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一宗精通的是雷法,不過張靜修卻從“太上丹經”修得火法,“太上丹經”本是大成之法, 因爲傳承有缺才變爲上成之法,可在張靜修的手中,足以媲美大成之法,此時張靜修不計損耗地催動火焰,整座琉璃塔在烈焰中竟是有了融化的趨勢,牆壁、檐角肉眼可見地開始變軟、扭曲,就像金鐵在熔爐之中化爲鐵水的過程。
寶塔尚且如此,藏身塔內的虎禪師自然也不好受,可見張靜修雖然面上不顯,但已然是動了幾分真怒,否則不會用出此等焚天煮海一般的手段。
就在這時,那尊被張靜修以拂塵纏住的菩薩像忽然行動起來,由死物變爲活物,掙脫張靜修的拂塵,伸出手臂朝張靜修抓來,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無數金光,如海一般,上下盪漾。
張靜修不得不暫緩手中的“三丙三丁起火之法”,以手中“青雲”朝那隻手掌遙遙一指。
無數雷光炸裂開來,沿着菩薩像的手掌、手臂遊走不定,彷彿在手掌和手臂上附着了一張大網,死死勒住,使其不能再寸進分毫。
趁此時機,虎禪師親自坐鎮的琉璃塔大放光芒,將纏繞於塔身上的九條火龍直接震碎,繼而又生出七彩光暈,使得其他火焰不能靠近。而剩餘的八部衆則又朝着張靜修一擁而上。
張靜修一揮大袖,直接將天神腳下的迦樓羅收入袖中,天神腳下一空,便向下墜去,還未等天神定住身形,張靜修已經打出一記“掌心雷”,雖然天神在八部衆中天神最是光明正大,雷法並無特殊剋制作用,但雷法乃是萬法之尊,哪怕沒有剋制作用,仍舊是威力巨大,天神直接被張靜修的這記“掌心雷”炸碎了頭顱。還剩下的乾闥婆和緊那羅想要後退,可張靜修卻不放過她們,頭頂上的“天師印”光芒一閃,飛出兩朵“昊天光明火”,將其化爲灰燼,還剩下一個被張靜修毀去手掌後就逃到一旁的阿修羅,張靜修已經騰出手,再次揮袖,阿修羅也不能倖免,被收入“乾坤袖”中。
若是尋常天人造化境的高手遇到了虎禪師顯化出的八部衆,不說危及性命,也必然是一番苦戰,可遇到了修煉“乾坤袖”的張靜修之後,剛一照面,被收走大半,剩下的幾個,便隨意打殺了。
不過虎禪師此時也未技窮,那尊觀音像已經掙脫開張靜修設下的雷網,兩隻手掌一起朝張靜修合攏而來。
隨着菩薩像的兩隻手掌越來越近,金光愈發粘稠,身處其中之人行動也就越發困難。這些金光先是如同液體一般,繼而開始凝結,最後遠遠望去,便如一塊琥珀一般,身在兩隻手掌之間的張靜修便是琥珀中的小蟲。
佛門有橫三世佛和豎三世佛,橫三世佛是東方淨琉璃世界藥師王佛,中央婆娑世界釋迦佛祖,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佛,豎三世佛是過去佛燃燈古佛,現在佛釋迦佛祖,未來佛彌勒菩薩。如果說國師是觸及到了豎三世佛所闡述的時間,那麼此時虎禪師就觸及到了橫三世佛所闡述的空間。
時間是過去、未來、現在,而空間就是天、地、人三界,人間如同一棵巨樹,各種洞天便是樹上的果子,衆生是樹上肉眼不可見的極小蟲子,天人境大宗師是螞蟻,地仙是比螞蟻更大的蟲子,仙人是由蟲子變成的蝴蝶,蟲子可以在果實和巨樹之間穿行,不過要通過樹枝和果柄才能抵達果實,這便是張靜修要打破洞天的緣故,可蝴蝶就不必,輕輕振翅,便可以自由穿梭,甚至是離開這棵大樹前往另一棵大樹,此即是羽化飛昇。
此時虎禪師和張靜修已經在洞天之中,可虎禪師竟是又在洞天之中開闢出一方更小洞天,就好比果實中還有一個果實,此法與張靜修的“乾坤袖”頗有異曲同工之處,十分玄妙,等同是把張靜修困在兩重洞天之中。
地仙是蟲子,當然可以慢慢啃噬出一個缺口,脫困而出,許多蟲子和螞蟻合力,甚至可以將一個果實啃噬得千瘡百孔,就如皁閣宗的鬼國洞天,不過那需要極長的時間,被困於金光之中的張靜修此時不能在這裡與虎禪師多做糾纏。雖然他身在金光之中,行動艱難,但畢竟是長生地仙,還不至於像尋常天人境大宗師那般動彈不得,一直空着的左手中又出現一把通體紫意的長劍,正是“紫霞”。
如果只是單劍,無論“紫霞”還是“青雲”,都只是半仙物,稍遜於李玄都的“人間世”,可若是雙劍合作一處,那就是可以媲美“叩天門”的仙物,全名爲“天師雌雄劍”。
張靜修手持“青雲”和“紫霞”,雙劍合璧,一紫一青兩條長龍相互糾纏着沖霄而起,禁錮住他的金光頓時支離破碎。
到了此時此刻,張靜修已經是不再有絲毫留手,張靜修腳下生出白雲,托住他的身形,然後鬆開手中雙劍,使其自行懸於兩側,接着張靜修直接伸手攝過頭頂的“天師印”,甩手丟擲出去。
“天師印”如同流星一般飛掠出去,轟然落在琉璃塔地基下的山體上,頓時大地開裂,山搖地動,大塊大塊的山體滑落崩塌,琉璃塔也隨之開始搖晃。
李玄都不再去看琉璃塔,伸手抓住懸於身側的“青雲”,反手一劍斬向菩薩像,青光湛湛,直接將觀音像的一隻手掌齊腕斬斷,張靜修又伸手抓住“紫雲”,同樣一劍斬出,紫氣奔流,如法炮製地將另外一隻手掌斬斷。
如今張靜修倒是頗爲慶幸沒有將李玄都留在此地,若是換成了李玄都,就算不死,也要受不輕的傷勢,這對接下來的和議,可是頗爲不利。
算算年紀,張靜修距離百年之期已經不遠,再也不能動輒十數年的佈局謀劃。所以讓道門重歸一統是他在人間所能做的最後一件大事,絕對不容出半分差錯,誰若阻他,便是他的敵人,休怪他手下不容情。
張靜修一揚手,“青雲”再度飛出,如一道長虹刺入菩薩像的眉心之中,原本如活人一般的菩薩像驟然靜止不動,身上散發的光芒漸漸淡去,又重新變回死物。
張靜修手中只剩下“紫雲”一劍,不過已是足矣,張靜修化爲一道紫色長虹,直墜琉璃寶塔。
此時因爲山體崩塌的緣故,琉璃塔已經變成了一座斜塔,面對這一劍,琉璃塔並無太多抵抗之力,琉璃塔的最高一層直接被張靜修一劍斬斷。
這一層塔樓與琉璃塔主體分離開來之後,不見傳說中的佛骨舍利,只有虎禪師一人,僧衣飄飄,他此刻終於不再如僧人雙掌合十,雙手負於身後,除了頭頂沒有三千煩惱絲,像極了一位名士大儒。
虎禪師朗聲道:“君子必佩劍。”
張靜修持劍立在不遠處,問道:“你的劍在哪兒?”
虎禪師回答道:“這座塔便是我的劍。”
下一刻,整座寶塔拔地而起,如同被一隻無形大手握住,仗劍當空。隨着寶塔離去,其立足的山體徹底坍塌,煙塵升騰。
這座寶塔果真如一把利劍,直奔張靜修而來,虎禪師就立於寶塔的中間位置。
張靜修一招手,“天師印”從山體廢墟之中飛出,直接撞向寶塔的底座,使得寶塔轟然震顫,最下層的塔樓開始碎裂崩解,不過寶塔還是繼續飛掠,張靜修一劍抵住寶塔,就像兩把長劍的劍尖相對,互不相讓。與此同時,“天師印”又是撞向寶塔,第二層塔樓也隨之崩解碎裂。
張靜修的袍袖劇烈震盪,僅憑手中一劍抵住寶塔,操縱“天師印”再次撞擊,第三層塔樓也隨之崩解。如此往復,寶塔的長度越來越短,也就越來越難以撼動張靜修,他的袍袖漸漸恢復平靜,手中“紫霞”發力,配合“天師印”兩相夾擊,終於將這座寶塔徹底擊碎。
張靜修五指生風雷,一把抓住虎禪師的前襟,手上的雷電就好似荊棘藤蔓迅速蔓延至虎禪師全身上下,將其牢牢制住,同時將另外一手中的“紫霞”甩出,配合“青雲”將菩薩像攔腰斬斷。
隨着琉璃寶塔和觀音像悉數破碎,此處天地傳來一聲輕響,周圍的景象如水中倒影一般盪漾出層層漣漪,然後逐漸清晰。
張靜修知道,這處洞天已經被他打破,他手中的虎禪師也沒有了反抗之力。
虎禪師慨然道:“這便是長生地仙的威勢嗎?是我小覷大天師了。若是四位長生地仙集合一處,那是何等可怕之事,就是聖人再世,恐怕也很難正面力敵。所以青鶴居士他們說的不錯,不能讓道門重歸一統,道門一統,意味着未來三十年中,道門至少會有兩位地仙,而我們七隱士又還能活幾年?”
虎禪師終於不再自稱“貧僧”,反而是自稱爲“我”。
張靜修沉聲道:“這是貧道能做的最後一件大事,再難,貧道也要做成。”
虎禪師道:“這句話,我也還給大天師。這是我,也是我們,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無論幾位長生地仙攔在前面,我們都要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