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之內,陸清雲與艾青分坐主賓位置。淺淺一杯熱茶冒出嫋嫋輕煙。
陸清雲手中提着的君山銀針被放置在茶桌上,陸清雲還沒送,艾青還沒收。
只見陸清雲神色恭謹,對於艾青向他的打量不置一詞,非常坦然的予以回視。
他的堅持沒有錯,儘管艾青的確是一個迂腐而又頑固的人,但艾青的正值依然是不容置喙的。
艾青會與他斷交,無非是當年給予他的希望太過深厚。愛之深,則恨之切。而他也一直心懷愧疚。這份愧疚不是對於自己向攝政王投誠,而是對與這位良師益友分屬不同陣營而感到惋惜嘆無常。
在陸清雲說了句“學生久候”後,二人於這堂中靜靜的坐着。並沒有艾府的下人在場,堂中單他二人,於無聲間讓氣氛變得壓抑又溫情。
艾青畢竟老了。聽到陸清雲的一句久違的自稱“學生”,再冷硬的疏離也不禁得軟化。
艾青先開口道:“說罷,找我何事?”
一連兩個月,何止是陸清雲等候在艾府門前,艾青也同樣在府內看着這位小老弟不屈不撓的堅持。
文采出衆、品性高潔、有毅力,如此優秀的人怎麼就會被豬油蒙了眼,去給那狼子野心的攝政王出謀劃策?
自打陸清雲叛變後,他二人再無交流。今日,艾青也想要好好的問個清楚,陸清雲他,究竟是什麼想法。
陸清雲說:“自當是求老師筆下留情,莫再污衊4爺。”
直來直去。
太直接的話語將堂內好不容易蓄積的溫情,瞬間打散。
艾青登時罵道:“你這豎子,我倒以爲你是來上門賠禮道歉的,沒想到是來當說客!爲攝政王奔波賣命,陸清雲,你文人的骨氣都被狗吃了!”
稍微跟他玩一些心眼,也會先假模假樣的客套幾句,再提正事。這混小子開門見山,將雙方立場頃刻間點明,大有公事公辦不講私情的態度。
艾青氣急瞪眼。
也罷,他二人之前還有什麼私情?他只做當年的惜纔是拿了肉去喂狗!
看艾青瞬間爆發出的怒氣,陸清雲微微斂眉,卻平靜的道:“學生自然也不是來做說客的。”
“別自稱‘學生’,我可沒有你這樣披着狼皮的學生!”
陸清雲直直的看向艾老,沒有立刻嗆聲回話,而是靜了靜,才說道:“下官是來和艾老探討案情的。”
二話不說就把稱呼給變了,這種行爲也是讓艾青傷碎心。
就不會說上幾句軟話?嘴長在你身上,你死活要稱呼“學生”“老師”的,我又奈何不了你!
探討案情,探討個什麼案情!
艾青把眉頭皺得緊巴巴。
“艾老這幾個月一直針對攝政王爺發文進行批駁叱罵,下官想,無非是艾老認爲在國安寺的案子裡,攝政王爺纔是幕後黑手,右相唐府是完全被陷害的。”陸清雲條理清楚的說,“所以,下官就來和艾老談論分析一下案情,若是我說得不在理、不對,還煩勞艾青指證我。救下官一回,別讓下官深陷泥潭,不能自拔。”
這一番通透將理的人情之語,說得還算是規矩。艾青心中暗道。
若是陸清雲一上來就是要給攝政王府當說客,看他不讓下人拿大笤帚掃這混賬出門!
艾青是一個純粹的文人。“理”這個字,或許是他一生最看重的。爲什麼不喜攝政王?因爲攝政王集攬大權,無視君臣,這就是非理。爲什麼對陸清雲轉投如此惱怒,因爲文人失節就是非理!
陸清雲上門來向他針對國安寺一案講理,不管說得是好是賴,艾青起碼是不會趕人走的。
而且,艾青當然不會相信這其中攝政王是無辜。他相信右相,相信唐府。若是唐府涉及此事,右相會捨得賠上自己唯一的兒子?
這想想都是天方夜譚。
“行,你說罷,老夫聽着。”
陸清雲起身拱手:“多謝艾老賞臉。”
說罷,從懷中掏出薄薄一個小冊子來。
艾青看着他舉動,好奇的等着。
“此事,怕是要從攝政王妃尚未出閣時說起……”
攝政王府的人自然都不是吃乾飯的。兩個月的時間,再死絕的案子也足夠讓以邵安康爲首的輔天獵狗們尋找到蛛絲馬跡。
就在陸清雲得以進入艾府與艾青面談的三天後,輔天民間爆發出一股強大的議論陣勢,突兀到讓右相一黨猝不及防的面對。
一向是右相黨派在此次交鋒中充當中流砥柱的參知政事,艾青大人,竟然一反常態,不僅不再批判攝政王府,還發出一篇名爲《盲眼看事》的文。這篇文沒說別的,就自罵了。
此文一出,傳遍輔天文人之手,幾乎是人手一份,普通的商販馬伕都幾乎全聽聞了此文。茶館的說書人不再說些稀奇罕事、古人壯志,而是一邊又一遍講述艾青所著此文。原因無他,內容太過於勁爆。
艾青開篇就說自己有眼無珠,人云亦云,誣陷了攝政王。然後更是直言斥責堂堂右相賊喊捉賊,“實乃天下大惡人之首”。最後堅決的表明自己再也不會爲右相等人辦事說話了!
當然,不給右相賣命並不意味着就要給攝政王賣命。艾青悲哀地發現,堂堂大茂竟然朝堂全是黑暗,一句“如此既往,大茂危矣”震碎了多少文人的愛國心。
沒有人質疑艾青說的是不是胡話,畢竟艾青的名聲威望一直很高,況且這次把自己罵得這麼慘,一看就是失望透頂、懊悔透頂了。
幾乎是頃刻之間,所以人的矛頭都指向右相唐府,許多與艾青交好的朝廷文官紛紛踏入艾府大門,詢問到底是發生了怎麼一回事。結果又沒有幾天,諸多和艾青屬於同一類型的諫臣們,紛紛公開表示不和右相在一起玩了。
“知道真相的我眼淚落下來。”
這麼多年效忠的長官原來如此不堪惡毒。
唐季禮慌忙着急羣臣商議如何應對,結果發現缺席好多人。一問才知人都跑了。氣得唐季禮是拍桌子大怒!
“愚夫,一羣愚夫!”憤怒的叫罵道,“這一看就是攝政王府調撥我等的奸計,你們怎麼會輕易相信!”
官員們寒蟬若驚。去問過艾青的大人們都跑了,他們這些留下的,都是些實在沒有門路去知道內部真相的無名小卒。
唐季禮來來回回的在書房裡面踱步,脾氣暴躁不已:“想,都給我想法子。每個人回去寫一篇反駁艾青的文章出來,今晚只是之前交給我!”
艾青的筆桿子太犀利,想要和他打嘴仗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唐季禮只能希望於從矮子裡面拔將軍。
秦氏和唐季禮分房睡已經很長時間了,自從秦氏的腳趾被斷以後,唐季禮就開始冷落了她,寵幸起小妾來。而景芝皓上門暴露的秦氏身世的秘密,更是讓唐季禮對秦氏避之不及。兒子的死對秦氏造成很大打擊,如今已經平日裡時常會精神恍惚。
對於唐季禮來說,若不是秦氏的手裡還抓着他的把柄,他早就將此女人休掉,省得日後給他生出禍事來。有的時候,唐季禮也會想要不然直接給秦氏下藥藥死。
但是畢竟,秦氏只是有些精神恍惚,還沒到瘋的地步。唐季禮就是想下手也下不了。
夜着實是很深了。天黑得極早,同樣的時辰,夏季還有微微光亮,此時卻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唐府老爺的書房,燈還一直亮着。官員門的書信一次次送進去。但,即使是看起來如此忙碌乏累,唐季禮的臉上也沒有絲毫即將解決問題的輕鬆。
“寫得這都是什麼!”
一把將手中下屬官員忍着瞌睡寫出來的作文作業甩到一邊,米黃色的燭光下,唐季禮的情緒越來越煩躁。
“可惡,實在是太可惡了!”
艾青竟然變節,跟陸清雲一樣。果然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蛇鼠一窩。
還有那些個跟着艾青造反的,簡直都是蠢貨!
“咚咚咚。”
書房的門被敲響。唐季禮眉頭一皺。能不讓下人通報就直接敲門的,他以爲會是秦氏。於是,沒好氣的喊了句:“我在處理政事,別來煩我!”
話音落地,房外靜默兩息,而後一道蒼老喑啞的聲音響起:“混賬,還不開門!”
一驚。唐季禮急忙站起來去開門,原來是父親來了。
隨着深深夜裡沙啞的開門聲響起,唐老太爺沉怒佈滿皺紋的臉於暗暗屋檐燈籠火光的映照下,在唐季禮詫異的目光下展露出來。
“父親,這麼晚了,您還沒睡?”
沒理會兒子的問候,唐老太爺表情不善的直接進入書房,在主位上面坐下。
坐下以後,擡眼看了一下兒子的臉色。在發現唐季禮的臉色也並不是很好後,知道兒子現在也急得火燒眉頭,於是面色放緩了一點點一點點。
“睡?這種情況,爲父還能睡得着?季禮,唐府就要家破人亡了!”
唐老太爺的柺杖重重的在地上狠狠的敲擊了幾下。杜昂~杜昂~杜昂~的聲音甚至通過沒有關閉的書房門,讓站在房外的唐府管家都給聽了個一清二楚。
唐府管家很有眼色的離了遠一些。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老爺被太老爺訓斥,這臉面上一定不會好看。
被父親教訓,唐季禮自然不敢反駁一句。而且父親說得難道不對吧?祖父孫三輩,好不容易唐諾行長大成人,可以步入仕途爲家族賣命了,現在沒了孫子,又重新回到需要他父子兩輩人來支撐這個家的時候。然而父親已經老得退出朝堂多年,他也早就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當下,又深陷在殺人疑案的泥潭中無法自救。實在是令人可嘆可氣!
難道唐府就此會走向衰落嗎?
一時間,唐季禮的臉上帶上灰敗之色。
看到不過是自己的一句話,兒子竟然露出這種沒有志氣的表情,唐老太爺頓時更氣得直接拎起柺杖,狠狠的敲在了兒子的腿上!
真是恨鐵不成鋼。
偌大的家業守不住,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給我打起點精神來!”唐老太爺狠狠道,“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這麼頹廢讓外人看到,像什麼樣子!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咱們唐府犧牲了多少。方氏、月兒、行兒,哪一個都是你和爲父心中的痛。季禮,你一定要振奮起來!”
聞言,唐季禮急忙正正神色。唐府已經失去夠多的,不能一擊就垮。
“不就是一時陷入僵局嗎?再說了,這也算不得是僵局,既然攝政王府已經將僵局打破,那咱們就兵來將迎,水來土掩!”不愧是老人精,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遭遇真正的家族大事時,還得有一位富有經驗的老者住持大局,才能安定應對。
唐老太爺開始向唐季禮分析:“不過是艾青他們出走,雖然沒有一個人說明陸清雲都跟艾青說了什麼,但毫無疑問的是景芝皓手裡一定掌握了一些證據,並且是確鑿的。你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查,看看是哪些紕漏被他們尋到,若是能處理,得儘快處理;不能處理也得知道是哪些證據被景芝皓抓住,咱們才能好做應對。”
焦急煩躁時候父親的出謀劃策,讓唐季禮漸漸的平靜下來,開始和父親一起分析現在緊張的局面。
雖然父親說得對,但是唐季禮不得不說:“父親,想要查找證據這事,怕是沒那麼容易。景芝皓能找到證據,憑他的手段和兵力,一定會把無論是人證還是物證保護的滴水不漏。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怕是明日或者就是這幾日,他們就會在朝堂上就此事給翻露,我們現在沒有充足的時間來應對!”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攝政王府掌握了什麼證據,掌握了多少證據,他們一無所知。艾青那羣人簡直就是敗類!反叛不說,竟然一點訊息都不透露。等此事了後,他一定會讓艾青他們好看!
談到時間的緊張,哪怕是唐老太爺也不由得愁眉不展。夫子倆個討論了良久之後,還是唐老太爺一肚子壞水……不,是足智多謀。
唐老太爺說:“既然沒有時間準備和他們正對面對上,那就只能從側面出擊。”
“父親的意思是?”
“首先,無論景芝皓拿出任何證據,你都要表現出你完全不明白,一定要斥責景芝皓所出示的證據都是他僞造用來陷害的。”
唐季禮點頭:“這個兒子明白。”除了裝傻,要不然用什麼來反駁證據?
“其次,一定要抓住諾行的死來說事。無論如何,景芝皓殺了行兒,這是鐵一樣的事實,景芝皓他自己都不能反駁!哼,他的王妃遇刺?刺在哪裡?倒是我的孫兒死了!景芝皓若說自己沒有殺,你倒是讓他拿出證據!當初光天化日之下,讓人將行兒殘碎的屍體拋在我唐府門前,這纔是衆目睽睽、證據確鑿!”
再次提及嫡孫的遇害,唐老太爺依然憤怒不止。柺杖敲得若不是質量好一定會敲斷的。
雖然秦氏只是一個從妾室扶上來的正妻,而且身世上還有污點。但畢竟是正妻,唐諾行被當做唐府的嫡子嫡孫也許多年。唐季禮還是很疼惜這個孩子的。
沒有想到,何止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唐季禮沉默的咬着牙點點頭。就憑景芝皓將諾行殘忍殺害這一事,唐府和攝政王府就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說完這第二個需要注意的事情以後,唐老太爺輕輕的用手指慢慢的敲打着光亮帶暗香的梨花桌。
唐季禮知道父親這是在思索事情,所以沒有貿然出言打擾。
許久後,唐老太爺說道:“第三點,就是——從災禍源頭去解決。”
“災禍源頭?”唐季禮輕聲重複,想了想,不確定的問,“攝政王妃?”
唐老太爺點頭:“正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此女。當初,諾行在護國公府出醜,就是爲得此女。沒有想到已經嫁爲人婦,還能將我唐家禍害至此!這女子是天降禍星,不除去她,怕是唐家日後也再無寧日!”
的確,因爲還有秦氏的存在。無論是唐季禮還是唐老太爺都清楚,秦氏和攝政王妃之間也有仇。攝政王妃是什麼性子,他們不知,但是秦氏的小肚雞腸就註定唐府還將會和攝政王糾纏。
倒不如,藉此機會,一把火燒盡!
“父親明示,兒子該怎麼做?”
唐老太爺道:“景芝皓要說行兒惡意謀害他的王妃,我還倒想說是他的王妃行爲不檢、水性楊花呢!”
“父親是想在攝政王妃和行兒的身上做文章?”
“正是!”唐老太爺點頭,“行兒的名聲早在和元府四姑娘廝混在一起時,就敗壞了。如今人也死了,我倒不怕讓我孫子被人再嚼舌根了。既然我孫兒落得這麼一個被人唾棄的名聲,那景芝皓就別想讓他的王妃好過!”
唐老太爺眉色狠厲,完全可以看得出當年還在朝堂時,該是如何的叱吒風雲,該是如何的手段狠辣。
“攝政王妃未出閣,行兒就敢在護國公府當衆丟人,爲的不就是想得到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利用行兒對她的喜愛,陷害了元府的四姑娘。”
唐老太爺編故事的能力可稱一絕:“此次二人於國安寺相會,自然也是攝政王妃主動對行兒相邀。行兒被美色所惑,欣然前往,卻不曾想是掉入一個巨大的陷阱中。以至於‘牡丹花下死’,做了一直風流鬼……”
唐老太爺陰暗狡詐的目光和唐季禮對視。竟然立刻就能想到一個如此狠辣的計謀,唐季禮不得不對自己父親寶刀未老表示歎服。
不僅是將事情推到攝政王府的頭上,更是要毀掉攝政王妃的名聲。僅僅是編造一個故事罷了。要證據?唐諾行是被攝政王妃邀請前去國安寺的,證據他們唐家怎麼可能會從攝政王的手中查到。
攝政王發現王妃和唐諾行有染,氣急敗壞之下,設計出了這個謎案。
“父親此計不僅能反咬一口,還能讓景芝皓懷疑了自己的王妃,讓他們窩裡鬥!”
攝政王妃和唐諾行在國安寺究竟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怕是攝政王也不知道吧?
自己的王妃有沒有紅杏出牆?
這事,讓景芝皓頭疼去!
唐老太爺沒有聲調的沉笑兩聲:“就今晚,連夜派人去製造一些攝政王妃和行兒往日有書信往來的僞證。男歡女愛,就算是作假,我不信景芝皓看到會不起疑心!”
古往今來,凡是大權集於一身的野心勃勃之人,無一人沒有疑心病。
景芝皓,唐老太爺瞭解。絕無例外。
該想的都想好以後,唐老太爺臨走時交待道:“繼續讓人去查秦氏的身世!這是個大大的把柄,你一日不休掉她,她就是一把懸在你頭頂的利刃!”
“是,兒子明日一早就派人去東州再查。”
秦氏始終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世之謎,而且關於自己的身世又不肯多說。畢竟多說多錯,讓她繼續去編造自己家世,她如何編造?父母死絕,再無親戚可以說,但是家住在哪兒這個總不可能忘記。東州除了破廟,哪裡可以作爲她的家?
殊不知,越是掩蓋,身份就越是可疑。唐季禮和唐老太爺已經完全相信秦氏是盜賊之女了。所以現在要千方百計補上這個漏洞。
但奇怪的是,對於兒子不休妻的行爲,唐老太爺沒有半點多說。想來,秦氏所抓住的唐季禮的把柄,唐老太爺也是一清二楚。
將年邁的父親送走,讓下人一路好生看護後,唐季禮滿腹心事的關上書房門,坐在書案前,靜思的將方纔和父親的商議再回想一遍。
最後想到秦氏,不得不說,事到至今,如今事態繼續惡化下去,唐季禮真的會對秦氏動手。反正,秦氏沒有孃家,怎麼死的不用向外人交待。
正想着,忽然又是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咚咚。”
唐季禮精神一凜,趕忙起身去開門,以爲是父親忘記交待什麼要事又返回了。
但沒有想到這一次一開門,赫然是秦氏那張蠟黃的臉印入眼中。
門口站着的秦氏沒有想到唐季禮竟然會親自來開門,帶着點微微驚訝的神情看向唐季禮
見到是她,唐季禮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現在最煩是見到秦氏。什麼用都沒有,還光惹禍。相夫教子,相夫教子。夫君伺候的不好,兒子也教成了不成器的模樣!
想到這裡,更是不免得拿秦氏和原配方氏作對比。
賢淑大方的方氏才真的是當家主母啊。還養出了那麼好一個月兒。
可惜,所有的一切在家族榮耀面前,都可以讓步。
想到此,唐季禮的眼中不免得帶上了幾分惋惜。
見到夫君眼中惋惜的表情,秦氏敏感的眉頭一皺。她還以爲唐季禮是對她現在走路不穩、臉色枯黃的嫌棄呢。
“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想及逝去多年的原配,唐季禮出口的語氣沒有多麼惡劣,反而帶着一些溫和。
秦氏接過身後丫鬟捧着的托盤裡的湯盅,讓自己帶上幾分笑,向唐季禮示意:“看老爺操勞辛苦,我特意在廚房給老爺熬了濃粥,放了銀耳桂花和蓮子,老爺趁熱喝。”
說着,就想進入書房去,將湯給放到桌上去。
見狀,唐季禮讓倒是讓開了身子,只是無心的說了句:“你還是交給丫鬟斷吧,小心不穩撒了。”
秦氏身子一頓,沒說話,端着湯盅一步一步走向桌案。很穩。很穩的將湯盅放下。回首,淺笑:“老爺快喝吧。”
唐季禮皺了皺眉,但還是走上前坐下,一點一點喝起湯。
秦氏看起來真的是賢良淑德。她一聲不吭,靜靜的看着唐季禮將湯喝完。雖然這樣說起來好似是一副很是伉儷情深的畫面,但無論是對於唐季禮,還是對於僅僅只是負責一路端湯而來的小丫鬟來說,都是很恐怖的。
大晚上的,盯着夫君喝湯,誰家的娘子會一聲不吭?
莫名的,唐季禮的後背有些發毛。
“你有什麼事,說罷。”
秦氏給他的感覺越來越詭異,讓人覺得似乎下一刻就會瘋癲起來。所幸,濃粥剩下一些底,唐季禮不喝完,而是直接問起秦氏的來意。
肯定不是來叫他今晚去她屋子的。自從斷了腳趾,唐季禮看那雙腳也礙眼。幾個月來,即使是天天睡在小妾的房裡,秦氏也從來沒有多言過半句。
秦氏笑笑:“我能有何事,不過是特意來給老爺送湯的罷。”
擦着嘴的唐季禮看她一眼,收回眼沒說話。
見唐季禮不接茬,秦氏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知道如今唐季禮對她的態度沒有過去那個好了,所幸也不在唐季禮面前繼續裝。她說道:“我就是想來求求夫君,將府裡的武丁給我分幾個用用。我最近總感覺府裡府外有人監視着,心裡不舒服,挺害怕的。”
“害怕什麼?就算有人監視着,也不是害你。”唐季禮說了這麼一句。
秦氏的笑乾乾的掛在臉上。
“但我還是怕。老爺陪着姨娘,我可是隻有一堆婆子丫鬟陪着。”
“行行,給你分五個。”
“五個太少了,十個吧。”秦氏討價還價道。
要這麼多,一看就不是她說得保護院子用的。唐季禮知道秦氏要府裡的武丁一定是要派出府做什麼事。剛想拒絕,轉念又一想,不敢告訴他,還讓武丁去做的事,一定有秘密。說不定能發現些什麼。
想了想,唐季禮就答應了。
被允許後,秦氏滿意的被丫鬟攙扶着身子起身。
“那就不打擾老爺忙公務了。”
唐季禮揮揮手。
秦氏笑着走了。但是一離開書房所在的院子,臉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
要不是爲了這右相夫人的位子,誰願意看一個老男人的臉色!
翌日一早,睜開眼。躺在靠在牀頭,看着穿衣服的阿皓,唐菁月悠閒又慵懶的打了一個哈欠。
阿皓的身材……除了傷疤外,自然是極好的。恩,那些傷疤也是極好的。
阿皓的膚色白皙光嫩,每每惹得唐菁月總是忍不住的去吃他的豆腐。
膚色白亮,再配上結實的線條緊實的肌肉,別有一種美感。
胸膛上鼓起的肌肉會跳動,和有力的臂膀在一起能夠組成最安全溫暖的懷抱。倒三角,翹tun。
看着在自己面前的翹tun,唐菁月爪子癢得上去拍了拍。
pia~pia~的。
“大美人兒身材真是不錯呀。”她陰笑着。
景芝皓穿衣服的動作頓了頓。每天月兒如果和他起得一樣早時,他是不敢面對着月兒穿衣服的。
唐菁月之前沒有注意過這個事情。今天需是興致所致,毫無廉恥的順着阿皓彎曲的腰線,曖昧湊不要臉的摸着。
“大美人不看我呦。”
無奈。
景芝皓沒好氣的伸出胳膊繞到身後,用手輕輕拍掉月兒正在騷擾他的手爪子。
“別鬧,穿衣服着呢。”
唐菁月抽抽嘴角:“你要是脫衣服我纔不鬧呢。”跑都來不及。
看阿皓死活不轉過來,唐菁月趴在牀上,努力的探出身子,伸手抓住攝政王的裡衣衣角。
“你轉過來嘛。你幹嘛背對着我,一大早上不想看到我嗎?”唐菁月胡攪蠻纏,“你轉過來不轉過來,你親親我,你轉過來!”
死命的拉着景芝皓的衣角,大有一種要把人給拉回牀上再戰三百回合的陣勢!
然而別看外面還是漆黑一片,現在真的是大早上。景芝皓要穿衣,要上早朝,要去教訓渣渣們的。
穿個衣服身後都能有一隻黏人的貓在搗亂,景芝皓深深的嘆一口氣,認命的轉過身看向唐菁月。
高度問題,唐菁月一下子就知道爲什麼阿皓死活不願意轉過來面對她了。
嚇得唐菁月趕忙往牀裡面縮。
大眼睛的杏眼睜得圓圓潤潤,滿滿怒意看向阿皓:“湊牛氓。”
景芝皓:怪我嘍。
“還要不要親?”
“不要!你快點穿衣服走!”
真是傷人心啊。
於是景芝皓三下兩下爬上牀,在唐菁月忍不住的驚呼中,抓住她狠狠的親了一頓,教訓道:“以後不準早起!”
“恩……”
下牀,火速傳上衣服,出去外間洗漱。
景芝皓走了去傷早朝以後,唐菁月沒有再睡回籠覺,而是將敏蕊和敏枝招進來,也打算起身了。
現在這個時辰,外面實在是冷,甚至還屬於得上是夜涼中。見主子要起身了,敏蕊讓敏枝去伺候主子穿衣,自己則是將火爐裡的煤塊添得多了一些,好讓爐子燒得更旺,趕快將屋子薰得熱騰騰。
“主子不多睡一會兒嗎,現在還早。”
唐菁月淺淺的打了一個哈欠。
“不了,今日早朝阿皓他們要出示國安寺證據的。我想着唐府不可能會放過我,今日八成還是要進宮上堂,好好和父親他們對峙一番呢。”
說得是輕鬆,但說到要和自己父親對峙時,唐菁月的眼中終究是漫上失落。
沒有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在阿皓的人將細細碎碎的證據都歸攏起來後,唐菁月就知道唐府大難臨頭了。
憑她對父親和爺爺的瞭解,這個時候,父親的身後一定會有爺爺的出謀劃策。唐老太爺是個什麼樣的人,說實話,唐菁月並不是很清楚。畢竟已經是爺爺了,爺爺在朝堂上輝煌和人鬥智鬥勇的時候,唐菁月怕是還不知道在哪裡。
但是,已經很是手段凌厲的父親依然會被爺爺說成“軟弱無能”,唐菁月就能猜得幾分爺爺的能耐。
不去想爺爺會是如何的出謀劃策,單是唐菁月將自己放在唐府的角度上,想法子如何破解難局,唐菁月也能想到突破點是在自己的身上。
那日的國安寺,一片混亂。四個牽涉人,唐諾行和元紅幡已死,沈瑾岑逃跑,只剩下她一個人。作爲至關重要的當案人,不可能在審理問案的時候,不要她出場。
想到恐怕今天要面臨硬仗,唐菁月向敏枝交待道:“給我尋一個深色的衣服來。”
敏枝傻傻的說:“主子,冬天的衣物,顏色都不怎麼明亮。”
扶額:“嚴肅一些的。”
“深顏色的衣服本來就不怎麼活潑。”敏枝回道。
“你還是添煤去吧,”唐菁月送走敏枝,“敏蕊過來。”
今日的裝扮,無論是衣物,還是首飾打扮,再或是妝容,她都要顯出足夠震懾文武百官的氣勢。
以爲她會是抵賴國安寺一案的突破口?
她要讓他們知道,絕不可能!
……
天還漆漆的黑着,輔天城的街道上,處處都是趕着入宮上朝去的官員。
有的人坐轎子,有的人騎着馬,有的人只能被小騾子載着。身邊跟着小廝侍從,手上拿着簡單的餅子充飢。官員的確不是好當的,就憑這每天早起的毅力,就配得上該是手中掌權。
大茂對於官員遲到的處罰是很嚴厲的。遲到一次者,處罰俸祿半年;遲到兩次者,直接罷官免職。別說事不過三,二都沒有。而且一旦因爲遲到被處罰,這個官員的官品都會受到質疑,一旦因此被免官,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復官的可能。
而這個規定呢,是景芝皓當上攝政王以後才設立的。
武官日日早起習武,經得起操練,文弱的文官受此大苦真的會讓深思疲憊。
……這也就是文官會如此拒絕和景芝皓狼狽爲奸的原因。打擾自己睡覺的人,這個絕不能忍!
在一條條通往皇宮宮門的街道上,前行的官員們中瀰漫着一股壓抑的氣氛。若是在往日,大家還會打一個招呼,同路說上幾句話。但是今日,互相點頭示意,眼神交流,並不多有言語。
右相一黨的官員們好理解,昨晚寫作文作業,現在實在是毫無精力。而攝政王一派的人統統都是眼神中壓抑着“等會兒操哭你”的滿滿攻氣。
畫風似乎陡然一轉。
大茂宮門已經打開,官員們在經受過皇家衛兵的檢查後,羅列而入。皇宮之中也是被大雪覆蓋。硃紅的宮牆在黑夜中,也是同樣的濛濛黑。通往前朝大殿,長長的宮燈將這裡一路照亮。
景芝皓走在百官之首,唐季禮同他並肩而行。
“不知今日,攝政王爺可有要是要向皇上啓奏?”察覺到今日平靜之中帶着緊張的氣氛,唐季禮低聲試探道。
聞言,3沒有轉首,高大的身影似乎比眼前建立在高處的巨大宮殿還要巍峨。
“恩。”他低聲迴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