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步?”澹臺雲冷冷一笑:“我爲什麼要讓步,或者說,我憑什麼讓步?”
宋政皺眉道:“你到底想做什麼?如果金帳大亂,你和無道宗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澹臺雲臉上冷笑更重,“好一個我的無道宗,這麼多年過去,看來你是真把自己當作是金帳人了,還是說僅僅是半個宋政的情況下,你的腦子不太好用?”
宋政的臉上掠過一抹怒意。
都說罵人不揭短,澹臺雲一語命中要害,如今的宋政的確是不完整的,這種不完整,不僅使他修大減,而且還讓他的神智、性情都發生了些許微妙變化,如今的宋政受到失甘汗身體的影響,已然失去了過去的冷靜、從容、縝密,如果遲遲不能找回另外一半自己,他遲早會徹底迷失,變成一個不是宋政的宋政。
澹臺雲說道:“你之所以要一分爲二,是因爲一個失甘汗容納不下一個完整的宋政,你不得不如此行事。我記得在陰陽宗中有一門‘陰陽歸一訣’,可以一身分二,當年你與地師關係密切,自然也通曉此法,不足爲奇。我說的可對?”
宋政坦然道:“李道虛用心險惡,不僅重傷了我的體魄,還在我的體內殘留了大量劍氣,讓我永遠無法痊癒傷勢。那我乾脆走鬼仙之途,拋卻體魄,神魂出遊,念頭化千千萬萬,此謂之尸解。失甘汗雖然修煉了‘太陰十三劍’,但是修習時日尚短,修爲不足,鏡界低微,無法容納我的整個神魂,所以我不得不一分爲二,可陰陽宗的手段從來不是完美無缺,總要有些不足,現在的我繼承了宋政的記憶,缺缺少了一些很關鍵的東西,只有合二爲一,我纔是完整的,纔是真正的‘魔刀’宋政。”
澹臺雲仍舊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瞞天過海,暗度陳倉,偷天換日,魚目混珠,真是好計策啊,讓我在多年之後才漸漸想明白。”
宋政說道:“不這樣,我早已是冢中枯骨。”
澹臺雲望着失甘汗相貌的宋政,嘲諷道:“如今的你,真是讓我提不起半點興趣,甚至還有些後悔。”
如果是以前的宋政,絕對不會因爲這種不痛不癢的話語而着惱動怒,可是現在的宋政卻感覺有些壓抑不住胸中的怒火,他知道這是失甘汗的殘存意識在憤怒,繼而影響到了他,這讓他愈發感到惱怒,在大功告成的關鍵時刻,爲什麼會是澹臺雲跳出來攪局?她爲什麼要救下李玄都,又爲什麼要帶走烏里恩?
宋政陰沉道:“你的意思是我讓你丟臉了?”
澹臺雲說道:“難道不是嗎?現在的你,能與李道虛相比嗎?能與徐無鬼相比嗎?能與張精修相比嗎?就算是當年不如你秦清,如今也遠勝於你了。”
宋政忽然緩和了口氣,“所以你把烏里恩還給我,我就能變回當年的宋政了。”
澹臺雲彷彿聽到一個笑話,“用你現在不大靈光的腦子好好想一想,如果我願意把你的兒子還給你,那我何必帶走他?你也不必提什麼條件了,我帶走烏里恩的用意就是讓你不能成事。”
宋政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澹臺雲並非賭氣,而是確確實實地與他敵對。
澹臺雲伸出五指,上下翻覆,“宋政,你不是當年的你,我也不是當年的我了。權勢是一個好東西,它能讓壞人變成好人,讓卑賤的變成神聖的,讓娼婦居於金殿之中,使小丑立於廟堂之上。反之,亦然。”
宋政深深望向澹臺雲,遲遲沒有開口。
“不要這樣看着我。”澹臺雲沒有與宋政目光接觸,“我只是想要你認清一個事實,我不是你的那些女人,只知道圍着你轉,我能踏足長生境界,我能執掌無道宗,我能成爲聖君,我能將徐無鬼趕出西京,我做到了你沒有做到的事情,我爲何要按照你的心意行事?”
宋政終於明白了。澹臺雲不再是那個跟在他身後的澹臺雲了,如今的澹臺雲是與李道虛、張靜修、徐無鬼並列齊名的老玄榜四人之一、西北之主,如何會屈居人下?就算是宋政,也不行。
澹臺雲笑道:“當年你告訴我,誰的拳頭大,誰說話就算數,所以我剛纔說了,打贏我,我就把你的兒子還給你。”
宋政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滿腔的怒火生生壓了回去,說道:“你不讓我成事,難道說你自己想要成事?”
“難道不行嗎?”澹臺雲緩緩說道:“自祖師傳下十宗道統以來,歷代聖君皆由男子出任,本代聖君本該是你的囊中之物,可造化弄人,你沒能成爲聖君,而我成了史上第一位女子聖君。既然女子可以做聖君,那麼爲什麼不能讓女子做金帳的大汗?遼東的謝雉不也做了大魏的太后嗎?”
宋政立時明白了,“小閼氏。”
澹臺雲沒有說話,等同默認。
宋政在這一刻終於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澹臺云爲什麼要救李玄都,小閼氏的王庭女侍從何而來,因爲她就是一直以來支持小閼氏的幕後之人。
宋政說道:“這些年來,你要主持五宗大局,還要與徐無鬼鬥法,不能離開西京時間太長,是誰替你在王庭中輔佐小閼氏?”
“告訴你也無妨。”澹臺雲稍稍猶豫了一下,“是羅夫人。”
“‘鬼母陰姬’羅夫人!?” 宋政雖然遠離中原江湖多年,但仍舊記得許多老面孔。
與此同時,李玄都心中也是一驚,地師徐無鬼有兩位夫人,不分妻妾,一位是牝女宗的宗主冷夫人,另一位就是這位“鬼母陰姬”羅夫人。羅夫人有一位妹妹,名叫羅青青,是二明官鍾梧的姘頭,卻放浪多情,甚至與十明官趙純孝糾纏不清,最終被鍾梧出手打殺。不巧的是,當時李玄都和秦素就在現場,目睹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這些年來,宋政暗中謀劃,同一時刻,澹臺雲也在籌謀大業,兩人曾經並肩而行,在此刻卻分道揚鑣。
宋政說道:“羅夫人是地師的人。”
“其實這件事是我與徐無鬼一起謀劃的,畢竟金帳老汗王天年將盡,新汗的態度對於西北至關重要,金帳中一直有主戰派和主和派之爭,與其聽天由命,倒不如自己選擇一位新汗王。藥木忽汗正合適,不是有雄才大略之人,正適合被女人掌控。”澹臺雲回答道。
“羅夫人怎麼會成爲你的人?”
“徐無鬼被張靜修和李道虛聯手趕出了北邙山,勢力大損,自然也顧不得金帳這邊,再加上羅夫人的妹妹羅青青爲鍾梧所害,羅夫人自然與他離心離德,繼而倒向我這一邊。”
“羅夫人可以背叛地師,也可以背叛你。”
“我知道,這句話可以適用於任何人,這就要看御人之道了。”
“平時,羅夫人在暗中幫助小閼氏,到了關鍵時刻,你便來親自坐鎮。”
“這是自然,十數年苦功,就在今朝。”
“那我們就藉着此事分出一個勝負。”
“好。”
兩人逐漸客氣起來,似乎又回到了當年。
不過與話語截然相反,宋政的動作很誠實,他向後退了幾步,退到了國師的身後。而李玄都也一把抓起也遲,退到了澹臺雲的身後。
澹臺雲沒有回頭,對李玄都說道:“這裡交給我,你們去見小閼氏。”
李玄都沒有絲毫猶豫,抓着也遲便向外行去。
澹臺雲望向國師和宋政,一振衣袖:“無道宗澹臺雲,領教金帳國師絕學。”
國師仍舊是一手拄着蛇杖,一手握着血紅晶石,沉默不語。
李玄都最後回頭望去,只見澹臺雲只是輕輕一跺腳,滿地金磚悉數離地而起,懸空而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