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已經破去,就在伊裡汗將要擊出第二拳之際,一道猶如冷電般的血色光華,一閃即逝。
下一刻,一道極淡的紅線在伊裡汗身後浮現,細如毫髮牛毛,遁入虛空,若斷若續,讓人無從覺察。就在一瞬之間,血線剎那間凝實,化作一抹血色刀鋒,刺向伊裡汗的後背。
純粹武夫的直覺和本能反應最爲敏銳,甚至可以做到夢中殺人,伊裡汗立時感覺到危險,勉強打出第二拳之後就迎向身後的偷襲一刀。
拳刀相碰,出乎伊裡汗的意料之外,來人氣力雖然遠不如他,也遜於中原使者,但要比也遲高出一籌,十分厲害,乃是當世之間罕有的高手。而且這一刀的變化也十分驚人,蘊含有煞氣、殺氣、血氣,尋常人遇到伊裡汗,若是想要憑藉煞氣取勝,那是癡人說夢,人仙一道最是剋制這些至陰手段,可此人這一刀中雖然蘊含有濃重煞氣殺氣,但也有一股堂皇正氣,如旭日東昇,生機盎然,滌盪世間陰邪,若是他沒猜錯的話,這應是中原儒門所擅長的“浩然氣”。
一正一邪各走極端,但轉變卻絲毫不顯突兀,反而還完美融合在一起,顯現出來人之不俗。讓伊裡汗不敢大意,暫且放下李玄都,開始對來人出拳。
出刀之人瞧着有不惑之年,中原人相貌,面帶幾分沉鬱,讓伊裡汗想起了整日皺着眉頭的失甘汗,不過來人刀法之強悍,卻讓伊裡汗又想起了當年遇到的宋政,雖然刀法中的濃郁煞氣無法影響到他,但刀法中有無數詭秘變化,時而如滔天巨浪,時而似細雨微朦,虛實不定,變化不定,綿綿不絕,無窮無盡。一時之間,已經遭受幾番重創的伊裡汗竟也奈何不得來人。
李玄都和伊裡汗不顧後果地出手,鬧出瞭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別人。且不說金帳中的老汗、國師,以及諸王、那顏等人,身在王庭外圍中的寧憶和石無月是第一時間發現不對的。
當兩人趕到時,正好看到了李玄都佈下了“南鬥二十八星陣”,待到陣破之時,寧憶立刻出手,拖住了伊裡汗,而石無月則救下了被伊裡汗第二拳重傷的李玄都。
不得不說伊裡汗之強悍,就算李玄都身懷“漏盡通”,仍舊是受創不淺。待他悠悠醒轉之時,發現自己掙身在一處帳篷之中,而他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三大丹田之中更是傳來強烈的空虛感覺,這還是他修煉五大玄功以來第一次有如此感受,這讓他不由想起了當年墜境時的感受。
緊接着李玄都耳邊傳來石無月的聲音:“我說掌櫃的,你可得感謝我,要不是我一把抱住了你,然後抱着你一路逃竄,你這兒早就被人家生生打死了,到時候我和寧憶就只能把你的骨灰帶給東家,讓東家一個人哭去。”
李玄都精神有些恍惚,畢竟上一刻還在與伊裡汗打生打死,生死懸於一線之間。
他緩緩起身做起來,感到全身上下的骨頭無一不痛,整個胸口都已經凹陷進去而沒有被“漏盡通”修復,也就是說硬捱了伊裡汗的兩拳之後,瘋狂運轉的“漏盡通”已經耗盡了李玄都的全部氣機,接着李玄都又陷入昏迷之中,無法吸納天地元氣,“漏盡通”自然就隨之停止了運轉。
不過現在隨着李玄都醒來,這些都不算什麼太大問題了。事實上李玄都這次還是沒敢全力出手,因爲他很清楚大天師留在自己體內的封鎮就只剩下最後一道,若是他再貿然行事,打破封鎮,使得心魔反噬,那纔是萬劫不復。所以他纔會一退再退,從王庭退到王庭外圍,等的就是石無月和寧憶的接應。如今看來,寧憶和石無月也果然不負所托,成功將李玄都將伊裡汗的手中救走,他也只是受了些皮肉傷,未曾傷及根本。
“伊裡汗呢?”李玄都直接問道。
石無月不大關心國事,又被囚禁了那麼多年,對於許多事情也已經淡忘,愣了一下,才說道:“伊裡汗,那個逼得祁英議和的金帳汗國伊裡汗?打傷你的那個金帳人就是那個領兵打仗的伊裡汗?”
李玄都點了點頭。
石無月很理直氣壯道:“我只管救人,管不了別的。當時我抱着你一心逃命,哪敢回頭,那個伊裡汗怎麼樣,我怎麼知道?”
寧憶接口說道:“伊裡汗被你打斷了一條腿,身上也有不輕的傷勢,雖然我不是他的對手,但僅僅拖住他一段時間然後逃命還是不難。至於伊裡汗,他本來想要追擊,似乎是被金帳中的什麼人給攔住。”
李玄都若有所思道:“可能是老汗出手了,畢竟老汗纔是金帳的主人。”
寧憶點頭道:“也許。”
李玄都道:“這次有勞閣臣了。”
“閣臣”是寧憶的表字,倒是能看出家族長輩對他的期望,只可惜造化弄人,陰差陽錯之下,寧憶沒能登閣拜相,反倒成了一個江湖人。
寧憶微微一笑,表示不必在意。
就在這時,石無月伸出手拉了拉李玄都的衣袖,瞪大了眼睛道:“你就只謝寧憶,不謝謝我?”
李玄都無奈一笑,“當然要感謝石前輩,若不是石前輩,李玄都安有命在。”
石無月心滿意足道:“這還差不多,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該怎麼對待救命恩人,你可要心裡有數。另外,我是一路抱着你回來的,都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可是佔了我的便宜,小心我去告訴東家。”
李玄都對於這句話直接略過,問道:“我睡了多久?這裡是什麼地方?”
寧憶回答道:“你昏迷的時間不長,只有大半天左右,這裡還是王庭的外圍,魚龍混雜,便於藏身。”
李玄都皺起眉頭,“如果伊裡汗調動大隊人馬搜查此地,只怕也藏不了多久,不過就當下情形來看,伊裡汗受傷,只怕會加快王庭的變化,如今伊裡汗是否還有精力來尋找我們也是一個問題。”
寧憶問道:“紫府打算如何做?”
李玄都說道:“在這個時候,去見小閼氏是最好的選擇。如今在王庭中能對抗伊裡汗和大閼氏的,除了老汗之外,就是小閼氏了。”
寧憶早已通過太平客棧內部的幾次小會,大體知道了如今王庭內部的情況,說道:“那些王庭女侍來歷古怪,不似王庭中人,倒像是中原這邊的手段,由此看來,小閼氏背後極有可能還藏着什麼人。”
李玄都立刻聽明白了寧憶的話外之音,眉頭微皺,“閣臣的意思是,宋政?”
寧憶點頭道:“不排除這個可能,我實在想不出誰能幫小閼氏訓練出如此多的王庭女侍。就算小閼氏受老汗寵愛,有權勢和足夠的人力物力,可關鍵的還是傳法之人。”
李玄都略微沉吟,說道:“閣臣所言不是沒有道理,只是小閼氏的王庭女侍並非藏在暗中,這些年來在王庭中差不多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老汗和國師自然也是知情的,如果宋政是藏在小閼氏身後之人,老汗豈會坐視不理?”
便在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石無月來了興趣:“聽你們話中意思,宋政這傢伙又在王庭勾勾搭搭?”
李玄都沒有回答她的話,說道:“總之,先去見小閼氏。”
石無月提醒道:“宋政可是最喜歡過河拆橋。”
李玄都說道:“如今諸事不明,還是先走到河邊再說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