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舒十七對視了一眼,舒十七笑道:“沒想到王爺也聽過家師的名字。”
皇祈笑着說:“舒無歡的名字,這世上沒聽過的人少。也只有她,被皇兄欽點爲太師,還敢抗旨不遵,拒不出任。”
我聽的一愣一愣的,心說這事兒我怎麼沒聽說過啊。不過,師父當年這麼厲害的啊?皇昭欽點爲太師都敢拒不遵旨,比我有骨氣多了。如果當年我不遵旨入宮,今天是不是就不是這一副光景了?不過轉念一想,不對啊,師父是女的啊。這皇朝……好像還沒聽說過女子在朝爲官的吧。
舒十七笑了笑,緩緩道:“王爺好靈的耳目。當年先皇下的可是道密旨。”
皇祈的雙眼一眯,我生怕他倆槓起來,暗道一聲“不好”,來不及細想,整個人已經撲在桌子上橫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乾笑着跟皇祈說:“你們兩個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皇祈被我嚇了一跳,皺着眉頭一把將我從桌面上扯下來,一邊斥:“好歹也是做人祖母的人了,行爲舉止一點樣子都沒有。在家裡這樣也就算了,在外面還瘋。”
我特別尷尬的被他一頓罵,摸了摸鼻子,說:“那個,曲子好聽麼?”
舒十七幫我擦了擦袖口上蹭到的茶水,轉頭跟柳依依說:“幾月未見,你倒是進步了不少。這首曲子也練的純熟很多。”
柳依依低着頭說:“公子喜歡的曲,依依一刻也不敢懈怠。”
我眼神在她和舒十七隻見逡巡了幾圈,心說這皇祈果然是個混慣了風月場的人。我瞧着柳依依那清冷的性格,好像只有對着舒十七的時候纔會露出小女兒的嬌羞來。
這時一雙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升調的“啊”了一聲,只聽十七笑道:“想什麼呢,叫你好幾聲也沒聽見。”
我說:“啊?什麼?”
舒十七說:“我適才在問你,這首曲子師父曾教過你,你練的如何?”
我練的如何,自然是不如何。這麼多年只顧讀兵書想家國大略,什麼鶯鶯燕燕都離我遠去了。於是咳了咳,含糊的說:“嗯……還好吧。”
舒十七聞言樂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麼叫還好‘吧’?彈一下我聽聽。”
我哭喪着臉,“啊”了一聲,說:“這不好吧?再說了,我給你彈曲,客官你給錢不?”
舒十七“噗……”的一下就把茶噴了,一邊狼狽的擦嘴一邊咳嗽,好不容易緩過來,好笑的看着我說:“給,給。你要多少,一百銀葉夠不夠?”
我乾巴巴的說了句“夠了”。然後轉過頭看了看柳依依,向她伸出手,說:“柳姑娘,可否借你的琵琶給我用一下?你家公子非讓我彈。”
柳依依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舒十七,說:“我的琵琶是公子親手所贈,概不外借。”
我先是詫異了一瞬,旋即瞭然的“哦……”了一聲。心想這琵琶既然是舒十七所贈,那估計對她來說是個定情信物,那我不用便不用吧。何況這裡是青樓,她不借我,別人那裡也多的是。於是把攤開的手收了回來。
卻沒想到舒十七咳了一聲,對柳依依說:“不過一把琵琶,藉着用一下,也不至於弄壞了。”
於是我又把手伸了出去。
柳依依瞅了舒十七兩眼,冷冷的說了一句:“我不。”
於是我又把手收了回去。
舒十七說:“我明日再讓工匠制一把新的給你。這一把用了幾年,也該換了。”
於是我又把手伸了出去。
我是真心覺得,事已至此,柳依依一定會把琵琶遞給我了。先不說是舒十七反覆要求的,就說舒十七允諾送她一把新的,也已經很可以了。更何況我也沒說這東西借給我就不還,用完了還是她的,她還能再白得一個新的,怎麼說也不是虧本買賣。
但我實在低估了柳依依的倔強。她定定的看着舒十七,良久,堅定的從薄薄的嘴脣中吐出兩個字——“我不。”
我極其非常以及特別尷尬的又把手收了回來。
舒十七蹙了蹙眉,張口還要再說,可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急忙開口打斷他:“十七!那個……我們找別人借一把麼,反正,反正你這無憂樓這種東西也多的是,何必爲難柳姑娘呢。”
舒十七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柳依依一眼,呷了口茶,轉身打開對着舞臺的門,對着樓下道:“紅姨,挑把琵琶拿上來。”
我總算心裡噓了一口氣。
結果舒十七轉回頭來,上下看了一眼柳依依,說:“沒你事了,你下去吧。”
我的心一下又提回到了嗓子口。
我尷尬的看着柳依依,覺得這舒十七實在是太不解風情了。你好幾個月纔回來一次,人家柳依依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你卻這樣涼薄,實在是不解風情,大大的不解風情。
果然,還沒等我想出來怎樣安慰,柳依依驚訝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一擡手就把琵琶摔在了地板上,把剛跨進門的紅姨嚇了個半死,一下就跪在地上給舒十七賠罪。
琵琶摔了個粉碎,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原本該出現在話本子裡的一幕,接着看向皇祈,卻發現他眼裡全都是笑意。我心說你這人怎麼唯恐天下不亂,都這樣了你還笑!
舒十七皺着眉說:“我教你四年知書達理,可不是讓你摔琵琶的。你便是不念着這琵琶陪了你四年,也該想着這琵琶好歹是你救命恩人親手所做,世間只此一把。”
我心想,哦?救命恩人?怎麼又出來了一個救命恩人?
柳依依涼薄的一笑,含淚對舒十七說:“公子若還記得這琵琶是你親手所做,就該記得依依四年前說過的話。這四年來你全看在眼裡,此刻卻爲何要來如此羞辱依依?”
說完柳依依一把拂袖,轉身就走。跌跌撞撞跑出去的同時,撞倒了一個紫檀木圓凳,一架瑪瑙金珠屏風,和一個前朝古董花瓶。
我長大了嘴巴看着這一幕,心想,這,這,這是部史詩啊這!
這都能讓我給遇見?
紅姨戰戰兢兢的把琵琶放在一旁趕緊退出去。我機械而遲鈍的回過頭去,看了一眼垂眸喝茶的舒十七,然後發現,皇祈好像是終於憋不住了一樣,忍了半天,終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皇祈用玉扇擋着,看起來很平靜,實際玉扇上面露出的一對眼睛裡面全是笑意。我猶豫了很久,蹭到舒十七身邊坐下來,戳了戳他的胳膊,說:“十七,你剛纔是怎麼回事啊。你平常,你平常對人不這樣啊。”
舒十七沒好氣的看了我一眼,說:“還不都是因爲你。”
我升調的“啊”了一聲,心想我又怎麼了!卻沒想到首先變了臉色的是皇祈。
舒十七嘆了口氣,說:“還不是你鬧來鬧去的,把我氣的頭昏腦脹,一不小心話就說重了。”
我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剛纔的情景,覺得這真的是不能怪我啊。可是眼見着舒十七這麼沮喪,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說:“那,那對不起了啊。”
舒十七聞言又嘆了一口氣。
我尷尬的坐了一會兒,想着這氣氛不行,我得緩和一下,於是跟舒十七說:“那個,你別這麼不高興,回去哄一鬨,興許就沒事了。要不然……要不然我彈琵琶給你聽啊?”
說完我立刻投入琵琶事業,抱起來紅姨拿來的一把琵琶,像模像樣的坐在一邊,姿勢擺的端端正正,然後望了一把天,無奈的說:“這……這琵琶,怎麼彈啊?”
舒十七被我逗的笑了一聲,說:“師父不是教過你?你不會彈?”
我想了想,說:“這首曲子,當年師父彈的是箏,想來是後來人改成的琵琶。她只教過我彈箏,我不會彈琵琶。”
舒十七一愣:“我也只會彈箏,不會彈琵琶。”
我甚是無語的望了一把天,心想你不會彈琵琶你讓我彈琵琶,還把柳依依氣走了。賠了夫人又折兵,你真是有病啊你。
卻沒想到皇祈很是開心的對我笑了笑,說:“本王不才,略懂琵琶。教一教你入門應該無甚問題。”說完起身向我走來。
舒十七在他身後,沮喪的捂了捂臉。
我眼看着皇祈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心裡那叫一個膽戰心驚,生怕他又出什麼幺蛾子。不過好在他這次好像真的是心情很好,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是爲什麼,不過看樣子倒還算認真。
結果皇祈上來就一把握住我的左手,將我的食指放到一個位置,說:“按好了。”接着拉着我的右手,說,“你上臂還有傷,動作輕些。琵琶和箏不同,要向外彈。這裡,你試着彈一下。”
於是我試着彈了一下。捂着手說:“噝……”
皇祈嚇了一跳,問我:“怎麼了?”
舒十七也一個箭步衝到我身邊,驚訝的看着我。我滿臉皺在一起,疼的直吸冷氣,一邊咬着嘴脣說:“指甲……斷了……”
皇祈無語的看着我,半晌,說:“按理說,彈箏的時候指甲更容易斷。怎麼你彈箏的時候沒事,彈琵琶倒斷了。”
我回想了一下,認真的說:“或許因爲我已經很多年沒彈過箏了。”
皇祈:“……”
還沒待皇祈說話,敲門聲響起。紅姨在外道:“公子,有人求見,說是玉池的人。”
舒十七一愣,說:“讓他進來。”
房門推開,卻是畫未疾步奔進來,胡亂的行了個禮,連聲對我說:“小姐,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