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燦在前面走着。
鎮長洪乾在後面亦步亦趨,手裡捧着筆墨紙硯,神態畢恭畢敬。
崔先生在後面暗笑,他這位好友,一生癡迷詩詞文章,有此古怪行徑,不足爲奇。
走到書房外,崔先生和楊帆停了下來,在外面等候,寫字時要求安靜,不能很多人圍觀。
筆墨紙硯都是鎮長洪乾帶來的,上好佳品,未曾用過,比起楊府所藏,檔次要高多了。
洪乾小心翼翼地將筆墨紙硯放到桌上,將宣紙鋪開,打開硯臺盒,細心地磨起墨來。
楊燦聞到硯臺摩擦時發出的金石之聲,不由地暗自讚歎,果然不愧是名硯。
不得不說,洪乾磨墨的水平,比起小紅,要高明多了,磨出的墨濃淡適中,墨汁細滑。
楊燦潤筆之後,持筆在手,神情變得異常肅穆起來,事貴心誠,練太極如是,寫字亦如是。
洪乾自覺地退到角落處。
楊燦站在桌子旁,許久都是一動未動,他需要絕對的心靜體鬆意斂形整神聚,從而進入到太極狀態。
洪乾大氣都不敢出,他是見過世面的人,楊燦的表情,給他一種書法大家風範。
“春景。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楊燦手中的筆開始動了起來,一動而不可收拾,縱橫捭闔,轉換間流暢至極。
太極與書法,本就是傳統文化的兩大瑰寶,以太極心法寫字,不但能夠盡其形,而且能夠得其意,凝其神。
洪乾終究好奇,他踮起腳尖,伸頭向着紙面上看去,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就歡喜得全身發顫。
昔日崔先生教導楊燦,楊燦寫字時,未曾着意進入太極狀態,就算如此,寫出的字都是極好,很爲崔先生推崇。
崔先生一直想帶楊燦的字出去,奈何總是沒有機會,只能向洪乾描述。
洪乾本來還不信,但是聽崔先生說的多了,不免信了三分。
如今洪乾親眼看到楊燦的字,不由深嘆崔先生描繪能力太差,簡直不能形容萬一。
一道道濃郁的墨香,從紙面上升騰起來,向着窗外飄了出去。
“筆墨留香。”
崔先生和楊帆相互對望一眼,驚訝萬分,實在想不到,楊燦的字,居然能達到這種地步。
聞着從紙面上升騰起來的墨香,洪乾只覺全身發軟,酥到骨頭裡,要知道楊燦所寫的這幅字,從今天起,就屬於他了。
奇變陡生。
先是一個“春”字,從紙面上冉冉升起,然後變成一朵碗大的墨花,接着就是“景”字。
一朵朵墨花,在楊燦和洪乾的面前次第綻放,情景美到了極致。
“妙筆生花,竟然是妙筆生花。”
洪乾徹底的呆滯了,這可是傳說中的書寫境界,比起筆墨留香來,更難得和罕見了許多。
楊燦嘆了一口氣,這筆買賣算是虧大了,這幅字一旦流傳出去,恐怕會引起王公貴族的哄搶,價值豈是萬兩紋銀和中品武學可比。
“公子,這幅字,你可是答應好,要送給我的,千萬不能反悔。”
洪乾不知不覺變了稱呼,他一臉哀求的神情,看上去楚楚可憐。
“區區一幅字,算得了什麼,我如需要,再寫就是。”
楊燦不以爲然地說道。
洪乾不由地暗自撇嘴,想寫出妙筆生花的字,就算是書法大家,都得看一生機緣。
可是楊燦不肯反悔的意思,卻是表現的一覽無遺,洪乾心中唸了一句阿彌陀佛,伸手拂了一把額頭冷汗。
“這套文房四寶隨我多年,一直捨不得用,就是怕玷污了寶物,如今全都送給公子。”
洪乾說了這番話,心中的不安,這才稍微減輕了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楊燦沒有推辭,有上好的筆墨在手,才能寫出更好的字來。
“楊燦,真想不到,你能寫出筆墨留香的字來。”
崔先生與楊帆輕聲推門進來,一進門就讚不絕口。
此刻墨花都已散盡,崔先生和楊帆都不知道,這裡曾有過墨花的存在。
洪乾強忍住不說,憋得好辛苦。
有好東西必須私藏,不能顯擺,以防被人搶走,這是洪乾多年養成的寶貴經驗。
“啊!”
一看到桌子上的字,崔先生就忍不住大叫起來,表情極其地誇張。
“洪兄,開個價吧,這幅字,我願意用我所有的珍藏來換。”
崔先生口中說着話,眼睛根本沒離開過宣紙。
“就你那點家當。”
洪乾一臉不屑地說道。
“這幅字裡大有意境,與詩的意境合在一起,渾然一體,如果能夠長對此帖,我的文才必將大進。我願用那個百年前的《裴將軍詩》臨摹本,換觀賞此帖一月。”
崔先生頭都不擡地說道。
“三天。”洪乾沒想到,一直求而不得的《裴將軍詩》,如此輕易到手,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七天。”崔先生討價還價。
“好,不過要等一個月以後。”洪乾答應下來。
“十天。”
“半個月。”
“成交”。
楊燦在一旁暗笑,這那裡還象官員、文士,實打實的兩個買賣人。
楊帆觀賞着這幅《春景》,陡然間有了一種傷感的情緒,他心中一驚,這才知道,被詩書帶到幻景中。
本來楊帆還以爲洪乾是個大傻子,如今才知道,對方不愧是鎮長,果然是老謀深算。
可是,總有什麼地方不對,等等,這字體怎麼那麼眼熟呢。
一瞬間,楊帆就想起那首《蝶戀花》,從那幅字帖中,依稀能夠看到這幅字的雛形。
“燦兒,那首《蝶戀花》是你寫的?詩也是你的嗎?”
楊帆一臉驚詫地問道。
楊燦厚着臉皮點了點頭。
楊帆不由地老臉通紅,他做夢都想不到,搶侍女小紅的詩帖,原來就是楊燦所作,虧他還到處顯擺。
早知道還用搶。
“什麼《蝶戀花》?”
洪乾和崔先生心神一動,一起擡起頭來,齊聲問道。
楊帆早就背得滾瓜爛熟,聞言不由地脫口吟道:“獨倚危樓風細細。望極離愁,黯黯生天際。草色山光殘照裡。無人會得憑欄意。也擬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
“這首詩,真是……好啊,依在下看來,比《春景》猶勝一籌。”
崔先生半晌不語,良久才長嘆一聲。
洪乾完全陷入到這首詩的意境中,他不知不覺想到了亡妻,想到了少年時的那些歡樂時光,可惜就如黃鶴,一去不復返了。
“洪兄,這首詩真是精彩絕倫,一定不能讓它就此埋沒。”崔先生長自嘆息。
“好啊,公子,就憑這兩首詩,你就能夠名揚天下。”
洪乾興奮得如同打了雞血。
楊燦對此絲毫不加懷疑,凡是見到這兩首詩的人,無不爲它們傾倒,實在太好了。
“煩請兩位迴避一下,我與公子有事相商。”
洪乾面色一整,露出了少見的官威。
楊帆和崔先生齊聲稱是,一起退了出去。
“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洪乾恢復了嚴肅的神態。
“請講。”楊燦面有不愉之色,這個洪乾,怎麼這麼多事?
“我有一女,就是洪豔,蒲柳之姿,原本不敢奢望高攀……”洪乾面色如常地說道。
楊燦大爲佩服,果然是仕途之人,臉皮確實夠厚,不過不能讓他繼續說了,於是道:“此事恕難從命。”
“那麼,作妾呢,公子就當做好事,收了她,如何?”
洪乾不肯死心。
楊燦連忙搖頭。
“給你當七天侍女,總行吧?”
洪乾話語聲重了起來。
“這我可當不起。”
楊燦正容說道。
“豔兒從小死了娘,我忙於公事,一直對她疏於管教,如果再這樣放任下去,我怕她會誤入歧途。就算寄養在你這兒,替我管教七天,總行吧。”
洪乾言語中動了真情。
楊燦還待推辭。
“再敢拒絕,我就取消你科考資格。”
洪乾終於忍不住了,怒聲喝道。
楊燦默然,洪乾心計太重,讓人根本搞不清楚,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豔兒怎麼還沒回來?”
洪乾走出門來,怒聲喝問。
“貪戀桃花不肯歸。”
隨行兵士,吱吱唔唔地回答道。
“給我抓她回來,說我有要事吩咐。”
洪乾袍袖一拂,官威十足。
“是親爹嗎?”
洪豔聽完洪乾的主意,簡直被嚇懵了,早知道這樣,說什麼都不來楊家。
“不在楊家,就去大牢蹲着。”
洪乾怒聲喝道。
洪豔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知道,父親是要面子的人,一旦做出決定,就無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