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豪客們看來,少年人尚且如此,那些比少年更年長之人又是何等境界修爲?最起碼也得是先天境才行,甚至是歸真境的宗師人物。
畢竟修爲是個日積月累的事情,年紀大些總是有優勢的。
五人在樓上要了個雅間,沒要酒菜,只是要了些茶水。
年輕隨從推開窗戶,可以瞧見外面的街景,他十分好奇,與金帳迥然不同的景象讓他有些着迷。在他看來,這兒已經不遜於王庭,可根據使者所說,這裡僅僅是一座縣城,縣城上面還有府城、州城,州城上面還有帝京,那纔是整個中原最繁華的地方。年輕隨從忽然明白伊裡汗他們爲何執着於南下中原了。過去沒什麼概念的財富、沃土,現在有了直觀的感受。
桌上只坐了三人,那對年輕夫妻和年長婦人,半大少年畢恭畢敬地站在婦人身後。
婦人的目光落在窗邊的僕從身上,透出幾分詢問疑惑之意。年輕人說道:“也遲,關上窗戶,過來坐下,長生也坐下吧,不必那麼拘禮。”
也遲戀戀不捨地關上窗戶,坐在李玄都的身旁。
婦人,也就是陸夫人,望向李玄都,等待他的解釋。
李玄都說道:“他叫也遲,金帳人,伊裡汗的高足,怯薛軍的第二都尉,深得老汗的信任。不過老汗死了,他在金帳沒有立足之地,便主動跟着我回到中原。”
陸夫人的眼皮微微一跳,“伊裡汗的高足,他的身份如果暴露……”
李玄都說道:“已經不算什麼太大問題了,現在整個江湖都在傳,是我殺死了金帳老汗,並和其他人聯手殺了國師,你知道用意何在?”
陸夫人一怔,然後搖了搖頭。
李玄都說道:“老汗有四大也先那顏,修爲很高,放在中原江湖,也足以躋身太玄榜。不過老汗死的時候,他們並不在老汗身邊,而是被老汗派往各地。其實我去王庭的時候,王庭正處於一個內部空虛的狀態之中,薩滿教的主力被國師留在了大雪山行宮,四大也先那顏離開了金帳,所以纔會有如此劇變。現在都說是我殺了老汗,國師之死也和我脫不開干係,那麼很快就會有人登門尋仇了。”
陸夫人一驚。
也遲也吃了一驚,“老汗不是被使者殺的,國師是罪有應得。”
李玄都笑了笑,“希望你能幫我證明清白。”
也遲鄭重地點了點頭,又橫臂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胸膛,示意李玄都放心就是。
李玄都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多,轉而說道:“夫人何必如此心急,有什麼事情可以等到了太平宗再說,大可不必到這臨海縣來迎我。”
陸夫人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說道:“有些話不好在太平宗說,還是先與宗主說明白爲好。”
李玄都問道:“是長老們有什麼異議,還是其他人想要插手我太平宗的內務?”
陸夫人嘆息一聲,“是張靜沉,大天師這段時間忙於大事,顏真人又受了傷,不在宗中,所以正一宗的許多事情都是由張靜沉處置,此人與大天師很不相同,這段時間以來,有意交好大長老。”
秦素聽明白了,“大長老有了靠山,陸夫人難免受些委屈。”
陸夫人又是輕嘆一聲:“委屈不委屈的還在其次,關鍵是宗內上下暗流涌動,若是宗主再不回來,我真不知要如何支撐了。”
李玄都笑了一聲,“我意欲效仿當年大師兄之事,促成雙方和談,不過在這其中,倒是有兩個阻礙,一個是李元嬰,一個是張靜沉,此二人……”
李玄都的話沒有說完,可語氣中透出的微微寒意已經表明了未盡之言。
陸夫人不知是今天的第幾次吃驚,“何、何至於如此?”
李玄都收斂了笑意,“身懷利器則殺心自起,是我的不對。不過我要找個機會見一見這位鎮魔法師了,讓他管好自己的手,不要胡亂插手,否則被人一刀剁下,也是自找的。”
秦素則是嘆息一聲,“你修爲越高,招惹來的對手也就越厲害。”
“此言不對。”李玄都搖頭道:“修爲再高,也不會平白招惹仇家,真正招惹仇家的是名和利。我招惹的對頭是隨着我的地位而變化,而我的地位越高牽扯到的地位也就越大,如果我是個隱士,沒有利害牽扯,無論我多高的修爲,他們都不會來招惹我。”
秦素抿嘴一笑,沒有反駁他。
也許是李玄都的自信感染了陸夫人,她放下了心頭的一塊石頭,又道:“宗主要重新修訂太玄榜,大長老頗有微詞。”
李玄都道:“在重新修訂太玄榜之前,我會召集衆弟子講經演武,咱們畢竟是江湖人,道理說不通,就手底下見真章,誰高誰低,誰上誰下,一目瞭然。到時候人心所向,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不是。”
陸夫人當然知道李玄都的境界修爲如何,早在李玄都剛剛接任代宗主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人是他的對手,可那時候的李玄都頂多是技高一籌。這次李玄都說的講經演武,可是把自己擺到了授業之師的高度上,那就不是高出一籌可以的,非要讓人心服口服才行。就像澹臺雲當初欺負李玄都那樣,勝得雲淡風輕、輕描淡寫,自己不能被傷到分毫,甚至面子上不能落半點灰,這樣才能服衆。
陸夫人有些猶疑不定,“宗主當真可以?”
李玄都道:“陸夫人放心就是。”
陸夫人清楚李玄都的爲人,不是那種喜歡誇誇其談的,有了他的親口保證,也就放下心來,說道:“既然如此,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
李玄都把目光轉向沈長生,臉上重新露出笑容,“長生,你我有些時日沒見了。”
沈長生有些面對長輩的靦腆和羞赧,不僅僅因爲李玄都是太平宗的宗主,還因爲他是周淑寧的兄長,他站起身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說道:“宗主好。”
李玄都說道:“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抱丹境的修爲,一轉眼,已經是玄元境的修爲,不錯。”
沈長生有些無措,他下意識地思考宗主是不是在嘲諷他,不過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想法,想要被人譏諷,也是要看身份的,他還沒有這個資格。於是他老老實實地說道:“我第一次見到宗主的時候,宗主也是抱丹境,可現在宗主都是天人境了。”
對待沈長生,陸夫人時而溫和時而嚴厲,不過是類似於母親的嚴厲,笑罵道:“你個半大孩子也敢跟宗主比?”
沈長生有些不好意思。
李玄都擺了擺手,笑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就是先天境而已。”
然後他又伸手指了指百無聊賴的也遲,“你可以和他好好親近一下,學一些技擊之術。”
也遲聽李玄都提到自己,咧嘴一笑,“雖然我打不過使者,但我的拳頭也是被老汗親口誇獎過的。”
沈長生不知道怯薛軍第二都尉是多大的官,但是他聽說過金帳大汗的名聲,那是和中原皇帝一樣的人物,能被金帳大汗讚譽,一定很了不起。
李玄都道:“你不要小看他,按照我們的境界劃分,他大約是天人無量境,而且他是一位人仙一途的高手。”
沈長生肅然起敬,當年掌櫃的也就是這個境界。
李玄都之所以把也遲帶在身邊,除了他說過的幾個原因之外,還有就是因爲他與徐無鬼一樣的愛好了,徐無鬼喜歡向旁人傳授帝王之學,李玄都則喜歡改變一些人,寧憶、石無月、沈長生、周淑寧都是他的改變對象,在李玄都看來,也遲是個很天真單純的人,不過在伊裡汗的影響下,走了一條歪路,現在他要改變也遲,讓也遲走到他認爲的正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