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沒有隻捱打不還手的道理。既然李謹風等人給李玄都設局栽贓陷害,那麼李玄都自然不會讓他們全身而退。
秦素接口道:“既然這件事不是紫府做的,那你們今日所作所爲,如何解釋?”
按照李謹風等人的設想,李玄都在他們力證李如遠是死於“逍遙六虛劫”的時候,就會看破他們的用意,自然就會矢口否認他會“逍遙六虛劫”,不過這是第一層,第二層是他們有辦法證明李玄都會“逍遙六虛劫”,本意就是故意誘導李玄都主動否認自己會“逍遙六虛劫”的事實,然後證明李玄都說謊,如此一來,李玄都是無罪也有罪,若是不心虛,何必謊言欺瞞?孰是孰非,自有公論,那麼他們也就達到了目的。
可他們有兩個沒有料到。第一個沒有料到,李玄都會反其道而行之,並沒有像他們設想的那般矢口否認,而是直接承認自己會用“逍遙六虛劫”,而且還把“逍遙六虛劫”說成是“太平青領經”中的絕學,可他們又沒法反駁,因爲他們不會“逍遙六虛劫”,也不會“太平青領經”。
第二個沒有料到,是秦素也會用“逍遙六虛劫”,有了秦素這個明證,只有李玄都和地師會用“逍遙六虛劫”的說法就站不住腳了,一瞬之間,攻守之勢互易,反而是他們陷入到被動之中。
李謹風心中惶惶,已經陣腳大亂,聽到陸雁冰和秦素的說法,更是心中一顫,剛纔溫夫人有一句話沒有說錯,那就是宗規如利劍高懸,當劍落下的時候,可不管你是白髮老人還是黃毛丫頭。不過李謹風畢竟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還是經歷過一些風浪的,很快便穩住心神,說道:“我們今日本就是求證,既然與紫府沒有什麼干係,自然就是一場誤會,老朽向紫府賠禮就是,不過還是要儘快查證此事,告慰李副堂主的在天之靈,挽回我清微宗的顏面。”
“老祖宗怎麼忽然這麼客氣?”陸雁冰又開口了,“剛纔一口一個‘李玄都’,直呼名姓,現在知道叫‘紫府’了?前倨後恭也不過如此了。一場誤會,真是說得輕巧,若是賠情有用,那還要宗規做什麼?”
李謹風臉色已是變了,色厲內茬道:“你要怎樣?”
陸雁冰冷冷一笑,“老祖宗有句話說對了,是要儘快查清此事,上報兩位副宗主、宗主、老宗主,請他們定奪,凡是牽涉到的人,一律按照宗規定罪,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一個“殺”字,殺意凜然。
所有堂主和島主都是一凜,李道虛親自制定了宗規,自己也要遵守,甚至有些時候都有自縛手腳之嫌,可正因爲如此,清微宗的宗規十分森嚴,真要落實了罪名,任你是堂主島主,同樣和普通弟子一樣,難逃一死。
李謹風的臉色已經白了,在他身後的幾位堂主也是色變,唯有溫夫人竟是臉色淡然,絲毫不爲所動,只是冷冷望着李玄都。
李玄都自然察覺到了溫夫人的視線,正要開口說話,卻不曾想秦素主動上前一步,擋住了溫夫人的視線。
秦素神態平靜,面容上又帶着幾分肅穆,說道:“溫夫人,你似乎不該這樣望着李宗主。”
溫夫人把視線轉向了秦素,反問道:“秦姑娘不高興了嗎?若是秦姑娘不高興了,我賠罪就是。”
“紫府又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多看了一眼而已,賠什麼罪。”秦素比溫夫人高了一頭,所以她說話時自然而然地多了幾分居高臨下,“不過溫夫人畢竟是未亡人,丈夫屍骨未寒,就這樣盯着別的男人,怕是於溫夫人的清名有礙。”
溫夫人淡淡一笑,“我在看殺夫仇人,也有錯嗎?”
秦素道:“夫人這是堅信眼見爲實了。”
溫夫人點了點頭。
陸雁冰來到秦素身旁,說道:“給臉不要臉,再血口噴人,我一掌打死你,這個罪我還擔得起。”
溫夫人卻不理會陸雁冰,仍舊望着秦素,“剛纔秦姑娘說了許多,這世上不止一個人會用‘逍遙六虛劫’,除了地師、李宗主,還有秦姑娘和那位陰陽宗的上官姑娘,總共四人,兇手也就是這四人之中,在這四人中,我只見過李宗主,兇手當然是李宗主。”
秦素皺了下眉頭,“我已經說了,是有人假冒紫府。”
溫夫人道:“說到底,秦姑娘也不過是推測罷了,並無真憑實據證明是那位上官姑娘假冒了李宗主,既然沒有真憑實據,那麼我爲什麼不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而要相信秦姑娘的一面之詞呢?”
秦素心中一驚,立時明白自己小看了這位溫夫人,李謹風之流看起來人多勢衆,可真要說起言辭犀利,加起來都不如這個小小的嬌俏婦人。
秦素並非愚笨衝動之人,她心思幾轉,想要反駁溫夫人的這番話,可又無從反駁,因爲李玄都也說了謊,雖然李玄都沒有矢口否認自己會“逍遙六虛劫”之事,但他卻僞造了上官莞也會“逍遙六虛劫”一事,這一點是假的,上官莞假冒李玄都自然也是假的,因爲驚濤巖子時相見這件事本就是子虛烏有,對此雙方都心知肚明,所以溫夫人才能一下子抓住秦素話語中的漏洞。
局面一下子僵住了,李謹風等人不由鬆了一口氣,在他們看來,李玄都固然沒有入套,可他們也能全身而退,至於日後之事,那就日後再說,天塌下來,自有人撐天而起。
就在此時,溫夫人忽然一歪頭,目光越過秦素望向她身後的李玄都,說道:“李宗主不說兩句嗎?難道李宗主這等大英雄、大宗師,就是躲在未婚妻和妹妹的身後嗎?”
說這話事,溫夫人的目光忽然一變,不再冰冷,彷彿要滴出水來,似笑非笑,似嗔非嗔。
李玄都時隔多年後與這位溫師姐相見,總是見她冷若冰霜,凜然有不可犯之色,此時又見她忽然露出如此神色,立時印證了心中猜想,綺念固然有幾分,但更多的還是厭惡,自從張肅卿一家死於謝雉之手後,李玄都就對謝雉這類女子十分防備和厭惡,宮官幾番示好卻無功而返,很難說不是受了牽連,倒是澹臺雲這樣的女子,巾幗不讓鬚眉,李玄都十分佩服,若非立場不同,李玄都卻是不介意結交一二。
眼見李玄都並不答話,溫夫人又道:“李宗主是個有福氣的人,先是與張相爺家的千金張大小姐情投意合,全宗上下誰人不知?那時候張相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張相爺做靠山的四先生,是個人都要巴結,我這等舊相識,就是想要遠遠望上一眼,也難。張相爺和張大小姐死了之後,你也在宗內失勢,那時候宗內中人見了你都要繞着走,生怕被你牽連,好在有個二先生,護着你,誰也不敢招惹二先生,你這才能在宗內安安穩穩地種田讀書。再後來,你又與秦大小姐定了親事,還是了不得,秦大小姐是遼東秦宗主的獨女,才貌雙全,你娶了她,便是借了力,聽說你還與無道宗的宮姑娘有些交情,地師想要把愛徒上官姑娘許配給你,真是好人緣,所以我說你是個有福之人。”
李玄都皺起眉頭,“我有福無福,與你何干?”
溫夫人聽到李玄都這番冷冰冰的話語,下意識地雙手捧住胸口,又低下頭去,真是楚楚可憐,“自是不相干的,既然李宗主有佳人相伴,又有那麼多女子傾慕,何苦來招惹我這個有夫之婦,還要殺了我的丈夫才肯罷休。”
李玄都終於有些惱了,先前他只是痛恨藏在幕後的那些人,不與這些臺前的棋子一般見識,如今這位溫師姐卻是成功將他的怒氣給挑了起來。只是李玄都經歷的風浪多了,自有城府,臉上絲毫不顯,只是說道:“如果你還要這麼糾纏下去,我也無話可說,那就請老宗主來定奪吧。”
聽到“老宗主”三字,李謹風等人臉色一白,他們知道自己的這點把戲是瞞不過李道虛的,真要鬧大了,只怕是棄車保帥的結果,誰是車,誰是帥,不言而喻。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說道:“好熱鬧啊。”
然後一道身影好似憑空出現在棺材的旁邊,卻是一名女子,看年齡,比秦素要年長十幾歲左右,容貌卻不輸於秦素這些年輕女子,神態溫和,卻又讓人不敢生出褻瀆之意,正是江湖上人稱“白衣觀音”的白繡裳。
太微真人第一個反應過來,道:“原來是白宗主。”
包括李玄都和李謹風在內,紛紛與白繡裳見禮。
白繡裳還了一禮,說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老劍神此時正與海石先生、元嬰宗主商議大事,無暇分身,所以就由我來裁定此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李謹風聽白繡裳言語中提起了李道虛,已然明白這是得了李道虛的默許,自然不敢反駁,唯有溫夫人道:“我聽聞李宗主稱呼白宗主爲岳母大人,只怕白宗主會偏袒李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