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咳了咳,說:“……老五跟老四說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說完之後,整個書房都靜默了半晌。皇祈吃驚的望着我,良久,東晏終於忍不住,“噗嗤”了一聲笑。爾後皇祈也笑了,忍俊不禁的跟我說:“你這腦袋裡到底裝的什麼?”
我愣了愣,說:“……學問。”
皇祈走過來站在我身前,笑着低頭看我,一邊說:“這話跟我說說就好了,出去了可別亂講。被人聽去了不好。”說完擡起手來,行雲流水的摸了摸我的頭髮。
我被他這動作嚇得倒退了一步,一把將他的手揮開,說:“我又不是喵喵。”
皇祈把手放下,打開玉摺扇搖了搖沒有說話。我撇着嘴翻了個白眼,對他說:“願賭服輸,折現吧,楚王?”
皇祈笑了笑,說:“東晏,去取銀葉過來。”
東晏應了一聲轉身要走,我忽然道:“哎,去跟畫未或玄珠說一聲,將我的寵物都放出來跑一跑。叮囑行宮的僕役,小心別傷了它們。”
皇祈說:“繼續走走,別隻呆在這裡。”接着帶我開始參觀其他的地方。
別說是整個行宮,便單是西苑就不可能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走完的。我們轉了轉就走到湯池那裡,皇祈指着前面的一個池子說:“這是……”
尖銳的聲音打斷他。
一個身着青衫的人影有些跌跌撞撞的從樹林裡閃出來,一邊拍身上的灰塵一邊嘟嘟囔囔。我瞟了一眼,皇祈已喝道:“什麼人!”說着手一揮,不知從哪裡就竄出來七八個人,穿着御林衛的制服,個個配着刀,將那人團團圍住。
那人嚇了一跳似的轉過頭來,一看這個陣勢,愣了愣,說:“哎呀媽呀。”
我瞧他都快說不出話來了,覺得不太像是有意行刺。但凡敢來行刺皇室成員的人,應該不會像他一樣這麼悲催和狼狽。然而經過前兩天烏鵲的事情之後我也不敢大意,一時沒有說話。
那人結結巴巴的辯解,御林衛緊緊守着,等待上級的命令。我分析了一下,覺得這不該是來行刺我的吧,我已經差點死了一回了,胳膊都受傷了,這次怎麼也該輪到皇祈了。總不能每次都是我吧。
一排人自身後匆匆趕來,一人提着燈籠上前一照,端詳了幾眼,回頭說:“稟太皇太后、王爺,這人是生面孔,不是宮裡僕役。”
我伸長了脖子瞄了幾眼,無奈離的實在太遠,看不清楚那人的長相,便上前了一步想看清些。沒想到皇祈在後輕輕攬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嚇得趕緊把他的手拍掉,不過好在下人們都低着頭不敢直視我,而侍衛都盯着那個人,也沒看到我們。
皇祈被我瞪了一眼,無奈的說:“莫走的太近,小心。”說完當先跨出兩步,將我擋在身後。
兩個人都看了看那個人的面貌,我一看就不禁在心裡“譁”了一聲,這可真是生的好皮相啊,那小臉,那五官,俊的幾乎可以與皇祈比肩。不由的擡頭對照着皇祈的臉對比起來。
皇祈見我頻繁的看他,低聲問我:“怎麼了?”
我說:“哦,沒有。只是覺得你們兩個都長的很好看,對比一下看看到底誰更勝一籌罷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皇祈的臉瞬時就黑了大半。陰惻惻的對那人道:“叫什麼?”
那人說:“舒十七。”說完居然看了我一眼。
我心裡頓時“咯噔”一聲,覺得這名字很是耳熟,立即去細看他的臉,瞬間覺得這長相好像也有那麼點眼熟。這時皇祈已再問了一句:“身份?”
舒十七抱了抱拳,說:“在下無憂樓掌櫃。”說完又看了我一眼。
我心裡頓時又是一聲“咯噔”,立即開口問:“你做無憂樓掌櫃多久了?”
舒十七負手站着,好整以暇的說:“已經一年有餘了。”說完又是一眼。
我和皇祈對視了一眼,正要說話,已聽到皇祈在旁漫不經心的問道:“無憂樓有個叫赤芍的姑娘,一手琵琶彈的出神入化,不知今夜可有客人?”
我心裡頓時開罵,好你個皇祈啊,逛青樓逛的這麼明目張膽啊,前兩天親我的是你嗎?老孃我緩了六天才緩過來,雖然我不至於以身相許,但你立刻就投身青樓事業,也實在是,實在是太諷刺我的魅力了吧。
而舒十七幾乎連想都沒想,就說:“無憂樓確實曾有個叫赤芍的姑娘,不過赤芍精通的是劍舞。琵琶彈的好的叫柳依依,我出來時正是晌午,不知她現在是否有客人。不過郝掌櫃家的二公子已經連續包了她好幾夜,想來今晚也應該是他。至於公子說的赤芍,早在去年冬天就染病去世了。”
我心裡又是一聲“咯噔”,聽着皇祈在旁淡淡說了句“是麼”,我心想,啊喲,錯怪你了啊。原來你的目的是這個。
舒十七笑着說:“是。可能是公子記差了。”頓了頓,道,“無意驚擾各位,實在對不住。只是方纔有一隻猴子一直追着我跑,這才引的我迷了路。”說完又……定定的看着我,這次是完全無視了皇祈了。
而我已將手抵在脣邊咳了咳,說:“舒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皇祈很是詫異的看着我,我硬着頭皮忽略了這道視線,然後一個眼風瞟下去,所有下人悉數退後了好幾步。
我走到舒十七身邊,就着燈籠的光再端詳他的面貌一會兒,伸手拎起他配在腰間的玉佩瞧了幾眼,嘆道:“果然是你。歲月果真是把殺豬刀啊,黑了木耳紫了葡萄軟了香蕉。十七啊,你怎麼蹉跎成這樣了啊……誰欺負你了啊?跟我說,我幫你做主啊……”
舒十七眼角抽了抽,好歹壓制了下去。伸手撫了撫我頭頂的頭髮,又捏了捏我的臉頰,說:“我也差點沒認出是你。宮裡果然是個養人的地方,你氣色好了很多。不像小時候,總是病怏怏的。”
後面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口冷氣可真是吸出了我的心聲,我立刻也倒吸了一口冷氣進去,心想這宮裡若能算是個養人的地方,我願意搬去跟老虎同//居。
於是撇着嘴說:“是麼?你既然覺得宮裡這麼好,不如跟我一起回去。”
舒十七逸了一聲輕笑,說:“好。”
我升調的“啊”了一聲看向他,只見他低着頭,正笑着看着我,不由的摸了摸耳垂,說:“嗯……你怎麼來了?”
舒十七指了指後山,說:“我正巧路過,聽說太皇太后鳳駕到了玉池避暑。本想着尋個法子見一見你,沒料到竄出一隻猴子來,一路撓我,弄得我迷了路。”
我“嗤嗤”的笑,一邊在腦子裡描繪他被一隻猴子追趕着搶香蕉的樣子。舒十七見了,作勢要打我,說:“跟小時候一樣。”
這時我的身後傳來了重重的一聲咳嗽,我聞聲望去,見到皇祈面色不善的把我們兩個人望着,一邊還使勁的咳了兩聲。
我故意裝作疑惑的說:“這大熱天的,你怎麼咳嗽了?莫不是熱傷風了吧?”
皇祈明顯被我氣的不行,我心裡一邊暗爽,一邊拉了舒十七一把,對皇祈說:“這是我……嗯……兒時的玩伴,我的好朋友。”然後指指皇祈,“這位是楚王。”
舒十七道了句:“攝政王,久仰。”
我心想,也不知這幾年師父都是怎麼教他的,本事不知道有多高明,倒是譜擺的越來越大。見到楚王爺不下跪,當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他既然是我這個太皇太后的“好朋友”,只怕皇祈也不會在表面上爲難他。緊接着我便被自己這“表面上”三個字給嚇得打了個寒戰。
舒十七疑惑道:“這大熱天的,你怎麼發起抖了?”
皇祈聞言,陰惻惻的一笑,說:“她恐是怕夜裡有豺狼虎豹相隨,因此心裡很不安穩。”頓了頓,說,“既然是安子的好朋友——東晏,吩咐下去,今晚擺宴給舒公子接風洗塵。”
我這才發現,東晏又出現了,條件反射的問了一句:“東晏,銀葉你取來沒?”
東晏估計又想起了我那經典的句子,臉上微微泛紅,覷了一眼皇祈之後,對我說:“稟太皇太后,已經取來了。”說完從另一個小廝手裡拿來一個紫檀木匣子,打開蓋子給我過目。
整整齊齊碼放着層層堆積的銀葉,我美滋滋的想,啊呀,託皇祈的福,今年打賞下人可不會心疼了。
東晏說:“您是現在拿着,還是屬下給您送到房裡擱着?”
我想了想,覺得這幾百個銀葉確實很重,應該先拿回去放着。可我還沒說話,舒十七已經開口問道:“這麼多銀葉?這是要幹什麼?”
我覺得這事不太方便跟他直說,“嗯……”了一聲還沒想好怎麼敷衍過去,皇祈已打斷道:“本王輸給安子的賭資。”
舒十七挑了挑眉毛。
伴隨着我臉頰升溫的過程,我聽到皇祈不緊不慢的解釋說:“我與安子打賭,讓她用數字造個句子。安子造出來了,自然是我輸了。”
這下舒十七來了興趣,“哦?”了一聲,說:“安子都會造句子了啊。”
我心說我怎麼不會造句子了我靠,我不會造句子我天天說出來的話是什麼?一個一個詞往外蹦啊?可還沒等我憤恨完,皇祈輕飄飄的聲音已經傳過來,說:“老五跟老四說老三的老二老大了。”
舒十七一愣。
我心裡一抽,心想這下可真完了……正滿臉尷尬的站在那裡,舒十七突然屈指在我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笑着說:“真是跟小時候一樣,小孩子脾氣。”
皇祈在我身後磨了一聲牙。
我很是詫異的看了舒十七半晌,問:“……你果真是十七麼?”
舒十七笑着看我,我退後了一步,顫抖着問:“……你果真是那個餵我吃鳥瓜子、騙我吃狗糧、往我飯裡灑砒霜、燒我的衣服、且把我一腳踹進池塘的十七麼?”
舒十七眼角跳了跳,卻依舊笑着說:“你果真是那個往我被窩裡放馬蜂窩、在我茶裡下春//藥、把我丟進老虎籠子、在我凳子下面點炮仗、且將我從白楊樹上扔下來的安子麼?”
我想,他果然是舒十七。
那個在我活過的僅十八個春秋的人生中,與我朝夕相對了整整七年的舒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