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劍所造就的氣象,遠不是先前孫鵠那一刀可以比擬,龍捲粗如兩人合抱之巨柱,幾乎眨眼之間便來到龍哮雲的面前,其中所攜帶的磅礴氣勢,使得龍哮雲的兩鬢髮絲猛地向後吹拂。
龍哮雲自傲且自負,沒有絲毫想要躲避的意思,只是伸出手掌,意圖抓住這道龍捲。
觸碰之下,整條長街彷彿變爲一條上下起伏的河流,地動山搖,地面上出現無數裂紋,以龍哮雲的立足之地,向四面八方迅速蔓延開來。
這位龍氏家主巍然不動,只是在分不清劍氣還是水氣的消磨之下,右臂的袖子已是徹底破碎,露出一條閃爍着暗沉金光的臂膀,彷彿一尊身着半身袈裟的羅漢。
胡良在多年之前就已經踏足先天境,修爲深厚,早已踏足先天境的山巔位置,距離歸真境不過一步之遙而已,但見到這一幕情景,心中仍是思緒起伏。只要一日未曾邁過歸真境的門檻,那麼終是不得出神入化,他自付巔峰之時對上此時的龍哮雲,哪怕他手中握有“大宗師”,最多也就是四成勝算。
他剛想要開口說話,李玄都已經是提前開口道:“天良,你好好看清楚了,兩人接下來應該會動用十成十的修爲,招數上也許無甚新奇之處,用劍不過挑、刺、撩、砍,出拳不過崩、勾、炮、錘,可歸真境的本身就有返璞歸真之意,故而招數也是化繁爲簡。術雖平平,道卻深厚。記得當年我曾有幸觀看老劍神與‘魔刀’宋政的交手,兩人的第一次交手,不過就是一橫一豎,可一劍就能開山,一刀就能橫江,這便是鬥力的極致。”
李玄都的話音未落,整條龍捲已經是寸寸碎裂,顯露出其下的三尺青鋒。
龍哮雲乾脆是以氣機崩碎上半身的衣衫,裸露出金色身軀,雙腳扎馬,雙手均是四指彎曲,唯獨食指豎起,徐徐往前平推。
在他身周,有一方半透明的金色護罩浮現,彷彿是一口金鐘,其上有無數梵文浮現。
李玄都輕聲說道:“這是靜禪宗的‘金光障’,非嫡傳弟子不可學得,再往上便是‘九龍金光罩’,已是上成之法的範疇,由此看來,龍哮雲在靜禪宗中的地位確實不低。”
胡良應了一聲,饒是他也算見慣了大場面,此時也有些心神搖曳。
就在此時,清慧姬手中的長劍落在這方金罩之上,濺射出金光無數,這名距離天人境只差一線的女子毫不留手,右手持劍不變,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並作劍指,繼而點在右手小臂的三寸位置,驟然生出一股浩大氣機,使得手中長劍再度下壓三分,將龍哮雲的“金光障”生生壓迫出一個彎曲弧度,這還不夠,身形懸空的清慧姬又是擡腳一踏,好似踏山裂石一般,在金光之上硬是踩踏出一圈如蛛網似的裂痕,迫使龍哮雲整個人雙腳開始陷入地面。
清慧姬藉着反震之力,身形向上浮空,龍哮雲以雙掌撐在雙膝位置,強行止住這股潰敗趨勢,怒喝一聲,雙拳猛然向上轟出。
身形從半空下落的清慧姬臉色淡漠,只是以手中的三尺長劍指向龍哮雲的天靈。
兩者之間轟然作響。
這一次,龍哮雲身周的“金光障”徹底消散無形,同時他的身形也下沉三尺有餘,幾乎整個下半身都已經陷入地面之中。
落地之後的清慧姬得勢不饒人,手中長劍又是斜斜掠出,長劍如虹又如龍,似乎要這位同境界高手的頭顱一劍斬下。
先天境有谷底、山麓、山腰、山巔之分,天人境有逍遙、無量、造化之分,處於兩者之間的歸真境自然也有上下之別,而且境界分割之詳細繁複,更甚於二者,號稱是歸真九重樓,當年的李玄都便是處於第九樓之上,登臨瓊樓最高層,向上可試劍問天人,向下則目無餘子,自然是當之無愧的歸真境第一人。
如今的清慧姬便已是歸真境第八樓的層次,距離當年的李玄都尚有不足,可對上剛剛踏足歸真境的龍哮雲,卻是佔盡了優勢。
龍哮雲怒吼一聲,運轉體內的浩大氣機,強行將自己從地面上拔出,然後橫臂堪堪擋下來勢洶洶的一劍,只是金身黯淡,終是不復方纔的無敵之姿。
他心知肚明,兩人境界雖然相同,但修爲卻有高低之分,一味鬥力,必然不是她的對手,爲今之計,只能硬抗拖延時間。他先前讓大管事派出人手邀請各路江湖同道,其實不過是障眼法,且不說遠水能否解得近渴,也不說多少人甘冒風險前來助拳,就算是來了,也不過是枉送性命而已,所以他真正的依仗還是身後的靜禪宗,在出關之前,他已經向靜禪宗發出求救靈符,他師父乃是天人逍遙境的修爲,何謂逍遙?朝遊滄海暮蒼梧,可乘風而行,若是全力趕路,從中州到荊州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如今他只能寄希望於師父會來救他。
龍哮雲咬碎一顆早已藏在口中的“大元丹”,正要抓緊時間吸收藥力,清慧姬卻已然倏忽出現在他的面前,手中的長劍橫掠過他的咽喉位置,劃出一條細細紅線。
這一劍不能算是致命傷勢,卻意味着龍哮雲的“金剛之身”已經開始出現破綻。雖說龍哮雲的歸真境是實打實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無論是體魄堅韌,還是氣機雄渾,都極爲紮實,遠非那種走捷徑的空中樓閣可以比擬,但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也是被傷及根本,龍哮雲每呼吸一次,都感覺從喉嚨到胸腹彷彿有烈火灼燒,同時牽動正經十二脈,痛入骨髓,這種傷及經脈內臟的恐怖傷勢,已經多年不曾遇到,上一次還是在他剛剛及冠的時候,遇到一位邪道高手,一掌險些要了他的性命。
換而言之,如今的龍哮雲卻是已經到了生死的邊緣,再這樣打下去,他畢竟沒有將體內也修煉至金剛不壞之境,縱使外在的“金剛之身”可以承受,但內在的五臟六腑、正經十二脈、奇經八脈卻是要承受不住。
李玄都輕輕嘆息一聲道:“可惜了,若是再給這位龍氏家主一些時間,未必不能與這女子比肩,只是今日恐怕要死在這裡了。”
胡良收回視線,閉目感受片刻之後,方纔重新睜開雙眼,問道:“那靜禪宗來人?”
李玄都搖頭道:“若是靜禪宗會有人來,早就來了,不會等到現在。”
胡良喃喃道:“靜禪宗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爲何要封山閉寺到如此地步?就連門下弟子也顧不得了!”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與帝京一戰有關,也與老玄榜有關。”
胡良一驚,正要開口相問。
這時,一名女子悄無聲新地出現在龍哮雲的身後,以手中摺扇輕輕點在他的腰眼位置。
龍哮雲整個人驟然僵住,臉上的神情幾乎絕望。
因爲此處是他的命門所在,也是他防守最嚴密的地方,可這名女子又是如何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竟是讓他半分察覺都沒有。
隨着摺扇上的氣機不斷加重,他的“金剛之身”開始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會徹底崩碎。
女子輕輕開口道:“龍哮雲,當日你以言語辱我,今日我便讓你多年苦修盡付東流。”
話音落下,她手中摺扇驟然展開。
硬抗清慧姬十幾劍而無明顯傷勢的龍哮雲被攔腰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