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頂大帽子扣下去,別說是玉芬,就連呂玉盈也倒吸了一口冷氣。恰巧崔臨攜了藥箱跑進來,我忙對婢子道:“快將皇上扶下去後堂診治。”說完卻瞥見呂玉盈一雙眼睛都已泛紅,盈盈含淚,到底母子連心。便道,“玉盈跟着去看看,有你在皇上身邊,哀家才能放心。”
等他們幾人步入後堂,我方纔轉回頭來喝道:“還不將人帶下去!”
立刻幾名侍衛進來,兩人一架就把玉芬拖了出去。玉芬猶自尖叫讓我明鑑,讓我開恩,讓我饒她一命,吼的我耳朵都要破了。
玄珠站起來走到我身邊,一邊幫我揉着太陽穴一邊附在我耳旁輕聲道:“我瞧皇上的那個神情,可能是有點疑心。”
我嘆了口氣:“那能怎麼辦,我也沒想到她潑水的時候皇冼也在。”頓了頓又道,“不過他們都在也好。畢竟謀害皇帝纔是要緊事。要是真的只是潑了點水,我還怕治不了她這一回。”
玄珠道了聲“也對”。
我止了她的手,說:“你陪我去後面看看。”
玄珠指了指我已經被浸溼的袖子:“你不先換件衣服?”
“那可是我孫子!你見過孫子被燙傷,奶奶去換衣服的麼?”
玄珠撇嘴道:“你怎麼不說他爹是你親兒子呢?虧你說得出口。你生一個我看看?”
我:“……”
燙傷並不嚴重,崔臨拿藥給皇冼抹了,叮囑他今天儘量不要沾水便走了。我認命的安慰了他,又安慰了呂玉盈,好不容易把這一對母子弄走,剛坐下喘了還沒兩口氣,玄珠又來對我說:“侍衛請你示下,那個玉芬,怎麼處置?”
我想了想,對她笑說:“謀害皇帝這麼大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做的了主?當然要明天請攝政王來商議過後才能決定。”
玄珠一副被噁心到的樣子看着我:“這話你還能說的再噁心一點麼?”
皇祈下了早朝就來我宮裡,我剛起牀。漱口洗臉,換了衣服,又拿紫葵粉勻了面,點了妝,方纔帶着玄珠和衆人一路向前殿去。
可能是等的太久了,皇祈面前的桌子上擺了個棋盤,已經自己和自己對弈起來。我看的好笑,他是有多不耐煩?早知道就該讓他多等會兒,難爲我緊趕慢趕的出來。
皇祈見了我,淡定的讓侍從把棋盤收了。對我說:“讓臣弟好等。”
我笑說:“最近身子不爽利,倒勞煩了王爺。”
玄珠乖巧的給皇祈換了一盞新茶,然後使了個眼色讓下人都退了下去。我開門見山的說:“昨日的事情,不知王爺是否已有耳聞?”
皇祈皺眉道說:“尚未。我洗耳恭聽。”
我不信他沒聽說。
就只是道:“被杖斃的許氏的宮女,我調了她來我身邊奉茶。昨日她將茶盞打翻在我和太后還有冼兒的身上。我們是無所謂的,但冼兒繼承大統,斷斷容不得有絲毫閃失。那人我已押了,只是想請王爺拿個主意,究竟如何處置。”
皇祈淺飲了一口茶,淡淡道:“既然是打翻在安子你身上,你自己想怎麼處置便怎麼處置了,何必問我這一句。”
我笑的無害,樂呵呵的,卻又覺得表情不太對,忙嚴肅道:“她危害到皇帝的安危,決不能姑息。只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到底不懂事,所以請王爺跑這一趟。”
“哦。”皇祈笑容可掬,一派雍容的說,“你既然已經定了罪,那該怎麼處置想必也早心裡有數了。”
我看了玄珠一眼:“你可聽清楚了?”
玄珠道了聲“是”。我續道:“玉芬罪無可恕,但念其入宮多年,賜她自盡,留全屍。”末了補充一句,“告訴她這是攝政王的恩典。”
玄珠轉身去了。我回過頭來,對皇祈微微笑道:“謝王爺成全。”
皇祈端茶的手頓了一頓,也笑起來,別有深意的說了句:“臣弟榮幸。”
接着皇祈就走了。
接着我的噩夢就開始了。
皇祈一反之前完全不理會我這個太皇太后的態度,開始每天下朝之後定點的往我宮裡跑。對外的說法,自然美其名曰:“臣弟自知本領微末,先皇遺命太皇太后慕容氏執權監國,此刻雖推拒了,可臣弟卻不敢自詡爲大。夜裡翻覆,難以入睡。唯有每日與太皇太后商議國事,方纔心安。”
於是乎,這話冠冕堂皇的一說,朝堂上衆人紛紛讚許,說原本認爲新帝年幼,攝政王獨大,恐怕江山有變,如今終於心裡安穩了。連皇冼都跟我說:“皇祖母,皇叔公如此自謙,讓孫兒心裡很不好受呢。”
於是乎,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連我也不好不見他了。
於是乎,我們就開始了“皇嫂,明天見”,“祈寶,天天見”的生活。
其實我和皇祈每天見面真的沒什麼可聊的,所以覺得不勝其煩。可是日子一長,我就發現他這人有一個很好的作用,就是當鬧鐘。每天他一來我就起牀,如此下去,我居然再沒睡過懶覺。
而隨着國勢日益穩定,也隨着冬天的到來,天氣越來越寒冷,躲在家裡稱病不來上朝的大臣越來越多,早朝結束的時間就開始越來越早,因此我的噩夢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噩。
這日下了大雪,我迷迷糊糊睜眼一看,立即坐起來哈哈大笑。
玄珠和玉瑤正在院子裡玩雪,一聽這動靜一齊推門跑進來。玉瑤瞠目結舌道:“安子,你怎麼了?該不會被惡鬼附體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我拍着牀板邊笑邊說,“這場大雪下的好。這場大雪下的太好了!這麼冷的天,皇祈肯定不來了。哦哈哈哈哈!”
玄珠一臉蕭瑟的看着我,面無表情的說:“回稟太皇太后,攝政王在外求見。”
我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去,一臉的苦大仇深。表情轉換的太快了,臉上瞬間抽筋,抽的我眼淚都快下來了。我說:“你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玄珠叫了宮女進來準備洗漱,道:“奴婢說,回稟太皇太后,攝政王在外求見。已經等了一炷香了。”
我苦大仇深的洗了漱,苦大仇深的換了衣,苦大仇深的跟玄珠說:“這樣下去不行,這樣下去萬萬不可行。我得找個藉口讓他以後都別來了。你說我找什麼藉口好呢?”
玉瑤一臉蕭瑟的插嘴道:“不管你找什麼藉口,皇祈一定有比你更好的藉口。你就認命吧。”
我心想……
我什麼都沒想出來。
然後皇祈就再次開始拉着我下棋。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的名字裡面有個“祈”字的原因,皇祈特別的喜歡下棋。這幾個月來,他每次來我這裡其實都沒怎麼跟我“商議國事”,而是每天都拉着我下棋。我倆對弈,他讓我兩個子,勝負尚且無法五五分,我都是輸多贏少。可是他卻樂此不疲,每天定點的過來,比雞叫還準時。
這天他又拉着我下棋。一邊下一邊給我講解,比如說:“你別下那兒。你看,你下到這裡,就能封了我的退路了。”
再比如說:“安子,你這樣不行,這樣等於在給我喂子”。
還比如說:“……安子,我看你平時挺聰明的,怎麼下起棋來這麼笨呢?”
我一拍桌子瞪眼道:“你說什麼呢!我是你皇嫂!”
皇祈安然的喝一口茶,說:“我可不想承認我有個這麼笨的皇嫂。”然後在我氣結的時候再補一句,“真不知道皇兄怎麼選了你。”
於是再次收子,重新開局。
百無聊賴中,我撐着頭胡亂下着棋,心裡其實也想着出去和玉瑤她們玩雪。難得下了這麼一場鵝毛大雪,天空如洗,卻太陽高懸,並不覺得太冷,正是玩雪的好時機。可我卻苦苦被皇祈拖在這裡,下着這讓我頭大的棋。
然後就突然福至心靈神來一筆的說:“不如我們去瞧瞧皇帝。”
皇祈落子的手勢一頓,道:“什麼?”
我掰着指頭算了算,皇冼現在應該正在讀書。便對皇祈道:“我近日懶得動彈,已經許久沒有出去,今日倒是好天氣,不如出去走走。想想,我也從沒有去看過皇帝讀書的地方,也不知道那些先生是否上了心。”
皇祈淡淡道:“給新帝教書不是什麼等閒的差事,恐怕沒有哪個先生敢不上心。”
他這麼說,那擺明了是不想去瞧的。可是我左想右想,現在不管做什麼也都比下棋好。再說了,就允許你逼着我下棋,不允許我逼着你去看皇帝?於是喚來婢女道:“備輦,哀家與王爺一道去瞧瞧陛下。”
皇冼讀書的地方,很像是官宦人家院內設的小私塾,專門請先生來教。只是皇宮內院,規格自然與旁處不同,單是教書的就是個極大的三層小樓。
與皇冼一道上課的還有幾個皇家子弟,有男有女,年紀都還小,可我真正能認出來的其實也沒幾個。見我來了,全部人趕緊起立行禮,奶聲奶氣的道:“見過皇祖母,見過皇叔公。”
我聽他們這麼整齊劃一的說法,心裡知道他們全都是直系的皇族,不然不可能對我的稱謂和皇冼一樣了。不由心嘆一聲,皇族生孩子,怎麼像是母豬下崽。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
教書的先生是個挺年輕書生,只是恐怕沒怎麼見過我,聽了這羣孩子的話才連忙下拜道:“學生不知太皇太后與攝政王爺駕臨,多有得罪。”
我道了聲“起”。笑道:“無妨,先生無須緊張。哀家只是和王爺談起陛下的功課,就順便過來看看。先生只管上課便是。哀家瞧瞧就走。”
先生應了一聲,繼續開始上課。我和皇祈在最後面坐了,我拿紈扇遮了半張臉,悄悄問皇祈:“這先生是誰?怎麼沒見過?”
皇祈低聲道:“去年金榜題名的狀元,鬱子楚。殿試時你不是也在?怎麼會沒見過?”
我心想,皇昭提名狀元的時候,聽說葉青鸞說自己很想看看殿試,便被皇昭塞到身後的簾幕後頭去瞧了一次。不知道的人當然以爲簾子後頭坐的是身份尊貴的慕容氏,誰會想到只是個小小的常在。
可是逝者已矣,再落井下石恐怕就不好了。便只好背了個黑鍋,呵呵的乾笑了兩聲,含糊道:“可能忘了。”
皇祈眼眸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想到這裡,又突然想起來,好幾個月沒遣人去探望葉青鸞了。也不知道她當尼姑當的順不順意,開不開心。便心裡念着等下回到寢宮,要打發人過去她那裡瞧瞧了。
我這一恍神,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陳海正在說:“既然沒有做,那便罷了,明日再補來一份吧。”
我怔怔問皇祈:“什麼沒有做?”
皇祈彈彈衣角上沾到的灰,淡淡道:“有幾位忘了寫作業了。”
我愣了愣,升調的“啊?”了一聲。原來皇子郡主的,也能忘了寫作業?我一眼掃過去,只見寫了作業的很是懊惱:自己怎麼這麼傻,給寫了呢?沒寫作業的很是幸災樂禍:早就知道先生不會罰的。
這般有恃無恐,全都仗着自己身份高貴,量先生不敢責罰他們。如此下去怎麼能行?
這麼想着,不禁就皺了眉。
皇祈轉眸看了我一眼,見我這副表情,忽的一笑,道:“皇家書苑自來就是這樣。你今天也算開了眼了。”說完輕咳了一聲,頭也不擡的提高了音量,卻依舊情緒淡淡的笑道,“所有人回去之後將昨日的功課抄五十遍,明日交來給鬱先生。”
立刻哀鴻遍野。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皇祈。心道,天哪,這,這,這就是傳說中的連坐吧。介是一部史詩啊介!頓時一句古詩涌上心頭:而有禽獸之心!
皇祈卻只是拂了拂袖口,對我道:“我看你也沒心情看陛下唸書。我要走了,你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