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下來的時候,雪花驟然降落。
華輕雪站在屋檐下方的位置,仰着腦袋張望漫天的雪景,臉上洋溢着淡淡的笑意。她披了一件軟軟的裘袍,上面有銀絲繡成的吉祥結圖案,在有些黯淡的天光照射下依然閃亮。
“師傅!”樑文晟大步跨進別院,臉上洋溢着興奮:“您瞧瞧?”
他這麼說着,揚起了攥在手裡的一個小物件。
華輕雪只覺得自己眼神兒還是很好使的,在別院尚未亮起燭火的情況下,她一眼就瞧見樑文晟手裡攥着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是什麼?”華輕雪好奇的發問,同時就想邁步湊上去。
“回來。”男人剛硬不容拒絕的腔調自身後響起,硬生生的將華輕雪的腳步阻斷。
華輕雪只能悄悄地吐吐舌頭,側過身看向站在屋內的傅延燁,有些不滿的開口道:“有什麼不可以?”
傅延燁沒有回答,只是臉色有些難看。
這麼冷的天氣,此刻又起了大風,要不是落雪的緣故,他纔不願意讓華輕雪在外面吹冷風呢!
況且同意賞雪,也是允許華輕雪站在屋檐下面避風口的位置。
想到這裡,傅延燁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看向樑文晟的目光中有着明顯的不滿。
樑文晟接收到了自家將軍略帶敵視的眼光,只覺得後背一陣發毛,又沒那個膽子直接詢問,只能悄悄打消了靠近師傅的念頭,轉而賠着笑臉繞到了一側。
華輕雪只覺得莫名其妙,怎麼好端端的非要繞着圈子走路?不過她很快被樑文晟手中的東西所吸引,開口問道:“你拿的是什麼?”
樑文晟聽了問話並不回答,只笑着攤開手掌,那是一個通體剔透晶瑩的八角玻璃杯。
這杯子乍一看沒什麼特別,但稍稍湊近一些就能發現,杯壁透亮的有些不同以往,看得出是經過精心打磨鍛造而成。
“這是紹文剛做好的成品。”樑文晟將杯子遞給華輕雪,“這是他特地送給師傅的。”
“送給我?”華輕雪將那杯子拿過來,在手中把玩着,“嗯……的確是爐火純青的工匠手藝,這普天之下,難能找到第二個鍛造玻璃的高手。”
“可不是嗎?我大齊人才濟濟。”樑文晟笑道:“師傅今天試炸成功,紹文想着也不能落後。”
華輕雪點點頭,滿心歡喜的打量着八角玻璃杯,然後擡頭看了看傅延燁,發現後者正滿眼寵溺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心頭一熱,回饋一個大大的燦爛笑容。
瞧着師傅和將軍的溫情畫面,樑文晟自覺地扭開了臉,同時在心裡暗暗感嘆,未來時日也都能這般該有多好。
……
鄭淑玟端坐在金雕玉琢的鳳椅上,神色肅穆的闔着眼皮。旁邊服侍的宮女附身湊了過來,將塞了新炭的紫金手爐遞出去:“娘娘?”
聽得到宮女的呼喚,鄭淑玟並沒有睜開眼睛,只幽幽的長嘆了一口氣,便伸出手來。
宮女見狀,立刻將手爐送到太后的手中。她自然是不敢直視這位尊貴之人,只能用視角餘光瞥見接過紫金小爐的那雙手,雖依然算得上白皙嬌嫩,但是也有了一些明顯的細紋。
“皇上那邊,派人去傳話了?”太后將手爐放在膝上,再擡起雙手圍攏住爐壁,有些微微發燙的暖意自此傳遍全身,極爲舒坦。
“回娘娘,皇上……”宮女剛想要作答,突然聽到寢宮大門處有什麼喧嚷的動靜,於是下意識的噤了聲。
果然,外面緊接着就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皇上駕到!”
李景楠趕至太后寢宮,瞧得見宮殿內的太監宮女都齊整整的站成兩排,其中並沒有小豆子的身影。他暗自冷笑了一聲,擡腳邁進殿堂的大門,朝着臉色不佳的太后行了一禮。
“楠兒。”鄭淑玟睜開了眼睛,定定的看向李景楠,似是在等什麼答覆。
“兒臣參見母后。”李景楠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畢恭畢敬的開口道。
鄭淑玟見皇上這樣子,精細的兩條眉毛微微蹙起。她朝身邊服侍的宮女遞了個眼色,那宮女頓時瞭然的俯身行禮,旋即帶着在場的多餘人等都退出寢宮。
李景楠起了身,便看見鄭淑玟走下鳳椅,雍容華貴的朝自己走來,那張臉上浮現的神色看起來並不讓人感到溫柔。
“如何?”鄭淑玟開口,自己都能覺察到聲線有着細微的顫抖。
“一切順利。”李景楠只淡淡的答了這四個字,算是講出了結果。
鄭淑玟並沒有表現出預料之中的欣喜,反倒是愣了片刻,最後才輕輕地勾了一下嘴角,勉強表示滿意。
“楠兒,也不是母后愛絮叨。”似是瞭解一樁心事,鄭淑玟的面色有所緩和,拉着李景楠繞到了後殿的軟塌邊坐下:“尊卑之事,豈能兒戲?”
這口吻彷彿是在說李景楠的終身大事。
李景楠不着痕跡的皺了皺眉,努力維持表面的平靜:“母后這話嚴重了,我何時有將此事當做兒戲?倒是某些人,把朕的話,朕的身份都當做童言童趣。”
這話意有所指,雖不是衝着鄭淑玟,但也讓這位太后不由得面色一僵。
“聽說,司兵夫人今兒個有恙?”鄭淑玟正了正臉色,開口將話題繞回去:“腦子一時糊塗,直呼了聖上名諱?”
李景楠對此早有心理準備,聽了這話也不過是冷哼了一聲,道:“又是哪裡來的小人在背後亂嚼舌頭?”
“怎麼?母后所聞之事有假?”鄭淑玟見李景楠似是有意爭辯,語氣也有些不善:“若是誹謗落在常人身上,那也當是爲了討個賞錢。可你是當今聖上,誰能有這個膽子?”
李景楠不願與鄭淑玟鬧得太僵,只能態度放軟了一些:“那母后不妨將此人喚來,我當面聽聽他究竟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難道你不清楚嗎?”鄭淑玟似乎真有些不痛快,擺出嚴厲的架子,開口道:“怎麼?今日去找了那傅延燁,連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都記不得了嗎?”
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李景楠實在是也沒必要繼續多費口舌。
想來今天在場的人,除了他自個兒和華輕雪,就只剩下傅延燁和小豆子了。
且不說那兩個人在宮外,就算是在眼前,也沒必要辦這種蠢事。
李景楠想到這裡,已經危險的眯起了眼睛。小豆子既然選擇忠於太后,那就沒辦法繼續放任不管了……
“楠兒?你在想些什麼?”鄭淑玟不滿的聲音傳來,打斷李景楠的思緒:“母后與你講話,你可有聽到?”
李景楠回了神,草草的點點頭,想要應付了事。
誰知鄭淑玟卻不肯罷休,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子,繼續說道:“你現在可是大齊的皇帝,除了母后,誰還能有這個資格和地位,去直呼你的名字?”
李景楠神色默然,他點點頭,露出一副乖順的模樣。
“母后平日裡,也只是私下裡喚你的小名兒。”鄭淑玟見他這副樣子,心裡舒坦了一些:“可若是有別人在場,母后還是要以皇上作爲代替。”
鄭淑玟這麼說着,李景楠已經在腦海裡浮現出華輕雪的模樣。
那不拘束於身份地位,大大咧咧直呼自己名字的人,這天下也只剩下華輕雪一人了吧?
他纔不會介意,甚至樂意得很呢!
“母后尚且如此,他人又怎能逾矩?”鄭淑玟只看着李景楠在低頭沉思,並不知道其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還以爲是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不由得放柔了語氣:“況且是你皇上,君臣之間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好。”
最後一句話提醒了李景楠。
他想起今日裡與傅延燁密謀的另一件事,又思忖了一下傅延燁背後的實力,再聯想到傅延燁與華輕雪目前的關係,一個念頭悄然出現又悄然隱匿。
“母后教訓的是。”李景楠微微頷首,露出知錯就改的乖孩子模樣,表情也極爲誠懇:“是孩兒疏忽了。”
他這麼說着,腦海裡卻不自覺浮現出華輕雪呼喚自己的笑臉。
呵,君臣之道可不適用於所有人,他不打算真的看到一個對自己畢恭畢敬的華輕雪。
“你能保證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鄭淑玟問道。
“華輕雪之事,還請母后放心。”李景楠誠懇的說道:“孩兒會提醒她尊卑之別,並讓她對皇室保持尊重。”
鄭淑玟點了點頭,這事兒總歸是算過去了。
出了太后寢宮,李景楠便向自己的正殿走去,遠遠就瞧見有個步伐匆匆的小太監是朝自己的方向趕來。
“參加皇上!”小太監熟練地跪倒在地上,穩穩當當的叩了一個響頭。
李景楠認得這是服侍正宮的太監,不由得有些詫異:“何事如此慌張?”
“回皇上,御林軍總管陳遠陳大人請求覲見。”小太監雖然走路匆忙,但是語氣很是平穩,聽起來並不像是真的着急。
“哦?”李景楠有些意外,隨後又露出瞭然的神色,命太監平了身去回覆陳遠在正宮門外候着。
這顆一直隱藏着的棋子,也許比想象中要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