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有才被特情室副主任徐則成帶回臺北後的第五天,主任徐人雋巡視回來了,在辦公室接見了被副主任徐則成在電話裡吹得神乎其神的“康季明”。
“你叫康季明?”徐人雋一副威嚴而又不可一世的樣子,翹起二郎腿,兩手扶在沙發扶手上。
鄔有才筆挺地站在徐人雋面前,聲音洪亮、果斷地回答:“是的,我叫康季明,家裡人喊我小明。”
“你念過書?”
“回長官的話,念過,但是不多,共產黨不讓我們‘地富反壞右’的子女多唸書,只念到初中。”
“你身上的功夫跟什麼人學的?”徐人雋兩眼盯住鄔有才。
“報告長官,我們康家有傳統,自小學文習武,家族裡有人教。但是,共產黨來了,就不敢公開練習,所以,小明的武功其實很一般。”鄔有才按照二處事先爲他設計的方案,對答如流。
“聽說你在聯合情報中心要跟美國人單挑,有這回事嗎?”徐人雋問。
“是的,那個像貓眼的美國大兵太欺負人了!”鄔有才氣憤地說。
“你懂英文?”徐人雋立即反問。
“不懂。”鄔有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馬上否認。“我是看他的樣子像野獸似的,盛氣凌人,還拿出槍來對着我!我根本不怕他,我在大陸就殺過人,大不了跟他同歸於盡!”
“哦?你殺過人?”徐人雋收起二郎腿,認真地問。
“殺過!長官,一次是從北京到福建的火車上。我沒錢買車票,爬上火車躲在廁所裡,一個女檢票員進來查票,逼着要我補票,否則就要把我交給乘警。我趁她拉我衣服的時候,身子一偏,又順手一推,把她重重地撞在車壁上,她當時連氣都來不及喘就昏過去了。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扛起來從車窗裡推出車外。你說長官,這人還能活啊?”鄔有才看着徐人雋的眼睛,見徐人雋聽得很認真,也不回答,知道他還想聽下一個故事,就繼續編:“第二個是個民兵,是個男的。事情是這樣的,我到了潮州,——”
“好了,我不想聽你這些打架鬥毆的事。我問你,你恨不恨共產黨?”徐人雋突然打斷鄔有才,問了另外的問題。
這類問題鄔有才早有準備,脫口而出:“恨!長官,我和我一家都與共產黨勢不兩立、不共戴天!我發誓要爲我父親和伯父報仇。”
“康深將軍還活着嗎?”徐人雋猝不及防地問。
“報告長官,我去德勝門外的功德林探望的時候他的身體還很康健,如果不出意外,伯父應該還健在。有朝一日國軍打到北京去,我一定帶路,第一個衝進去把我伯父救出來,當然還有國軍的其他許多將領,一齊救出來。”鄔有才裝出十分憤慨而又堅定不怕死的樣子。
“聽說你一到這裡就登報尋找你的——?”
“找我伯母李素懷,堂兄康仲明、康亞明。”
“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長官。”
“我讓金副官幫你一起找,可以嗎?”
“小明謝謝長官體恤,十分感謝!”
徐人雋又翹起了二郎腿,喝了一口水,垂下頭,想了想,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好吧,你就暫時留在本部的警衛隊,今後有機會送你去政戰隊培訓一下,再派你潛回大陸。你願意嗎?”
鄔有才懷疑是對他的又一次試探,馬上說:“長官,我不會武器,當不了警衛的,還是直接去部隊當兵好,謝謝長官信得過小明。”
“哈哈哈!好你個康季明,反應倒是很快,腦子不錯!”徐人雋覺得有些失態,馬上把臉沉下來,“小夥子,當警衛不一定要靠武器的,槍是肯定要學會開的,而且一定要學精。當警衛最最主要是要對長官忠心,嘴巴要緊,腦子要靈。就這樣定了,先跟我幾天,看看你的表現。”
在徐人雋眼裡,“康季明”文化不高,識字不多,但長得壯實,會一些拳腳功夫,更主要的是不畏**,是個血性之人。他深信“男人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認爲讀書太多的男人反而容易瞻前顧後。他不需要識字太多的人在身邊,只要對他忠心耿耿就行。這個“康季明”剛從大陸來,與臺灣各個方面沒有任何瓜葛糾結,不但不會給他惹麻煩,而且會死心塌地保護他。特情室剛從“國防部”二廳的軍事情報處擴充升格不久,他自己坐上這把交椅的時間也不長,屁股還沒坐熱。這一階段以來,他總有不安全感,總覺得有人對他這把交椅眼紅,想暗算他,因此,必須留一手,找個既忠心而又貼心的局外人當自己的貼身保鏢。站在面前的這位小夥子正合自己的心思。但是,他有那麼一剎那想過此人會不會是大陸派來的間諜。這是他的職業本能反應。他畢竟是特務頭子,以間諜爲職業,起碼的職業警惕和甄別觀念還是有的。然而,他馬上否定了這種可能性。他想,這幾年來,儘管“國防部”天天喊防共防諜,防止泄密,卻並沒有抓獲一個**間諜,倒是無線電空中泄密事件屢屢發生,那是情報局長葉翔之無能。從“康季明”來臺的過程和之前對他的道道甄別看,此人純屬在大陸有血案而逃避**抓捕、逃難而來。況且,被陳誠和蔣經國派船掠來的饑民何止成百上千,如果此人真是懷揣動機而來,爲什麼已被派送“中美聯合情報中心”集訓營卻不肯留下?難道有這麼傻的**間諜?如果能從康深夫人那裡證實此人的真實身份,那對此人的最後一點疑問就可以打消了。因此,他剛纔說讓金副官幫着聯繫他的伯母正是此意。
恰在此時,樓下有吵鬧的嘈雜聲。原來,康深妻李素懷在小兒子康亞明的陪同下,帶着登載“尋人啓事”的《聯合早報》找來了。
李素懷年逾五旬,雖面容蒼白,但風韻猶存,氣質高雅,穿戴講究。她自來到臺灣,舉目無親,過着尸位素餐的日子,整天靠讀經唸佛打消時光。昨天一見到啓事,得知丈夫同門侄子從大陸來臺找她,出於對丈夫的思念,以及“愛屋及烏”的傳統觀念,立即就想找來見面,只是無人陪同。因此,今天一早帶着小兒子找來了。哪知把門的衛兵不認識新來的康季明,拒絕給李素懷傳話,說此地是軍要機關,外人不得滯留。李素懷揚揚手中的報紙,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不覺高了。
徐人雋讓金副官去問發生了什麼。
金副官來到樓下門廳詢問。
李素懷餘怒未消,大聲說:“你們這些小官僚,報紙上明明說人在你們這裡,倒推得乾乾淨淨!什麼外人內人?共產黨還沒有打進來,你們一個個躲在烏龜殼裡不敢見人,還怕我一個老婆子綁了你們不成?”
金副官見此架勢,不敢怠慢,陪着笑臉說:“老夫人,您是哪位?有何貴幹?”
李素懷把手裡的報紙塞到他的手上,“我就是李素懷,康深之妻!來見我侄兒!”
“請夫人息怒,小人去幫您問問,請稍候。”金副官見是新來的康季明登的啓事,而他此刻正在徐人雋辦公室接受“調查”,立即回到樓上,在徐人雋耳邊悄聲稟報:“主任,這位康兄弟登報要找的人現在找來了,正在樓下。”說着,把登載啓事的《聯合早報》遞給徐人雋。
徐人雋略瞄了一眼啓事,“讓他們去會見廳等候。”
金副官剛走,徐人雋笑着對鄔有才說:“你要找的人找來了,我們一塊兒去見見,如何?”
鄔有才已從金副官的動作裡猜到十有**是李素懷找上門來了,這是當着徐人雋的面證實自己身份的最好辦法,所以立即回答:“感謝長官關心!”
鄔有才跟在徐人雋後面來到樓下會見廳。剛一進門,李素懷就問:“我是來找侄兒的,不見你們這些大官!”
徐人雋堆起笑,“康夫人還是這麼心急,您看,這是誰?”
鄔有才大大方方走到李素懷面前,語氣平和地問:“請問您是——”
李素懷仍有一股氣,說話仍有點衝:“我是李素懷!”
鄔有才突然雙膝跪地,大聲說:“我總算找到您了!我是季明,伯母在上,受侄兒一拜!”擡頭朝站在一邊的康亞明看了一眼,“兄長在上,也受小弟一拜!”
康亞明略略彎身,嘴裡說“不敢”,立即伸手把鄔有才扶起來。
李素懷見此情景,連忙說:“啊呀呀,這是我念佛修來的,菩薩把你從祖地送過來,這是康家大幸吶!”
鄔有才攙住李素懷坐到沙發裡。李素懷不肯坐,抓住鄔有才的手,說:“走,孩子,跟伯母回家去,別跟他們混在一起!”
鄔有才剛要開口,徐人雋笑嘻嘻地說:“康夫人不要心急嚒。您看我是誰?不認識了?”
李素懷看都沒看,“都是大官,我們賤民高攀不上!”
徐人雋連忙說:“夫人說笑了,我是人雋,當年在康老將軍手下做過事,還有幸到府上去過幾次,您忘了?”
“哦哦,人雋,都過去了,過去了。”李素懷似答非答,眼眶裡淚珠瑩瑩,“將軍,將軍今安在哦!”
鄔有才馬上說:“伯母,幾年前侄兒去探望過伯父,他身體十分硬朗,精神也很旺強。”
李素懷聽了很驚訝:“啊?將軍還在?是真的?”說着,把臉轉向徐人雋:“你們不是說將軍殉國成仁了嗎?”
徐人雋很尷尬,“是上面這麼說的,誰也沒有親見。”
鄔有才接過話說:“伯母,是侄兒親眼所見,伯父真的健在,就是伯父讓侄兒到臺灣來找您的。”
李素懷連忙面朝西方,邊作揖邊說:“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將軍!亞兒,你父親還在啊!菩薩保佑,阿彌陀佛!”說完,一邊抹淚,一邊用心打量起“康季明”侄兒來。“嘖嘖,你這孩子還真有康家的風韻,連眉宇都有康家的神韻!你父親可好?”
鄔有才連忙說:“稟告伯母,父親也被共產黨政府抓去勞改了。”
李素懷沉下臉:“這個挨千刀的共產黨,菩薩怎麼睜着眼睛讓他無法無天!”
站在一邊一直沒說話的康亞明顯得有點不耐煩,對其母親說:“母親,公司裡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不如把季明兄弟接回去,你們慢慢地聊。再者,您今天出來得急,還沒給菩薩上香呢,先告退吧,怎麼樣?”
李素懷說:“亞兒說的是。季明,跟伯母回家,一起跟菩薩磕個頭,謝謝菩薩照應,我們再慢慢聊。”
鄔有才眼睛看着徐人雋。
徐人雋連忙站起來,說:“康夫人,季明兄弟我已收下,算是軍人了。軍人嘛,總有規矩,不能隨意亂走。這樣吧,改天我陪他一起登門造訪,您不介意吧?”
李素懷驚奇地問:“什麼?你怎麼剛到臺灣就跟他當兵啊?季明啊,當兵這碗飯不好吃啊,搞不好又被他們派到戰場上送死啊!走,跟伯母回家,去你仲明公司隨便做點什麼工作都比當兵強!”
鄔有才陪着笑臉說:“伯母,徐長官對我很好,侄兒已經答應長官了,就不反悔。我剛來,不便馬上離開。再說,侄兒現在兩手空空,連一點見面禮都沒有,去伯母家實在不好意思,過幾天侄兒一定來拜見伯母。亞明哥哥,你說呢?耽擱你生意了吧?”
李素懷一手拉住鄔有才,一手摸摸鄔有才身上的衣服,眼睛再次上下打量,嘴裡不停地自言自語:“喔喲,這孩子身上穿的是什麼呀?骨頭架子是康家的種,長得很結實,還說大陸沒飯吃,人吃人。季明,過幾天一定要來啊,給我好好講講你伯伯的情況,啊?”
鄔有才微笑着答應:“季明記住了,我一定來!”
李素懷依依不捨地離開特情室大樓,幾次回頭向鄔有才招招手:“一定要來啊,我等着你!”
徐人雋心頭最後一塊疑竇釋化了,對“康季明”剛纔的表現也十分滿意,“小兄弟,剛來就很懂規矩,不爲親情所動,軍人就應該以服從上司爲天職!很好!金副官,你立即幫這位小康兄弟辦理手續,從今天起,階級定爲中尉。”
金副官馬上回答:“是,我立即去辦!”
到這時,鄔有才簡直不相信已經發生的一切!僅僅幾天時間,他搖身一變,成了國民黨反動派軍隊裡的一名中尉,而且是國民黨幾大特務組織頭子身邊的警衛。雖然警衛這個行當不能直接接觸和獲取他夢寐以求的情報,但是,或許正是這個職位可以讓他接近目標。他想,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只要日夜守在徐人雋身旁,對他皮包、抽屜裡的機密不愁沒有下手的機會。因此,他對徐人雋安排的這個職位喜出望外,立即表示滿意。他本想學着國民黨慣用的“謝謝長官栽培”之類的詞語表示感激的,但感覺不妥,改說符合他“文化不高”、又是剛來臺灣的大陸青年身份的話:“季明一定忠心耿耿爲徐主任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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