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珠很是蕭瑟的看了我倆一眼,說:“奴婢去傳膳。”
皇祈說:“這位是你宮裡的女官?看着倒很是伶俐。”
我不知道他說這話是真心的還是諷刺,一面回想剛纔給玄珠使眼色是不是真的使的太明顯了,一面轉頭看了“伶俐”的玄珠兩眼。只見她扭着小屁股去傳膳,一面還吩咐其他人添一副碗筷。
於是乎,我隨口跟皇祈謙虛道:“什麼伶俐不伶俐的,你是不知道啊,她這個人啊,什麼做女紅紮了手指頭啊,擦桌子把前朝古董花瓶打碎了啊,煮碗麪把廚房給燒了啊……”
然後,我眼見着伶俐的玄珠女官突然回過頭來,眼神如刀的向我射來。
呃……一不小心謙虛過頭了。
於是趕緊補救。我咳了兩聲,說:“那個,玄珠是我陪嫁的大丫頭,自小跟在我身邊的。先皇封的二品女官,用慣了倒是比旁人順心些。確實是伶俐,伶俐的很。呵呵,呵呵呵呵……”
皇祈也右手虛握抵在脣邊輕咳了一聲,對我說:“……還是吃飯吧。”
平日裡我在宮裡用膳,因了身邊都是心腹,是以也不避諱,一般情況下出席的有玉瑤、玄珠和我,然後不定時的可能會加入其他人。可是皇祈一來就不同了。
首先是玄珠不能跟我們一起吃了。
伶俐的玄珠不僅不能跟我們同桌而食,還要站在我身邊盡職的做自己的大丫頭,畢恭畢敬的給我佈菜。如此的低氣壓之下,玉瑤也不想跟我一起吃了,說着就要告退。
我忙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溫和的說:“王爺不是外人,玉瑤不必介意。”手裡卻使勁攥着她的手指頭,眼裡兇狠的放光,湊近了低聲道:“你要是敢撇下我走了,我這頓飯吃完之後就會變得心情很不好。我要是心情很不好,接下來的日子你也會過的很沒有質量。”
玉瑤思量再三,壯士一去不復還的看了我一眼,終於屈服於我的淫威之下。
於是三個人其樂融融的入座。菜已經傳好,琳琅滿目的布了一整個大桌子。因爲只是尋常的一餐午飯,也就不講究排場。但是監視的老太監已經在我身後站好。
我沒好氣的看了那老太監一眼,提起筷子示意開餐。玄珠盡職的給我佈菜,夾了一筷子時蔬給我。我嚐了味道不錯,玄珠便又夾了一筷子,接着這道菜就被撤下去了。
玉瑤一邊把東坡肉遞到嘴裡,一邊搖着頭幸災樂禍的看着我。
然後玄珠又給我夾了菇蓉玉子、碧玉蓮花和金玉滿堂三道菜,也就是香菇玉米、芹菜豆腐和南瓜百合。我每樣吃了兩口,然後三道菜全部都被撤了下去。
我滿目瘡痍且觸目驚心的看着撤走的南瓜,心裡不斷的泣血。身後的老太監眼見我對這道南瓜如此的戀戀不捨,立刻就輕咳了一聲提醒我。我只好收回目光,泫然欲泣的繼續啃着碗裡的大白菜。一邊詛咒着皇氏家族一百遍。
皇氏家族的祖宗,爲了避免帝后等重要人士被人投毒,制定了一條這樣的規矩:凡是正經主子用膳,任何一道菜都不能吃超過三匙。平日同桌吃飯的也不止我一個人,而且如果是從我自己宮裡的小廚房做的菜,老太監也就不怎麼管我。
可今天因爲有身份敏感的攝政王他老人家在,所以身後的老太監執行規矩執行的格外嚴格,我這一頓飯也吃的格外痛苦。
皇祈看着我這裡一連串的動作,覺得格外的神奇。於是放下了筷子專心看了片刻,突然發問,說:“你這是……”
我沒好氣的道:“你們家祖定下來的規矩,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皇祈卻笑道:“這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想問,你吃素?”
我“哦”了一聲,連忙端起‘因爲回憶到喜悅的往昔而心情變得喜悅’的笑容,道:“嗯,我當年時常在先太后身邊,跟着先太后吃齋唸佛,慢慢也就養成這個習慣了。”
皇祈打量我兩眼,笑道:“我看你面色紅潤,人雖然瘦,可卻不像是吃素的樣子。”
我升調的“啊”了一聲。旁邊的玉瑤已經默契的接過話茬,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前段時間操勞國事,身子不大好。近來稍微閒下來,太醫便叮囑了要好生安養,又多進了燕窩蔘湯之類的補品,自然比外面那些吃素的姑子營養均衡些。”
我連忙入戲,配合的笑道:“對,對。就是這樣。”
皇祈拖長了聲音“哦”了一聲,然後笑着對我說:“嫂嫂果然爲國爲民,鞠躬盡瘁,臣弟實在感動。想起來前段時間一直拿國事叨擾嫂嫂,導致嫂嫂身體不好,臣弟心裡真是過意不去。可是臣弟實在不敢一人獨大,望嫂嫂體諒。”頓了頓,又說,“臣弟前些日子尋來一顆已成人形的百年老參,今日回府就遣人給嫂嫂送來。嫂嫂實在是辛苦,臣弟自知這也實在是綿薄,望嫂嫂笑納。”
我和玉瑤同時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驚恐。
皇祈不愧是舞姬的兒子,入戲居然比我還快,簡直不是一句“在下佩服”就能形容。我和玉瑤被他這一番話唬的一愣一愣的,完全無法抓住他的中心思想。
對視了片刻,玉瑤果斷選擇了低下頭去繼續和她的東坡肉奮鬥。
於是,我只能選擇看向皇祈,嘴角抽搐了兩下,呵呵的笑着說:“好說,好說。”到頭來也沒搞明白到底是好說什麼。
所以可想而知,在如此的環境下,我這一頓飯吃的可算是格外的鬱悶。然而偉大的皇祈王爺顯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我,轉而跟玄珠說:“這道菜很是美味,給嫂嫂嘗一下。”
玄珠舀了一勺放到我碗裡,我嚐了嚐,卻只覺得索然無味。眼見着皇祈笑的像大尾巴狼,我卻只能有苦不能言。想了想,我笑着跟皇祈說:“啊,多謝王爺了。這道菜果然好味道,我很喜歡。”
身後立即傳來了老太監咳嗽的聲音,一個小太監跑來,立刻把這道菜撤了下去。我很是抱歉的對皇祈說:“哎呀,瞧我,一下給忘記規矩了。”
皇朝祖宗立的家法規矩,主子不能說自己“喜歡”哪道菜。於是乎,這菜給撤下去,怕是個把月都不能進上來了。
皇祈夾菜的筷子頓了頓,轉頭向我笑道:“也是臣弟疏忽了。”
一片和諧聲中,午飯終於接近尾聲。我一看皇祈居然有繼續下棋的想法,立刻先發制人道:“我最近身子不好,午飯過後總是困的很。怠慢王爺了。不如讓玉瑤陪王爺繼續那局棋?玉瑤在她這輩的女子裡是出了名的才女,棋藝比我好。”
玉瑤立刻咬着後牙槽的看向我。這個眼神我們可以理解爲:你纔是才女,你全家都是才女!
我果斷選擇了無視這個眼神的兇狠性,然後皇祈如沐春風的笑着,對我說:“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嫂嫂還是早點歇着吧。”說完兩人客套了幾句,他居然就真的走了。
我立刻舒了一口氣。
玉瑤掐着我的脖子說:“你要是再敢這樣,我立刻把你的秘密給說出去!讓那羣老太監以後每天十二個時辰看着你!”
然後我們三個人開始了每天午膳過後的例行公事——吃飯。
一炷香之後,我躲在房間裡啃着鮮嫩多汁的牛肉,喝着濃郁香甜的豬骨頭湯,感嘆的說:“哎呀,玉瑤,你不要出宮了,就在宮裡陪我吧。”
玉瑤沒好氣的瞪我:“誰讓你非要留王爺吃飯。活你的該!”
玄珠卻說:“我不明白。你想吃肉就直接說你不吃素不就完了?誰也沒要求太皇太后就必須吃素啊。這要是沒人來,自己小廚房做了也就吃了。可一有人來你就得先陪人家吃一頓素的,完了再躲回來吃一頓肉。何必呢?”
我嘴裡咬着肉,含糊不清的說:“你說的簡單。我就算說我吃肉,那老太監也得盯着我。一道菜吃不了兩口就得撤下去。換誰誰受的了啊。”
“切。”玉瑤撇嘴,“我倒是想滿桌子菜的每樣只吃一口。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想,是啊。這事擱我自己這裡確實爲難,可是擱在別人眼中確實是,有點矯情。就好像明明只是心情沮喪,有人矇頭睡覺,有人非要睡在向日葵上。還望着遠方狀似感嘆的跟你說:“睡在向日葵上,即使沮喪,也能夠面朝陽光。”
於是我大義凜然的對玉瑤說:“你懂什麼。我這是爲國庫節省銀子。”
玉瑤說:“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呢?你說先帝怎麼能容忍你在這後宮裡頭呢?他怎麼能不讓你提法修行變成個尼姑呢?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而我居然就順着她的話開始往下想:對啊,爲什麼呢?
想了半天終於覺得她這話意圖不明,實在不大對勁。結果卻又發現了另一個重點——提到尼姑我纔想起來,那天剛想着說不知道葉青鸞過的好不好,回來扭臉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我急忙拍着玄珠的肩膀說:“欸欸,我們明天去寺裡看看葉青鸞吧!”
玄珠蕭瑟的望着我,說:“我看你是想吃桂花圓子了吧。”
在這樣和諧而美好的環境下,我踏上了出城的征途。
帝都城外有座華清山,華清山上有個華清寺,華清寺上有不少姑子,一個一個貌賽褒姒……咳咳。這個寺廟歷來接手許多皇帝駕崩之後奉旨落髮修行的嬪妃們。
皇昭的大小老婆的數量在皇朝的歷史上並不算太多,除了留在宮中的太祖妃們,剩下的有的遣去跟着兒子去了封地,有的沒寵幸過的放回了原籍。還有一部分,如葉青鸞,就落髮出家了。只是我並不太放心讓其他妃子和葉青鸞同處一個屋檐下,所以留了葉青鸞和兩個性格溫和的在了華清寺,其他人都送去了別處。
我一路十分低調的乘了馬車出城。因爲昨天晚上吃多了,撐的我大半夜都沒睡好覺,所以在馬車上晃晃悠悠的就有點犯困,頭一歪就睡到了華清山的山腳下,連玄珠和玉瑤在馬車裡打了半天的骨牌都沒把我吵醒。然後我們換了轎子繼續向山上走。
玄珠和玉瑤也都換了轎子。隨從都是我的心腹,玄珠就也不客氣,和玉瑤同乘了一轎。我本來睏倦的很,歪在轎子上還想睡,可這上山的路着實不好走,轎伕可勁兒的晃我,晃的我七葷八素的,覺得自己的魂兒都給晃出來了,整個人都飄起來,睡意一瞬間全消。
馬車比不上皇宮裡的雕花大牀,蜷着睡的久了就覺得脖子酸的不得了,像落枕了一樣。腰也有點直不起來,渾身都不舒服。於是對着外面大喝了一聲:“停轎!”
小太監承喜湊在窗簾外問我:“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我輕咳了咳,道:“落轎吧。哀家瞧着這山上景色不錯,空氣也新鮮,自己下去走走。”
承喜立即“嗻”了一聲。頓了頓,卻又說道:“太皇太后,奴才斗膽多嘴一句——晨間山上的露氣重,而且山路不好走。太皇太后千金之軀,恐怕對身子有損。您若是喜歡,不如等下在寺裡的後院轉一轉?”
我先是詫異,這小太監幾時變得這麼會說話了?接着又無奈,因爲山路難走,轎子格外的晃悠。弄得我脖子現在不舒服的很。於是道:“無妨。哀家走累了再乘轎便是。”
承喜只得應了,然後讓轎伕落轎。我一腳踩在土地上,一瞬間覺得這才腳踏在了實地,飛來飛去的魂魄也給找回來了。玄珠和玉瑤走下來,玉瑤打着哈欠低聲道:“我剛睡着你就要落轎。到底是幹嘛?你要是想小解,讓玄珠陪你。我昨晚沒睡好,想再回去睡會兒。”
我滿頭黑線的看着她,恨恨道:“哀家坐轎子坐累了,你們兩個陪哀家走上山去!”
玉瑤無語的望了一把華清山,卻沒說什麼,只是攜了我的手沿着山路向上走。我卻被她這一言不發的樣子唬了個半死,顫巍巍道:“大姐,我錯了,溫大姐我真的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風蕭蕭兮易水寒,一條大河波浪寬……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
然後換作玉瑤滿頭黑線的看着我,說:“慕容以安,吃錯藥了吧你?”
我愣了半晌,升調的“啊”了一聲。只見玉瑤警戒的向後望了望,壓低了聲音對我神神秘秘的說:“我路上和玄珠聊天,有些話想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