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聽了,幽深鳳眼中一抹譏誚一閃而過,很快便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狀態。
蔡錚臉上帶着志得意滿的笑:“阿曦,你要知道,蔡氏既能讓你一夜之間封王,成爲威名赫赫的平親王;也能讓你朝夕之間跌下來,重新變成那個不名一文的不受寵皇子!”
趙曦嘴角挑了挑,笑了笑。
圖窮匕見,蔡錚臉上的笑變成了獰笑:“阿曦,比如這次你去平定桂州蠻人叛亂,天下人誰不知道你爲國爲民立下大功,可是我們就是能夠做到,讓你凱旋歸來的同時跌落塵埃!”
趙曦垂下眼簾,依舊沉默。
蔡錚哈哈大笑起來,盯着趙曦,複述着正安帝的聖旨內容:“……趙曦殺降失信,詔戒諭之,於京畿提刑所舊址思過,交由歸德將軍傅明真管束……”
趙曦心臟一陣陣收縮,臉上表情卻絲毫未變,他擡眼看向蔡錚:“茲事體大,舅舅,請容我考慮一下,一個月後,我一定給舅舅一句準話。”
先穩住蔡氏再說。
從他前往桂州平定蠻人叛亂九死一生,而蔡氏卻在背後陷害他開始,他已經在感情上和蔡氏家族做了切割。
從他抄了金光明的家開始,蔡氏便失去了主動權,可惜他們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還以爲他趙曦還是昔日的趙曦!
蔡錚知道聯姻決定着趙曦最終站在哪一邊,干係甚大,也確實得給趙曦考慮的時間,便含笑起身,灑然道:“阿曦,一個月後舅舅再來!”
趙曦不再是當年任蔡氏捏圓搓扁的小孩子,對付趙曦,就像馴服野馬一般,也得講究馬鞭和草料的交替使用,不能一味地強逼。
送走蔡錚之後,趙曦一個人靜靜坐在書房裡,半日無聲無息。
不知過了多久,趙曦拿起叫人的金鈴搖了搖,叫了宋節進來,吩咐道:“你去一趟梧桐院,讓易平榮、李可和袁英子準備一下,陪我騎馬去黃河邊軍營看看薛玉!”
明日李可、袁英子和易平榮就要出發回甘州了,趙曦預備佈置給他們一個任務——一趕回甘州,就挑起和西夏的戰端!
春季之時,西夏糧食短缺,對甘州虎視眈眈,雙方早晚會有一戰。
既然朝廷讓他在中牟思過,那他就讓朝廷主動放虎歸山!
至於從金光明那裡得到的蔡氏罪證,趙曦預備先收起來,待時機成熟,在伺機拋出來,務必做到一擊即中。
宋節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玉繁珂帶着小廝秀樹出來散步,正好遇到了騎馬外出的趙曦一行人,忙上前見禮。
趙曦心中念着舅舅當年的恩情,有心栽培玉繁珂這個表弟,以報答舅舅的救命之恩。
見玉繁珂看着臉色蒼白甚是病弱,似是缺少活動,便道:“阿珂,我要騎馬去黃河灘,你也去吧!”
玉繁珂聞言,心中很是歡喜,卻依舊先端端正正給趙曦行了個禮,這才吩咐秀樹去牽他的馬。
蜀葵午睡起來,去浴間洗了個澡,心中全想明白了:趙曦那樣聰明,無論他做出什麼決定,一定有他的用意,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想?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有時候遇到一些事情,她要努力爭取,儘自己的努力,即使不成,以後也不會難過後悔,比如她希望趙曦也能夠喜歡她一些。
可是也有一些事情,她與其盡力爭取,不如順其自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就比如如今趙曦與太尉府聯姻之事。
她愛趙曦,既然愛趙曦,又何必用愛爲名義,去破壞趙曦的大事?
蜀葵跟了趙曦這麼久,清清楚楚地知道,趙曦對帝位的執着……
只是想通歸想通了,蜀葵心中依舊有些淡淡的惆悵揮之不去。
她也不讓人侍候,一個人立在妝鏡前梳妝。
梳罷妝,蜀葵讓素蘭妙真看家,她帶着善睞和玉潔去後花園看初開的迎春花去了。
這夜趙曦沒有回來,蜀葵讀了一會兒書,早早就睡下了。
明日乃正月二十,按照蜀葵訂立的家規,每月逢十便要進行全府大掃除,而每月的二十則是發放全府上下人等月銀以及內外院對賬的日子,所以每月的二十那日,蜀葵都忙碌得很。
早上起來,用罷早飯,蜀葵便開始處理家務。
她先吩咐各處的管事組織人把這座宅子裡裡外外徹底打掃了一遍,讓善睞帶着玉潔前一處處檢查,把檢查的結果回報到她這裡。
忙完這些,蜀葵開始在素蘭的輔助下發放月銀。
玉繁珠上午閒來無事,便在花園裡散步,卻發現花園的園丁先是一大早起來便勤謹地忙碌着,待到了半上午,又成羣結隊往外走,實在是有些怪。
她吩咐香草道:“去打聽一下,看她們出去做什麼!”
香草很快就回來了,神秘兮兮道:“姑娘,她們說今日是王爺房裡的白姨娘發放月銀的日子!”
玉繁珠聞言眉毛皺了起來——難道白蜀葵這樣一個姨娘,居然管着王府的帳,把王府的財政大權抓在了手裡?
香草不太會看人眼色,兀自喋喋不休:“聽說白姨娘受寵得很呢,王爺把府裡的管家之權都交給了她,除了身份不是王妃,和王妃也差不離了……”
玉繁珠折斷一枝白梅,拿在手裡把玩着,怡然自得地浮想聯翩:我是平親王的親表妹,爹爹對平親王又有大恩,我若是進了王府,縱使做不了王妃,做側妃總可以吧?
平親王表哥既然能夠讓白蜀葵這樣一個出身卑賤的姨娘管理家務,若我做了側妃,我豈不是更有資格管理王府內外家務?縱使王妃進門,又能奈我何!
等到了那時,白氏也不過是我腳底的泥,任我踐踏……
想到這裡,玉繁珠吩咐香草:“你去外院一趟,看看哥哥在哪兒住。若是找到了,就傳我的話,讓哥哥來見我!”
香草聞言,小臉泛紅,喜滋滋答了聲“是”,急急去了。她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對於俊美的玉繁珂,自然而然地心生戀慕。
玉繁珠看着香草匆匆而去的背影,輕蔑地笑了笑——一個五兩銀子買回來的小丫鬟,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她的阿珂哥哥,是這些賤婢能夠玷污的麼?
一直到午時,香草這才氣喘吁吁跑了回來。
她先擦了把汗,這才屈膝行了個禮,回稟道:“姑娘,我好不容易纔打聽到公子被安排進了白楊院,誰知過去一問,才知道王爺帶公子騎馬去黃河灘了!”
玉繁珠聽到平親王表哥重視自家兄長,心中自是歡喜,道:“你辛苦了,先去喝口水吧!”
看着香草喝水時發出的“咕咚”聲,玉繁珠心道:這個香草太粗鄙了,帶着她出門真是丟人,得問平王府再要幾個好丫鬟,將來也是個助力。不過這件事不能交給白姨娘,她一定會起壞心思的,得想辦法讓平親王表哥親自出面,給我尋幾個容貌平凡些卻得力能幹的丫鬟……
玉繁珠摸了摸耳朵上垂下來的銀鑲石榴石耳墜,想起了自己先前定下的計策,心中得意極了。
終於把家中上下人等的月銀髮放完畢,蜀葵這才鬆了一口氣。
善睞沏了一盞蜀葵愛喝的蒙頂甘露,奉給了蜀葵,笑着道:“姨娘,中午想用些什麼?玉潔都等急了!”
蜀葵接過茶盞嚐了嚐,覺得味道甚是清醇,便又啜飲了一口,放下茶盞伸了個懶腰,吩咐等在一邊的小丫鬟玉潔:“你娘前日送來的羊肉鍋子不錯,今日中午還用羊肉鍋子吧!記得要多放些小米椒!”
玉潔笑着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她今年十三歲了,一直跟着善睞,如今越來越頂用了。
素蘭正跪在羅漢牀上,放輕力道給蜀葵按捏着肩膀。
見玉潔去了,素蘭低聲問蜀葵:“姨娘,要不要請玉姑娘過來?”
蜀葵想了想,道:“我自己用,也安靜些!”
對她來說,品嚐美食是一件特別開心快樂的事,做這樣開心快樂的事的時候,何必讓自己不喜歡的人在場呢!
想到玉繁珠,蜀葵想起了昨日玉繁珠索要她的舊首飾之事,不禁陷入了沉思。
玉繁珠的父親是桂州知府,玉繁珠也算得上官家小姐,怎麼會看上不值什麼錢的石榴石首飾?
難道她有什麼特殊的目的?
蜀葵又想到了趙曦,趙曦從來不在意家務的,可是卻親自交代她安置玉繁珠,可見他頗爲重視自己這個表妹……
若是趙曦發現,自己把不值錢的舊首飾給玉繁珠……
想到這裡,蜀葵悚然而驚:她知道趙曦待自己好,可若是有心人刻意破壞趙曦和她的感情呢?
蜀葵端起茶盞,又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液令她的腦子愈發清醒起來。
她放下茶盞,吩咐善睞:“你快些去尋蘭銳,就說我的吩咐,讓蘭銳現在就去中牟最大的珠寶鋪子,選一套上好的銀鑲珍珠頭面回來!”
玉繁珠正在孝期,只能給她置辦珍珠之類的頭面了。
善睞有些驚訝,卻依舊答了聲“是”,急急去了。
素蘭聰慧,想了想,道:“姨娘,您讓蘭銳去選購銀鑲珍珠頭面,是準備送給玉姑娘麼?”
銀鑲珍珠頭面,自然是給孝期之人戴的,姨娘應該是要送給玉姑娘的。
蜀葵點了點頭,道:“且看看吧,希望是我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