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手中提着一隻竹籃,籃子裡放了一塊茶磚、兩尺花布、一支銀簪,顯得他有些滑稽可笑。
從他對面的街道盡頭走來一個黑瘦女子,手中捧着木匣,與李玄都在燕雲觀遇到的雲娘一般模樣。
在女子不遠處還有一個身材魁梧的高大漢子,沒有披甲,赤手空拳,上身裸露,肌肉虯結。
兩人不似是一路人。
月離別吃驚道:“那個女人是王庭女侍,是小閼氏的人,不對,是藥木忽汗的人。”
李玄都和月離別知道拜訪乃刺汗會觸怒藥木忽汗,不過他們兩人都認爲藥木忽汗要等到中原使者沒用之後再去報復,卻沒想到藥木忽汗這麼迫不及待。
至於那個身材高大的壯漢,不是藥木忽汗的人,而是明理汗的人。明理汗身爲主戰派,當然不會希望老汗見到中原來的使者。
壯漢毫不遮掩自己的殺意,盯着這個中原人,就像在看一隻待宰的羔羊。
捧着木匣的黑瘦女子卻是沒有看向李玄都,而是稍稍側移幾步,望向李玄都身後的月離別,一字一句說道:“月離別那顏,這是藥木忽汗給你的賞賜,裡面是閼氏賜下的各種寶石和飾物,藥木忽汗已經爲你選好了墓地,這些東西會隨同你一起下葬。”
月離別恍然明白,藥木忽汗不是派人來殺中原使者的,而是來殺她的。前不久,藥木忽汗已經給了月離別賞賜,現在又給了第二次賞賜,不過這次是要派人取她的性命,賞賜不過是全兩人相交多年的情分。因爲她擅自行事,揹着藥木忽汗帶領中原使者去拜訪乃刺汗,在藥木忽汗看來,這就是背叛之舉,中原使者還有利用價值,可以暫且留下性命,月離別卻是沒有這樣的好運,以儆效尤。
對於手下,藥木忽汗遠沒有表面上的那般隨性,他看似豪邁,是個胸懷寬廣的金帳漢子,實際上卻是心胸狹窄,無論盟友還是部下,都得按照他的命令行事,稍有忤逆之舉,就要引來殺身之禍。
月離別終於明白李玄都爲何要說保她性命無憂,以前月離別也見過藥木忽汗處置手下,可她從沒想過自己也會成爲藥木忽汗下令屠殺的目標之一,畢竟兩人是從小相識,她以爲自己與衆不同,現在才知道,在藥木忽汗的眼中,她與其他人沒什麼區別。
剛剛被李玄都拒絕,現在又被幼時好友下令誅戮,饒是月離別心性堅韌,也有些灰心,覺得好沒意思,自己千里迢迢遠赴遼東,奔波跋涉之苦且不去說,更是險些丟了性命,真是何苦來哉。
李玄都卻是半點也不意外,他之所以對藥木忽汗的評價不高,就是因爲他在短暫的接觸中,發現藥木忽汗與只有一面之緣的子雪別汗實是同道中人,難怪兩人會結成盟友,所不同在於藥木忽汗僞裝更好罷了,。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在李玄都看來,藥木忽汗自小被母親寵愛,不曾離開王庭,行宮中也多是女子,正是長於深宮婦人之手,自然比不得曾經在外征戰的乃刺汗。
黑瘦女子木木地說道:“請月離別那顏領賞吧。”
月離別死死盯着那隻木匣:“我爲他奔走多年,縱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換來一匣珠寶嗎?”
黑瘦女子說道;“中原人有一句話,叫做:‘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請那顏領賞吧。”
月離別在灰心之後,心中驀地升起一股憤怒:“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他這是把自己當做老汗了。他還沒有當上汗王,卻已經開始考研支持者的忠誠,甚至還要隨意處置一位那顏千戶。”
黑瘦女子不再說話,只是將手中的木匣丟出。
木匣去勢如箭,月離別根本躲不開,若是被木匣砸中,只怕立時就要腦漿迸裂。
不過李玄都說要讓月離別毫髮無損,自然不會食言。在黑瘦女子丟出木匣的同時,他探手從竹籃中取出花布,隨手抖開,剛好攔在木匣的飛行中途,於是木匣撞入花布之中,花布將木匣裹住,同時化去木匣上蘊含的巨大力道,待到飛至月離別面前時,已經是強弩之末,變成一個花布包袱落入月離別的懷中。
李玄都淡淡說道:“既然是藥木忽汗所贈,那就拿着吧。”
黑瘦女子見此情景,終於臉色微變。
壯漢卻是沒有半點懼色,大笑道:“聽說你與哈勒楞打了個平手,果然厲害。”
然後他轉頭望向那名黑瘦女子:“雨娘,我一個人殺不了這個中原人,如果殺不了這個中原人,你也殺不掉月離別,那我們兩個聯手怎麼樣?這樣你能完成差事,我也能完成差事。”
雨娘皺起眉頭:“藥木忽汗曾經吩咐過,要留下中原使者的性命,只要給他一點小小的教訓,讓他知道誰纔是王庭的主人。”
壯漢說道:“我們先把這個中原人的四肢打斷,殺了月離別,然後我們兩個再打一架,如果我贏了,那就殺了這個中原人,如果你贏了,那就留下中原人的性命,怎麼樣?”
雨娘皺着眉頭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李玄都看這二人對話完全不避讓自己,顯然是勝券在握,不由嘆了口氣:“你們就這般瞧不上我?”
壯漢有了雨娘援手,有了底氣,想着李玄都大步前行,說道:“中原人,記住我的名字,阿勒津。”
話音落下,阿勒津腳下蹬地,腳下以石頭鋪就的地面砰然隨行,魁梧壯碩的身形瞬間來到李玄都的面前,拳頭更是帶出一陣刺耳的呼嘯風聲。
李玄都站在原地不動,對於阿勒津的一拳無動於衷,而是望向緩緩而行的雨娘。
對於李玄都的輕視,阿勒津勃然大怒,不再保留實力,一拳驟然加速,砸向李玄都頭顱。
李玄都不去躲避,只是伸出一手,五指伸張,輕描淡寫地接下了這一拳。
此時的李玄都與哈勒楞交手時截然不同。
一拳石沉大海,阿勒津臉色驟變,心知不妙,便要撤回拳頭,卻發現李玄都的五指比起大雪山行宮的岩石還要堅固,竟是讓他動彈不得。無奈之下,他只能全力運轉體內氣機,本就極爲粗壯的手臂又膨脹一杯,隨之生出磅礴巨力,強行抽手。
李玄都直接鬆開五指,阿勒津收力不及,向後踉蹌退去,險些坐倒在地,出了大丑。
阿勒津剛剛站穩身形,李玄都已經來到他面前,手中還拿着一塊茶磚,狠狠砸在他的額頭上。
茶磚並不堅硬,砸在阿勒津頭上不痛不癢,不過被李玄都灌注氣機之後,卻堪比金剛,一磚下去,有青皮鬥毆的風采,阿勒津的腦袋立時鮮血四濺。
就在此時,雨娘身形已經消失不見,不過不是對李玄都出手,而是直奔月離別。從頭至尾,她就沒有忘記過自己的真正使命。
不過李玄都早有預料,取出竹籃中剩下的銀簪,隨手擲出。
簪子彷彿是一條銀色小蛇盤起身軀蓄力之後激射而出,幾次跳躍輾轉,速度極快,詭異難防。
修爲不俗的雨娘在這一刻終於顯得有些狼狽,雖然她已經提前有所察覺,但還是被這道凌厲銀芒在咽喉間留下一條細細紅線。
雨娘只得暫時放棄月離別,向後退去。
銀芒飛回主人身畔,彷彿是邀功一般盤旋數週之後才緩緩懸停,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銀簪而已。
銀簪雖然普通,但被李玄都以上乘御劍手法擲出之後就不普通了,堪比飛劍。
到了李玄都如今境界,御劍已經不必拘泥於材質,當真是萬物皆可爲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