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領陸嵐意前往皓月院的路上,羅管家忍不住的將王妃有孕的喜訊告訴了陸嵐意。
在羅管家的話語中,滿滿的都是掩蓋不了的喜悅。
陸嵐意一怔,臉上露出訝然之色。頓了頓,才向羅管家賀喜。
“果真是大喜之事。”
羅管家在前面領着路,高興的直點頭:“是呀,是呀,等王爺收到消息,還指不定有多高興呢!”
一日一日過下來,明明沒覺得時間漫長,卻要開始着手準備過年的事情了。想來王爺在邊境過年本是孤苦伶仃,收到王妃有喜的消息,也能過一個開心年了。
不過也會讓人更加的想家呀。
“說不定王爺還會因爲擔心王妃,而早早的擊退南疆敵軍,能敢在年前班師回朝呢!”羅管家笑呵呵的道。
於是,在進入皓月院主屋以後,陸嵐意雖是面色喜悅,卻也有些說不出什麼憾意心思的給王妃行了禮。
“坐吧。”
見到陸嵐意來,唐菁月也沒有將陸嵐意當成外人。很隨意的指向旁邊的位置,示意坐下說話。
“多謝王妃。”
看陸嵐意還是一絲不苟的按規矩來,對於他的道謝,唐菁月輕笑道:“都多熟悉的人了,還道什麼謝?”
陸嵐意只道:“禮不可廢。”
很快,夏蓮恭敬的爲主子們上了熱茶,垂眼歸手退下。
看着杯中上下起伏的茶葉,想起方纔來的路上羅管家所透露出的王妃有喜的訊息,陸嵐意只覺得這茶葉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般,起起落落,不知歸處。
是應該大喜的事情呀,可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就是高興不起來。就彷彿……
彷彿是和他人一同看上了一塊白白軟軟的大饃饃,卻沒有搶過他人,默默被他人給搶走了。但之前,大饃饃只是被搶走了,現如今,這白白大大的饅頭是終於被他人給吃下了肚。
……唉,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靜了靜,陸嵐意才向唐菁月賀喜道:“下官方纔聽羅管家所言,才知王妃已有身孕。下官衷心祝福王妃早日誕下麒麟貴子,將來繼承王爺爵位,必爲大茂之才。”
雖然對自己已有身孕還沒有半分感覺,但聽見這種恭維的話自然還是非常讓人開心的。
唐菁月眼睛笑得彎彎,像是兩牙小月亮。看着陸嵐意雖然不苟言笑,但明明就是在說好話的臉,不禁得出聲去問身邊的敏蕊:“什麼時候嵐意公子也會曲意逢迎了?”
敏蕊捂嘴笑:“奴婢也覺得今日小陸大人的話格外順耳。”
“呵呵。”
主僕兩個的打趣讓陸嵐意微微羞赧,抱拳拱手:“王妃莫調侃下官,下官的確所言真心,所以才順耳。”
這話一出,更是引得唐菁月樂不可支:“忠言順耳嘍?”
陸嵐意端茶掩笑。
笑罷,想起陸伊荷的婚事的就定在年尾,已經近在咫尺,唐菁月問了幾句陸府置辦,確定陸家人都應付得來沒有麻煩後,這才嘆道:“伊荷都要出嫁了,你爲人兄長卻還沒有人照顧,你倒也不怕日後被陸夫人揪着耳朵,上街去找娘子?”
聞言,陸嵐意頓了頓,苦笑道:“沒有能看順眼的姑娘,這事自然是急不得的。”
姻緣一事,因緣才能結姻,否則天不作之合,強連怨偶,婚後也必定不得順心成意。
這麼久以來,陸嵐意也自然是用這樣的理由拖延着父母的關心。畢竟,憑陸嵐意的學識才幹、仕途大好,哪怕陸嵐意是而立之年,也會有不少十五六的小姑娘願意嫁入陸府的。
見陸嵐意一臉不着急的神情,唐菁月無奈笑着搖頭:“你呀,真不知道是喜歡什麼性子的,多少個都看不順眼。”難爲陸夫人整日裡嘮叨都不見成效。
陸嵐意擡頭看着說此話的唐菁月,見她只是扭頭伸手去拿身旁的點心,對於自己所言並未有半點認識,心中有些涼酸的低下頭。
是啊,看順眼的有多難尋。
將就罷,不將就罷,能拖到幾時便拖到幾時。
看了看不再起伏的茶葉,端起茶杯,喝茶。
二人又說了一些閒話,看外面天色已昏,唐菁月不願再多耽擱,終於進入正題。
“今日喚你前來,是爲了你那好友,張君潔張公子的事情。”
“君潔?”陸嵐意立刻擰眉。
自從張君潔被他帶來攝政王府以後,就一直由攝政王府庇護,至今仍然住在攝政王府中。張君潔爲人單純正直,並且乖順識時務,若說是有關張君潔的事情,那不太可能是張君潔惹出什麼禍事。
想到此,陸嵐意便猜測道:“可是那兩個圈禁君潔的惡人已被王妃尋到?”
唐菁月點頭。
果然。陸嵐意大喜:“太好了!”
那兩個惡人簡直就是泯滅天良、喪心病狂。兩個女人,竟然把一個男人圈禁起來凌辱,還懂不懂什麼叫做禮義廉恥?
如今被攝政王妃的人尋到,這兩個惡人也算是終有結果了!
一想起惡人對好友所做的非人之事,陸嵐意的雙眼馬上顯出嫌棄痛恨之色。起身,向唐菁月行禮請求道:“王妃,不知那兩個惡人是什麼身份,所求爲何,竟會那般欺凌下官好友?下官請求王妃,准許下官親自去審問犯人!”
說罷,陸嵐意抱拳行禮,跪地磕頭。
縱然張君潔與自己並非是親兄弟,但張君潔在陸府最爲困苦、孤立無援的時候,堅定的站在陸府這一邊,而且十分信任父親和自己。不說別的,就單說張君潔這些年對陸府的情誼,陸嵐意就一定會爲張君潔出這個頭。不管對方是多大的來頭,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爲好友討一個公道!
見陸嵐意二話不說就跪地請求了,唐菁月急忙示意起身。
“別急,你先起來聽我慢慢說!”唐菁月連忙擺手,“今日請你前來,就是爲的這個事情。欺辱張公子的惡人的確已經被我的人尋到,而且也認了罪名。只是……”
對於陸嵐意,唐菁月有些愧疚:“這二人身份特殊,絕對不宜公開審問,就連你,也是不能知曉的。當然,只是身份特殊而已,並不是身居高位。請你來就是想你和張公子好生商量一番,如果可以,我希望這件事情能夠隱瞞下來。張公子只需知道我絕對會他討回公道即可,其餘的,還望你二人莫要多做追究。”
“這……”
陸嵐意垂眼,心思微沉。身份特殊之人,又不身居高位?
唐菁月又道:“兩個惡人已經被我派人看守,至於處置也在安排中,說不定過幾日你們聽到些許風聲,便能猜到惡人身份。但切記,不能公告天下。”
對於攝政王妃,陸嵐意是非常信任的。而且,若王妃是真的不願伸手幫忙,只要告知無法尋到惡人便好,根本不用請他過來商量一番。
陸嵐意是知趣的人,想了想,認爲隱瞞下來對張君潔來說也是利大於弊後,當即點頭應道:“下官會好生勸服好友的,相信憑君潔的性情,也一定能夠領會王妃的用意。”
雖然本就知道陸嵐意一定不會有反駁意見,但唐菁月仍然非常順心的笑了笑:“那還真是多謝小陸大人的體諒了。”
“王妃折煞下官!”
看着小陸大人好生有禮小心的模樣,敏蕊嘴角彎彎。提醒主子道:“主子,既然張公子的事情解決了,那就不便繼續留張公子住在王府了吧?”
不等唐菁月點頭,陸嵐意便搶先道:“好友叨擾王府多日,的確不合禮數。下官些許後前去相見,定會將人一併帶走。”
畢竟是多年的好友了,陸嵐意說話也比較隨意,說帶走就帶走,聽得唐菁月是眉梢挑挑。
“這麼晚了,他回家去不得面對冷屋冷牀?”大概知道張君潔的情況,唐菁月也是比較好說話的人,定道,“明日再走吧。”
“多謝王妃!”
張君潔果然如同陸嵐意所說,是個性情單純正直的人。或許是因爲常年沒有成家,也沒有久浸官場,所以還像個沒有長大的少年般,對人對事報以善心。但自然,因爲這次被人圈禁的事情,“少年”總該知道人心險惡了。
陸嵐意見過張君潔後,二人便一同前來皓月院向唐菁月回了謝。
“王妃肯爲小民費心勞力,小民感激不已。既然惡人已經被王妃擒住,那要打要罰自然全由王妃做主。日後若是得知什麼,小民也……自然不會多嘴半句!”
說後半句的時候,張君潔有些赧然的紅了紅臉。不管日後知道那兩個惡人是什麼身份,他也不會向外人透露半句的!因爲他經歷的事情實在是令人難以啓齒。
對於張君潔的識大體,唐菁月並沒有認爲本該如此,而是心中懷着滿滿的歉意。因而,在第二日一早,張君潔拜別的時候,唐菁月以千金相贈。
張君潔很驚訝,連連拒絕,直言“無功不受祿”。
本來,唐菁月贈千金是想因爲林汀芷的放肆表達一下對張君潔的安慰,也是賠償,但是當面對張君潔的百般拒絕時,唐菁月忽然腦子一轉,脫口道:
“你莫拒絕,這千金是我向惡人索取來的。她們犯下如此惡行,自該對你有所補償。”
說起這個,張君潔就不想吭聲了。
“拿着吧,又不是我的金子,而是你本該有的。難不成,還要我給惡人還回去?”
還回去?!
憑什麼啊!
張君潔覺得接受金子吧,顯得有些怪怪的,但是不接受金子的話,豈不是更加怪怪的!
退回去?怎麼,欺負了人,還一個子兒都不出?怎麼能便宜那般惡人!
有了錢,起碼能回去吃幾頓好的,補補身子……嚶嚶嚶。張君潔想想,想哭。雖然突然暴富,但如果可以,他寧願不出現這被人蹂躪的事。
因爲擔心張君潔這文弱公子攜帶千金回家有危險,爲了以防萬一,唐菁月命敏葉將之護送回家。最好是在路上便將千金存入銀號。
目送張君潔的身影消失在皓月院院門前,唐菁月回頭,眼中閃着算計的光芒。
琢磨幾下,就把想法和敏蕊說了。
“要不是剛纔爲了勸說張君潔接下金子,我倒也想不起來,”抽抽嘴角,“呵,憑什麼這金子要我出?林府自己養出的女兒,出了什麼事,該讓他們自己兜着!”
不僅要兜着,還要大大的兜着纔對!
主子說的話,比聖旨還聖旨。敏蕊點頭贊同:“主子說得對,咱們不能出這個冤枉錢。等一下林大人攜夫人就要來了,主子可在那時向之……”
向之怎麼?討要?索要?
敏蕊擰着眉頭,想不出什麼好詞。怎麼說都像是感覺主子要去敲詐似的。
這時,敏枝在旁邊轉一轉眼珠子,出言道:“向之懲治?”
罰錢嘛。做了錯事,自然應該罰錢。
音落,唐菁月和敏蕊同時看向她。
靜,唐菁月:“我該誇你平常經歷得多,所以藉口編造得很完美嗎?”
“嘿嘿嘿。”敏枝笑得真沒有不好意思。
“說起懲治……”敏蕊道,“這兩日的事情接二連三的,怕是主子忘記前幾日追查大何姨娘死因的事情了吧?”
何夢薇被鬆神醫斷爲炭氣中毒而死,但是根據唐菁月命下面的人試驗過後,發現能夠毒死人的炭氣需要耗費幾近半天的時間纔會消散。再加上傳喚青果後,唐菁月判定何彩梅和秦香一定有問題,不過因爲突然的有孕喜訊和林汀芷的事情,這才讓唐菁月一時忘了審問何彩梅和秦香。
重新聽敏蕊提到這茬,真是又讓人頭一痛。
“你不說我倒還真要忘了,”唐菁月揉了揉額,“你說,這女人懷了孩子以後,是不是會變笨?”
不等敏蕊寬慰主子的心,敏枝就不懷好意的道:“奴婢覺得,主子之前是肯定不會問這種問題的……嘿嘿嘿。”
嘿嘿嘿,所以現在肯定是變笨了。
聞言,送敏枝一個白眼,唐菁月只能心塞。
“上午見林大人處理林汀芷的事情,下午再傳喚何彩梅和秦香二人吧。”
後院的侍妾既然不想安分,那她就一次性全部處理乾淨。省得變笨了還要被瑣事糾纏。
防患於未然,不順眼的全部打發掉就好。
敏蕊心疼的爲主子按了按太陽穴:“自知道有孕,主子就沒一日安閒的。”
總是要被雜事困擾,也實在是不好。
但要論困擾,被雜事困擾總比被要命事困擾要好得多。
那日,青果被王妃傳喚問了幾句話後,謹遵敏葉送她回院後臨走的告誡,沒有再去尋過何彩梅。但她終究是擔憂何彩梅的。
這都過了兩日,沒能親眼看到何彩梅的情況,光憑下人傳話,青果是怎樣也安不了心。
念及平日裡她二人與秦香走得也比較近,所以青果備了一支點翠髮簪和腕上紅玉手鐲,去尋了秦香。
秦香的屋子不僅味道乾淨,而且也沒有太冷,好歹比何彩梅那暖和許多。擔憂何彩梅的青果一時也沒有在意秦香怎麼能用上好炭,而是見了秦香以後,一番心不在焉客套後,這才吱吱嗚嗚說出自己的請求。
“姐姐我是被王妃告誡了不要與彩梅妹妹走動,這纔不去看望她。但我又實在是擔憂。香妹妹你該知道的,自從大何姨娘意外離去後,彩梅的心神一直很不安。”
說到這裡,青果在桌子上推出自己準備好的禮物。
“姐姐雖然不是富貴家出身,但這是姐姐的心意,”青果不太習慣做這種事情,說話有些窘迫和乾澀,“還望妹妹看在過去咱們三人相處融洽的情面上,替姐姐去看看彩梅,開導開導她,勸她能早日走出哀痛。”
桌子對面,秦香偷偷的打量着青果送來的髮簪和手鐲,不動聲色。她雖然出身貧苦,但總是知道能讓青果拿出手的禮物,自然不會差。而且青果那麼關心何彩梅,怎麼會送出爛物來。
聽青果說完來意,秦香柔柔的笑了笑,眉眼之中也帶着擔憂哀愁。
她親近的道:“姐姐這說得是哪裡話,如今在王府後院,也就是咱們三人的關係能好了。如今彩梅她有心事,我自然是要去多多探望的。”
見青果面色有了幾分親近,秦香羞赧的說:“本覺得彩梅那裡有姐姐照顧,我去了好像旁人插一手似的,今日聽姐姐說來意,我才知姐姐也能拿我當成親近的人。既然姐姐暫時不能去看彩梅,那我自然要去好好安慰安慰她。”
誰料想到秦香竟能這樣說,這對於青果而言,簡直就如同會心一擊。頓時,青果感動的淚都要出來了。
主動伸手握住秦香的手,青果眼淚汪汪:“什麼插一手,你不是也說了,這王府,也就是咱們三人也說得上知心話嗎?既然如此,那咱們三個自然也要互相多多幫襯纔對。香妹妹,姐姐謝謝你。”
“哎呀,姐姐說謝不就是又見外了!”秦香也擺出一臉感動又小埋怨的模樣。
沒幾句話的功夫,兩個人的關係就進步了一大截。
只是,青果走的時候,秦香也沒說讓青果把禮物帶回去的話,笑嘻嘻的送着青果到院門口,揮帕子告別。
看着青果離去的背影,等人遠了以後,秦香的眼中就只有冷笑。
安慰何彩梅?
呵,一個殺人犯,就該自責而死,要什麼安慰!
不過收了人家的禮,秦香也不會把面子上做得難看。而且,她也想知道這個何彩梅有沒有察覺出什麼,省得到時候被王妃發覺,拖她入水。這兩日王妃是有喜才暫且忽略了此事,等王妃反應過來,她想挽救都來不及。
今日上午,就在唐菁月同張君潔說話的時候,秦香起身後稍作梳洗打扮,衣着素淨的就去了何彩梅的院子。
一去,卻發現何彩梅所居住的院子還沒有開門呢。
“砰砰砰。”
秦香把手從棉手筒裡面拿出來,到院門上重重的敲了敲。
院門因爲寒冷而變得很是硬邦邦,敲出來的聲音很脆,像是掰斷蘿蔔似的。一下,一下,輕輕脆脆、清清楚楚。
本以爲,她迎來的會是侍女前來開門的詢問,沒想到,剛剛纔敲了三下門,猛然的一道淒厲慘叫就從院中房內朦朧傳出。
“啊——啊——不是我,不是我!放了我,啊——”
模模糊糊聽到的大叫之語讓秦香心中一跳。這是……肯定不可能是下人沒大沒小的失聲尖叫,所以是何彩梅在叫?
辨別出何彩梅叫的是什麼後,嚇得秦香趕忙捂住嘴巴,瞪眼。
幸虧她今天來了,這何彩梅一看就是被嚇瘋了。她如果不來給何彩梅好生說說,保不成這瘋子到王妃面前就能說出什麼蛛絲馬跡了。
何彩梅的侍女在屋子裡面好一番勸慰安撫都沒有效果,有些氣惱的來開了院門。見到是秦香,侍女的臉色不甚好。
“秦姨娘有什麼要緊事嗎,我家姨娘最近的情緒不太好,怕是不方便見您。”
都是沒有地位的姨娘罷了,侍女現在纔不在乎會不會得罪誰了。得罪何彩梅又如何,何彩梅已經瘋了;得罪秦香又如何,有本事秦香打她呀!
真是上輩子做什麼孽了,都是在王府做事,她就沒有福氣去皓月院做丫鬟,只能在這後院伺候些窮鬼瘋子的!
對於侍女的放肆,秦香臉色只是難看了一下,但沒有說什麼,因爲她知道就算是她現在說了什麼又能如何?她在王府中無權無勢、無財無錢,除了佔幾句嘴上便宜,她並不能拿這個侍女怎樣。
“我來看望你家姨娘,聽她在叫,想去勸勸她,”秦香努力放柔語氣,“你去通報一下。”
可是,侍女並沒有通報,只是說:“秦姨娘請進吧。”有人來替她去照顧瘋主子,侍女還巴不得呢。之前有青姨娘照料,侍女沒覺得辛苦,等青姨娘不來了,侍女才發覺精神恍惚的主子是有多難伺候。
見之,秦香也懶得多加計較,總之她是來見一見何彩梅就走的,又不是真的好心來看望何彩梅。
屋子裡面,涼得透徹。侍女不住在這個屋,便連主子屋子裡的炭火都照顧不周。
秦香斥了幾句,侍女一臉不情願的出去了。看樣子應該是去添加炭火的,可是卻久久不再進屋來。
不過,也正中秦香下懷,她本就是想單獨和何彩梅相處一會兒。
何彩梅蜷縮在牀上,整個人都蒙在被子裡面,但仍然是止不住的大叫。說的什麼秦香聽不清楚,但她能夠很清晰的辨明出來何彩梅的確情緒非常不好,可以說是精神都有了問題。
何彩梅蒙在被子裡面顫抖尖叫,秦香試探性的喚了幾句,伸出手在被子上拍了一下。
忽然,何彩梅像是被人碰到了觸角的蝸牛一般,大叫一聲,嚇得急忙往牀裡面躲,叫得更大聲、也更恐懼。
這一次,秦香聽清了,何彩梅說的是:“我沒有害你,是炭氣炭氣!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何彩梅在懼怕何夢薇索命!
意識到這點,秦香心中鬆口氣以後,又是重新一重。好在何彩梅全心全意以爲是自己害死的何夢薇,而壞就壞在何彩梅似乎還有些理智,起碼懂得把全部過錯推到意外的炭氣中毒上。
想到此,秦香重重的何彩梅的被子上面拍了拍,說道:“彩梅,我是秦香,你別害怕,我是秦香!來看看你。”
“彩梅?我是秦香。”
“彩梅,你出來?”
就這樣,在秦香連續不斷的喚了十多聲後,躲在被子裡的何彩梅才漸漸的安靜下來。好一會兒後,將被子掀開一條縫,從被子裡面看向外面的人。
坐在牀邊的秦香笑得溫柔。
看到何彩梅願意露面,更是話語溫暖:“彩梅,是我呀,我給你帶了一些點心,你快嚐嚐?”
見到果然是秦香,而並不是自己幻想中的那個渾身發紅的女鬼,出了一聲冷汗的何彩梅靜靜的趴伏在牀上,恍若經歷過一場生死大戰般,筋疲力竭。
秦香在牀邊柔和的說着話。
“青果姐姐不方便來看你,但心裡實在是記掛你,所以就託我來看看。你瞧瞧,你怎麼是這幅樣子,看這擔驚受怕的。”說着,手慢慢的在被子上面撫過。
過了好半晌後,何彩梅才坐起身子,終於願意從被子裡面露出頭來。但她依然用被子將自己的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好似這樣可以抵禦一些危險。
何彩梅不說話,秦香兀自拿出點心擺在旁邊,和她聊着天。
“唉,雖然大何姨娘是你的姐姐,但畢竟人已經去了,你要節哀順變,不要一直光想着這件事情。炭氣中毒也是誰都沒有意料到的危難,要怪,就只能怪大何姨娘沒有福氣吧。”
聽起來,話裡話外都是在勸慰何彩梅放寬心,大何姨娘的死和何彩梅沒有關係。效果也挺不錯的,何彩梅眼中的恐懼很快就少了不少。
“只是……”說着說着,秦香卻話題一轉,“前兩日王妃叫青果姐姐去了一趟皓月院,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反正等青果姐姐回來以後,就被王妃給禁了足,讓青果姐姐不準再到你這裡來。”
說到此,秦香皺眉:“也不知道王妃都問了青果姐姐什麼事情呢,怎麼會不讓青果姐姐來你這裡呢?彩梅,青果姐姐可是很擔心你吶。”
說着,伸出手,在何彩梅陡然變得戒備害怕的眼神中,摸了摸何彩梅的頭。
看何彩梅的神經重新緊繃起來,秦香笑着,口吻愈加的輕柔起來。
“我聽說,王妃懷疑大何姨娘的死是有人從中作祟。奇怪,王妃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誰會害大何姨娘呀,大家都是姐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感受到手底下何彩梅重新開始發抖起來,秦香笑了笑,“雖然王妃的猜測無稽,但若是真的讓王妃抓住什麼人有嫌疑,憑王妃的性子,怕一定是要把那人給抽筋扒皮的。王府的牢房現在都由王妃掌管,那裡面都是王爺的手下,聽說用刑下手狠極了。”
“我爹爹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伙伕長,但也見過不少軍營裡的事。聽說好多女犯都會被送去犒勞將士呢。嘖,說是犒勞將士,其實……唉,這些事情,我說予你聽是做什麼。”
“彩梅,雖然何府的人都不管你了,但你也要好好的活着呀。”
“彩梅,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來,多吃些點心罷。這還是我費了好大心思從府外買進來的。呵呵,王妃管着,咱們可是很難吃得到外面的東西的。”
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似乎都是閒話的話,秦香也不覺得無聊。
最後,眼看着差不多了,秦香將何彩梅的被子角捏了捏:“彩梅,那我就先走了,看你精神不寧的樣子,睡一覺吧,好好休息。對了,讓丫鬟照顧好炭火,別也不小心出現炭氣了。”
就在何彩梅空洞的目光中,秦香離開了。直到秦香離開,那個去添炭火的侍女都沒有再進屋一下。
從頭至尾,何彩梅沒有說一句話,她只是靜靜的聽,或許也沒有聽,只是任由秦香再說。然而,此時雙眸中任由灰敗絕望遍佈的死寂之色,可比秦香來之前要糟糕得多。
完了,一切都完了。王妃肯定已經開始懷疑她了,否則也不會將青果叫去問話,之後更是不準青果再來看她!
現在,何彩梅的心中只有滿滿的恐懼。回想起秦香之前所言王妃處置人的手段,就更是渾身發僵。
她逃不過,逃不過的……
此時,何彩梅回想起有一日她同秦香從何夢薇的屋子離開,秦香無意間說道何夢薇的屋子裡味道乾淨沒有炭氣,還說炭氣能殺人於無形,自那時,這話就被何彩梅放在了心裡。
因爲太害怕了呀!
太害怕了……
何彩梅嚶嚶的哭了出來。如果家裡只允許留下一個何姓女兒在王府,那個人一定不會是她!留在王府,好歹、好歹她還有王府侍妾的身份,好歹這點身份也會保存生母在何府的些許地位。而她若是被遣回孃家,送出再嫁,從此揹負這休棄女再嫁的身份,她會一輩子都擡不起頭!
可是終究,她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去殺害姐姐的。那日,那日離開後,她只是聽秦香唸叨了一句,奇怪姐姐今日的屋中怎麼會有炭氣,所以那炭氣是姐姐的大意造成的,和她無關!她只是……只是……
她只是偷偷又將一個雪團放入姐姐房中的炭火盆,然後將姐姐屋內的房門緊閉……但是!她後來心中畏懼至極,又去將姐姐臥房的窗口從外面偷偷打開了!炭氣會慢慢消散的,怎麼能把人毒死……怎麼可能!
“不是我……不是我……”
想及自己前幾日惡鬼般的所作所爲,何彩梅嚎啕大哭起來。
就算是有罪,她也只是幫兇,炭氣的幫兇!對,是幫兇而已,她只是幫兇。而且她最後也悔悟了,去打開了窗戶想要救姐姐的啊!
所以不是她害的,不是……
然而,有人信嗎?
這時,何彩梅的侍女端着火炭進了屋子,一聲不吭的生火,理也沒有理會一下自己的主子。何彩梅看着侍女,心一點一點的發起抖來。
王妃已經懷疑她,她說得再無辜,王妃也只會認爲她是在辯解。一旦判定她有罪,罪名傳回孃家,可想而知生母會過上怎樣的日子。
無人問津,被奴輕蔑,甚至會因爲她而飽受譴責!
何彩梅看到侍女的眼神,那眼神分明是在說晦氣,攤上如此一個主子。
她還活着做什麼……沒有人在乎,沒有人疼愛,還會連累生母,連累何府。曾經她以爲只要能夠留在王府,孤獨終老也是可以的。可是如今她犯下了如此糊塗之事後,她還如何能在王府安穩度日?
被王妃管制,貪嘴都需要花費力氣託人從府外買,被王妃禁錮,連姐妹之間的走動也被禁止。等東窗事發後,王妃會如何處置她?也會把她送到軍營裡去,像一個女妓般任人凌辱?
不……
“不!”
何彩梅忽然的大叫讓侍女嚇了一跳。扭頭看到何彩梅披頭散髮像一個女鬼似的在牀上,侍女真心覺得晦氣。罵了一聲“瘋子”後,炭火扔下,轉身離開。
沒有人再去管何彩梅了。
何彩梅靜了靜,喘息着,像一條瀕死的魚。最後,她抖着身子從牀上爬起來。
屋子裡的硯臺久無人用,墨條也硬得如同石塊。
往硯臺里加了點水,何彩梅小手冰涼的努力磨起墨來。待有墨汁出來後,就急不可耐的拿筆蘸墨,匆匆在紙上落筆。
墨汁還有些淺,但看在何彩梅的眼裡,卻字字鮮明。
她想說的話有很多,可等到真正落筆時,又不見得能說上幾句。
想給母親說什麼,想給父親說什麼?想對母親說不要傷心,想對父親說不要因爲她而遷怒母親。
也想對王妃說,求王妃留她名聲,求王妃看在她一直乖順的份上,不要讓謀害堂姐的罪名傳回何府。她現在願意以死謝罪,但求王妃能夠寬恕她一回!
幾張遺書寫下,何彩梅哆嗦着將侍女方纔扔下只燃起點點星火的木炭,拿在手中。
她不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她會生炭火,只是從來沒有如此心中悲涼過。
姐姐是怎麼去的,她便怎麼去吧。
打開房門,突兀的開門聲音被雪掩蓋,侍女停留在自己的屋子裡,沒有出現。何彩梅揉捏出幾個雪團進屋,放在了炭火盆周邊,看着那雪團一點一點變小、融化。
雪沒了,再去外面捧一些,然後便繼續房門緊閉。
何彩梅的侍女聽到了院子裡面的動靜,見主子時不時的進出拿雪,心中暗罵了一句“瘋子不可理會”後,便再真的不去理會了。
頭漸漸的開始疼了,有些昏沉,有些無力。
何彩梅心想,是有炭氣了吧?
想着,她最後一次拿了一堆雪進屋,然後將房門從內栓死。
炭火燒得很旺,時不時的爆出火花,噼裡、噼裡,如同此刻跳動的心,咚、咚。
就這樣,何彩梅面色緊張的躺在牀上,想着堂姐的遺體,自己擺好了最爲端正的姿勢。
睡一覺吧。睡一覺,等起來以後,就再也不會心憂了。
……
雪裡的時間總是很靜的,就像天上的雲凝固住,有飛鳥過,卻無痕跡。雪裡的時間又不是那麼緩慢的,因爲白茫茫着,便是歲月流逝。
林大人攜夫人前來王府拜見王妃。
來時,兩個人的心情還是很好的。因爲他們之前便知道了女兒懷孕的事情,意料此次被王妃召入王府,一定是爲了女兒的身孕而有所交待。
猜得不錯,不過,唐菁月所爲憂,而不爲喜。
因而,在面對王妃的一臉怒容時,林大人和夫人臉上的笑顯得那樣尷尬和無禮。
落座,意識到王妃並不如他們想象中的心情好後,林大人和林夫人頓時拘謹起來。但仍然想不明白,王妃或許是不喜妾室有孕,但妾室有孕就是有功,王妃就算是再不喜,也不應該將這種情緒表現在臉面上呀,更何況是在他二人面前。
在心中醞釀了幾番措辭,久不等王妃開口,林大人便主動詢問道:“不知王妃今日召下官和內子前來,所謂何事?是不是汀芷她做了什麼錯事?”
不用唐菁月回話,林大人就立刻賠罪:“汀芷若是有地方冒犯了王妃,還請王妃大人有大量,饒過她,下官在此爲之向王妃賠不是。”
說罷,起身深深伏拜。
不管怎麼說,林汀芷現在是有身孕的人,林大人話說到這個份上,若是王妃再因爲小事而與林汀芷計較,可就真顯得錙銖必較了。
聞言,堂中一旁站着的敏枝輕哼了一聲,說得好像是主子故意刁難林汀芷一樣!
林夫人也急忙跟上爲林汀芷說情。
“王妃,汀芷雖然不是臣婦的親生女兒,但臣婦是看着她長大的,清楚汀芷的爲人秉性。汀芷她絕不會故意和王妃作對耍心眼,還望王妃海涵。”
讓一個比林汀芷小好幾歲的姑娘去對林汀芷寬容,這話也虧得林府夫婦能說得出口。
但唐菁月沒有在意,畢竟在她的心中,她的確應該對林汀芷這種小姑娘包容。然而,凡事都有度,林汀芷如今私通外男、孕育孽子、膽敢妄圖混淆皇室血脈,這種事情叫唐菁月如何去忍!
對於林府夫婦的求情,唐菁月沒有收起臉上的怒色,反而更盛。
“雖然林汀芷未出嫁前是林府的四小姐,但我聽聞,她一向是有端莊有禮、懂規矩識大體的名聲,對嗎?”
林大人靜了靜,琢磨不出王妃說此話的用意,看着王妃臉上的怒色不減,才點頭小心應是。的確如此,否則當初選擇送入王府的妾室就不可能是林汀芷了。正是因爲林汀芷的乖順聰明,所以林大人才選擇了這個不是最受他寵愛的女兒。
“既然如此,林汀芷如今能做出這種事情,這不得不讓我懷疑林大人當年送林汀芷入王府,到底是何等的居心叵測。”
這話說得。林大人有點蒙:“王妃,下官不明王妃所言何意?”
唐菁月冷笑:“呵,何意?”
揮手:“敏枝,去,把人給我叫來,還有她那個好奶孃!”
敏枝一聲應,翻着白眼的去碎玉樓提人。
聽見唐菁月用這種話語傳喚林汀芷,林大人和林夫人的心中更加不安了。不過,終歸還是安定的,畢竟林汀芷有孕在身,不管做了再大的錯事,都應該被原諒。
有女兒的身孕做底,林大人鎮定的等着女兒到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