鋸,可想其中鋒銳,也可想其中的殘忍。
在平安縣時,龍哮雲便是死於宮官的“冷月鋸”之下。
孫少宗緩緩低頭望去,只見他的腰部位置出現了一條紅線,刺目無比。
李玄都身形向後退去,面無表情。
江湖不是一方善地,每每提起江湖,總會夾雜着腥風血雨和刀光劍影,雖說李玄都不願多造殺孽,但是到了不得不殺人的時候,他也不會有絲毫的留手容情,甚至會有些殘忍。
江湖中人,多是畏威而不懷德,唯有懷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方能震懾人心,繼而以殺止殺。
片刻之後,孫少宗的上半身撲倒在地,艱難爬行,而他的下半身卻仍舊保持着站立姿勢,一動不動。
他整個人竟是被從中一分爲二。
李玄都不再管他,燃起手中的“母符”,然後越過他去,邁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