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勇,組織上準備派你去執行一項特殊任務,你可願意?”方根山把尤勇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徵詢式的問尤勇,說完後,盯住他。
尤勇已經從馮曉琳嘴裡聽說科裡要派他出差,有了點思想準備,連忙說:“方政委,只要革命需要,領導叫我幹啥我就幹啥,保證完成任務!”
方根山聽他回答得如此乾脆堅決,心裡十分欣慰,卻也不無顧慮,畢竟不久前他還是出了名的老落後。“你用什麼向組織證明你一定能完成任務?”
“方政委,以前是我思想狹隘,片面理解革命的含義,認爲只有到國外才能施展自己的才華爲革命作出貢獻,現在我想通了,在國內,在三處八科同樣是搞情報打擊敵人,一樣能爲革命做貢獻。”
“哦?想通了?怎麼想通的?”方根山想了解他思想轉彎的過程和原因,不能憑几句空洞的口號輕易相信。
尤勇羞澀地抓住自己的頭髮,臉上泛起淺淺的紅暈。“不瞞您說,方政委,前不久被秦局長當衆批評以後,我的確受了震動,當時我也非常恨他。後來我聽說秦局長的妻子爲了革命犧牲了,但是,秦局長把喪妻的悲痛深埋在心底,十多年來一直默默地、一如既往地爲我軍的情報事業嘔心瀝血,我突然恨不起來了,反而尊敬他了。再想到我母親留給我的遺言,我痛恨自己一時糊塗,鑽牛角尖,給我的父母丟了臉,給革命先烈抹了灰,所以——|”
說到這裡,尤勇禁不住哽咽起來,眼眶裡含着淚水。
“你母親留下了遺言?”
“是的,是解放前離開我的時候留下的。”
“能給我看看嗎?”
“聞見風給我說了,我帶在身上呢。”尤勇從上衣口袋裡小心地掏出疊得很整齊的信,交給方政委。
方根山懷着崇敬的心情讀完尤勇母親留給他的信,特別注意到落款的“辛月”。“你母親叫辛月?”
“不知道是化名還是真名,反正是當着我的面交給我現在的養母的。”尤勇沒有把握,把當時的情況向方根山做了解釋。
“好。尤勇,我想把你母親給你的信留下來,作爲科裡進行革命傳統教育的教材,不知你願不願意?”
“完全可以,我把它獻給組織,讓組織保管吧。”
方根山收好信,很敬重地盯住尤勇,默默地沉思好久。
他想,一個革命烈士的後代,由於年輕,思想單純,甚至偏激,對工作挑挑揀揀,鬧點情緒,是當領導的疏於引導,思想工作不到位造成的,組織上有責任愛護他們,教育他們,把他們引導到正確的軌道上來。派尤勇去執行任務的本身,就是給他鍛鍊和教育的機會。於是,方根山說:“爲了覈實和驗證蔣介石發動大規模反攻行動的兩棲登陸點、空降區,從而徹底粉碎他的陰謀,決定派你去收容關押蔣匪特務的監獄,提審從去年以來被我俘虜的臺灣派遣特工。收容關押這些新、特務的監獄有幾處,經研究,你們先去‘西村監獄’,如果有必要,再去北方几個關押地。到了以後,要講究方式方法,注意策略,想辦法從他們嘴裡搞到我們需要的情報。尤勇,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情報工作,對你既是鍛鍊,也是考驗。”接着,方根山又詳細介紹了提審和審訊的技巧,我黨對待俘虜的政策,等等。
尤勇一一答應,再次向方根山表了決心。方根山相信尤勇的話發自心肺。
局保衛處派一位機靈的幹事一同前往。
專門收容和關押臺灣派遣特務的“西村監獄”坐落於我國一處大型淡水湖的邊上的村子裡。原來的村子是一個小島,伸向看不到邊際的浩瀚湖裡,三面環水,一面是狹窄的堤岸與外面連接,堤岸對面又是中型水庫的堤壩。應該說,選擇這裡關押犯人,無論從地理還是從安全保衛來說,都是絕妙的處所。
西村裡樹木高大,綠蔭濃密,鱗次櫛比的紅磚樓房、平房錯落有致,環境幽靜,偶爾傳出集體回答問題的聲音;外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微風吹拂,發出輕微的聲響,宛若彈奏美妙的樂章。倘若有人從這裡經過,一定會誤以爲是一所很不錯的學校。
如果不是四周築有高高的圍牆,圍牆上端豎着雪白鋥亮的絕緣瓷瓶和環繞的高壓電網,以及形同高聳崗亭的城堡式瞭望塔、夜間從那裡射出幽藍與雪白刺眼的光柱,誰也不會想到這裡是戒備森嚴的特種監獄,關押着訓練有素、身懷絕技、暗藏陰謀、殺人不眨眼而懷揣飛黃騰達夢想的蔣匪特務。
從一九四九年國民黨反動派潰逃臺灣後,國民黨特務機關就不間斷地向大陸派遣各式各樣的特務,妄圖蒐集情報、實施破壞和顛覆活動。除了在海上被我解放軍、公安人員和民兵消滅或者驅趕的以外,凡是僥倖上了岸的,幾乎無一漏網,都被俘虜活捉,送到西村這樣的監獄,接受改造。如此年復一年,次復一次,蔣軍“堅忍不拔”地派,我軍“不厭其煩”地收,僅在“西村監獄”裡,新、老特務、下屬和上司、原來的同學,甚至是親友和父子,戲劇性地在這裡相逢了。不乏幽默的時間老人導演了一幕幕令人哀嘆的活劇。
其實,說這裡更像是一所學校更爲貼切。它是一所將魔鬼改造爲人的學校,是一所洗滌罪孽與邪惡、注入人性與善良的學校。
西村另一邊,兩座“山包”一樣的建築上方,兩支高達百米的煙囪直插雲霄,吐着淡淡的煙霧,活像兩支巨筆,在蔚藍的天幕上濃墨重彩地書寫新的人生。
兩座“山包”裡是巨大的輪轉磚窯。即使在嚴寒的冬季,儘管碩大的鼓風機帶着咆哮向裡鼓風,裡面的溫度還高達五、六十度,進出磚窯的人**上身,灰頭垢面,面色赤紅,猶如在火焰山上烘烤。但是,他們的心靈卻在烘烤中冶煉,盪滌污垢。
西村輪轉窯的旁邊是被服工場。只有具備明顯悔過自新的人才有幸來到這裡繼續接受改造。雖然他們曾是拿刀拿槍、只會攀巖入海的特工,從未做過、甚至從未見過縫紉機,但是,在這裡,經過訓練,這些粗手笨腳、舞槍弄棒的軍人,居然也跟女人一樣把縫紉機踩得飛轉,像在彈奏敘述悲涼人生的交響曲。
他們的監室卻不同了。畢竟是受過特種訓練的特工,而且幾乎一色的學生出身,軍人的習慣和學生的矜持,在這裡隨處可見:收工後洗刷乾淨,還要把頭髮捋順;牀上被子、枕頭、牀單平整清潔,室內用具整齊劃一,紋絲不亂。
剛到這裡的時候,管教幹部從他們的眼裡讀出的是惶恐、絕望、防備和疑惑,確有少數人抗拒、沉默或者尋死覓活。但是,監獄管教幹部循循善誘、苦口婆心的開導,對這些特殊人員採取的“五不”特殊政策(不打、不罵、不侮辱人格、不佩槍、不戴戒具),感化了他們,教育了他們,使他們解除了戒心,放下了包袱,燃起了重新做人、重寫人生的慾望。
許多人已從磚窯轉到被服工場,從事稍微輕鬆的工作。還有一些人獲得了與家屬見面的待遇,還有一些人提前被釋放。而“騰躍行動”的分隊長滕寶明、報務員凌鬆槐和水下爆破手程三木等人因爲剛到這裡,被安排到磚窯取土、制磚坯、進窯、出窯的活。
令凌鬆槐沒想到的是,他在磚窯裡見到了“已爲黨國捐軀”的父親!這對被“黨國”戲弄的父子,竟然走了同一條路,今天又在同一座監獄裡重逢。這不能不是說是絕妙的諷刺,不能不說是上帝在冥冥之中的安排。由於對“黨國”的痛恨和對人生的絕望,凌鬆槐父親一直抗拒改造,因而一直在磚窯乾重活。現在在這個特殊的地方見到了與自己同一命運、又是同一下場的兒子,這不僅讓他更加憎恨殘暴、欺騙的國民黨,更使他感到自己懦弱、癡愚的可笑,使他自進監獄以來第一次滋生了活下去、與全家團圓的慾望,一改以往抗拒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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