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風哨長,你去哪兒了?”顏頁見聞見風從機房外走廊進來,馬上問。
聞見風手裡拿着資料夾,怏怏地走向屏風隔斷的辦公桌,說:“去資料室的,結果今天主任病假,白等了小半天。”
顏頁用手指指桌上的兩隻饅頭,“尤勇給你帶的。哎,你一大早去資料室幹啥?”
聞見風抓起饅頭,邊吃邊回答:“查潮汐資料。”
“你怎麼研究起潮汐來了?”顏頁覺得奇怪。
“顏頁,你看,臺灣這幾艘偵察船一直貼近領海線,在沿海地區來回跑,走走停停,我估計是在觀測沿海的潮汐。”聞見風拿過一份地圖,在地圖上比劃着。
顏頁從桌子上擡起頭,“不錯,它是在觀測潮汐週期和規律。見風哨長,不用你費這個神。”
“爲什麼?是編譯組掌握了,還是我搞不出?”這回輪到聞見風驚訝了。
顏頁笑了,“難怪有人背後說你是‘見風就是雨的萬事包’!世界各地,包括我國沿海各港口、灘塗的潮汐規律是公開的資料,連普通漁民都懂。”
聞見風拉過椅子坐下來:“那你給我介紹介紹。”
顏頁放下手裡的活,轉身對着聞見風:“好吧,滿足你的好奇心。簡單地說,這潮汐是有規律的。農曆每月,記住,潮汐是按農曆推算的,農曆每月初一和十五之後的二三天必有大潮,就是潮水水位最高的時候;每月初八和二十三及其之後二三天是最低潮的時候。”
“就這麼簡單?”
“當然沒這麼簡單嘍,還要看地區、季節、時間,差別很大。有半日潮、全日潮和混合潮,就是一天有兩次**和低潮,一天只有一次高、低潮,以及有時候是兩次高低潮,有時候只有一次高低潮。而且每個月每次的高低潮來臨的具體時間也不同。”
“照你這麼說,不同區域、不同時段的漲潮規律不一樣,就是同一區域、同一季節的漲潮時間也不一樣了?”
“是的。但是,相對於一個具體地區,比如某個具體港口,它是有規律的,有詳細的歷史資料。不但有關部門瞭解,就是每艘船艦也知道,否則如何安排進出港?”
聞見風聽得很認真,也很仔細,眨巴着眼,問:“我還沒完全弄明白。既然每個具體地區有詳細的歷史記載,潮汐有基本規律,那它蔣軍爲什麼還要不厭其煩地派偵察船頻繁反覆地在我沿海偵察?僅僅這個月二十多天,就達到八艘次了。我已經查過海軍組的偵聽記錄,前三個月合計達到二十三艘次,而且呈遞增之勢。如此頻繁,我總覺得蹊蹺和異常。”
“這說明兩點,一,是蔣軍觀測潮汐規律,在計算登陸時間,就是哪幾天哪個時段最適宜登陸;二是,說明離實施‘國光計劃’、發動大規模反攻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聞見風聽了連連點頭,說:“我就是懷疑這個。但是,究竟它選擇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還看不出來。”
顏頁笑笑:“可以去跟池組長反映反映,他一定也在研究。”
“對。我這就去。”聞見風收起攤在桌上的資料,夾着資料夾,從工作機房中間的通道過去。半路上碰見高塬坐在柳青旁邊,好像在討論什麼,就湊過去。
高塬的肝臟毛病經再次複查,暫時排除了肝癌的可能性,醫生建議全休一個月,然後再做一次檢查。但高塬堅持要求上班,姜鳳旗與方根山商量,不安排高塬參加值班,只讓他白天到工作房指導。
“見風哨長,借我的《工作日誌》查什麼呀?用完了?”柳青見聞見風來,想起昨天他來借《工作日誌》,連忙問。
“啊,老高也在吶。研究潮汐。”聞見風笑着回答。
“小聞,你怎麼突然查起潮汐來了?”高塬朝聞見風笑笑。
聞見風把手裡的資料遞給高塬,說:“我發現蔣軍偵察船頻繁反覆地在我沿海偵察,懷疑是在偵察和觀測潮汐規律。我不明白的是,既然大家都已經掌握了潮汐規律,已有詳細資料,爲什麼蔣軍還要來偵察,而且不厭其煩。”
柳青說:“它在選擇和計算登陸時間。”
高塬說:“不僅如此,它還在尋找最佳登陸點。”
聞見風聽後仍然沒有消除心裡的疑問,又問:“老高,沿海各港口、灘頭都有歷史記錄,臺灣海軍也應當清楚,它還想找什麼呢?”
高塬想都沒想,回答說:“找不爲人們所注意的區域,或者說在覈實和驗證歷史記錄中的特例。”
柳青疑惑了,轉向高塬:“老高,聽不懂,詳細講講!”
聞見風也說:“對,說詳細一點,我也長長知識。”
“我只能說個大概。你想,蔣介石反攻大陸的大部分兵力要通過兩棲登陸上岸,這就必須掌握潮汐規律,選擇最適合登陸並且上岸之後有利於兵力展開的區域。但是,適合兵力展開的港口和灘頭,他一定知道我軍有重兵防守。誰都知道不是所有的海灘都適宜兩棲登陸艦和登陸車靠岸、上岸的,更不是任何時間能靠岸、上岸的。既然潮汐規律人人都知道都掌握,公開的港口和灘頭誰都清楚,爲了達到出其不意,蔣軍就想找他認爲是被我們忽視的區域和時間。”高塬解釋。
聞見風拍拍腦門:“老高,你這麼一分析,就解釋得通了。”
高塬又說:“現在蔣介石有美軍顧問在指揮,他們一定會把美軍當年在朝鮮戰爭中的仁川登陸戰例教給蔣軍的。”
聞見風疑惑地看了看柳青:“仁川登陸?”
柳青微微搖搖頭:“我只知道個大概,說不具體。”
聞見風又問高塬:“老高,具體說說。”
“我也說不透。當年好像是方政委還是樑處長經歷過的,具體要去問他們,或者去編譯組研究室查查。”
聞見風聽完,向兩位說聲“對不起”,拔起腳就去編譯組。一到編譯組,看見邊紀鋼,立即問:“你們池組長呢?”
邊紀鋼問:“找他什麼事?看你氣喘吁吁的樣子!”
聞見風說:“向他請教潮汐規律和仁川登陸。他在嗎?”
邊紀鋼用手朝裡間一指:“在與方政委和姜科長研究案情呢。”
聞見不覺猶豫起來,自言自語:“嗯,在研究,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特別哨的哨長居然也有膽怯的時候!”邊紀鋼嘲諷一句,向裡間大聲說:“池組長,聞哨長找您!”
“進來!”姜鳳旗替池家聲回答。
“什麼事?”池家聲從厚厚的鏡片後面睜着疑惑的眼睛。
聞見風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姜科長、方政委,想請教池組長有關潮汐的知識。”
“哦?潮汐?”方根山彷彿是沒聽清,反問。
“你發現有什麼反常嗎?”姜鳳旗對聞見風信得過,重視起來。
聞見風說:“只是有疑問。我發現臺灣蔣軍偵察船反覆在我沿海偵察,從其航線看,幾乎覆蓋了除渤海灣的全部海岸,這顯然是在觀測我沿海的潮汐規律,爲實施‘國光計劃’尋找最佳登陸地點。”
池家聲並沒有感到奇怪,有點不以爲然:“我們編譯組研究室已經注意到你們哨和其他哨組偵獲的情況,正在研究。”
姜鳳旗卻很認真:“既然聞見風同志找來了,就把這個案子分析分析。”
“小聞,你有什麼看法?”方根山尊重姜鳳旗,同意進行分析研究。站起來給聞見風拿把椅子,讓他坐。
聞見風不客氣,邊坐邊說:“我請教了顏頁和高塬,有些疑問,看法還說不上。我發現,臺灣偵察船在我沿海偵察時,不是直線航行,航行速度也不勻,還有明顯停留和徘徊的痕跡,而且在各停留區停留的時間長短不一。我認爲,它是在尋找和確定未來登陸突破口。”
對池家聲來說,聞見風的“發現”和疑問太平常了,不值得大驚小怪,因此說:“這是顯而易見的。我們正在破解的是,蔣軍究竟選定何處作爲它未來真正的主登陸口、副登陸口和備用登陸口,而且,它究竟有幾個登陸區?”
姜鳳旗說:“這就又回到偵破‘國光計劃’上來了。破解了這份計劃,什麼都清楚了。”
方根山說:“按照小聞同志的思路,搞清它偵察的重點,破解它選擇的登陸點,無疑也是偵獲‘國光計劃’的一個重要內容。
在池家聲眼裡,聞見風是新兵,又是偵聽員,不是搞研究的情報員,所以,多少有點小瞧他:“聞見風,你研究得還挺深的嘛,倒有我們研究員的水平了。來,你還有什麼,一齊倒出來。”
聞見風聽出其中有的挖苦的味道,但沒介意:“我手裡沒有我國沿海的潮汐資料,無法驗證我的判斷,只能說說推測。”
姜鳳旗性急,聽不得客氣話:“有推測也可以,如果有道理,再去核實。”
聞見風說:“我認爲,蔣軍偵察船反覆停留、徘徊的區域,以及停留時間長的區域,就是它選定的、或者是在覈實的登陸區,至少其中有它的目標區。”
池家聲對聞見風的推測有點“不過如此”的感想了,說:“這是明擺着的情況,不用你分析我們也知道。問題是,臺灣偵察船偵察的區域太多,航線拉得太長,究竟在哪裡,要具體,否則我們怎麼上報?”
聞見風朝着方根山說:“老高同志給我提了個醒,就是美軍在朝鮮的仁川登陸戰例,值得重視,讓我來請教方政委。”
“高塬讓你來問我?”
“是,就是剛剛的事。”
方根山笑了:“這個老高,虧他記得。當年朝鮮方向是我那個組監聽的,這不錯。但是,當時我們還沒有開始全面監聽美軍的通訊,因此,沒有搞到美軍仁川登陸的情報,是事後瞭解的。”
“那請方政委詳細介紹介紹。”
“作爲典型戰例,池家聲同志也應該清楚。老池,你說說吧。”方根山指指池家聲。
池家聲不推卸,說:“好吧,說就說說。美軍在朝鮮的仁川登陸,是典型的利用潮汐規律實施的突然襲擊,而且,基本上很成功。老實說,從戰例來說,絕對漂亮,絕對完美。”說着,池家聲聲音有些激動,猛地吸了口煙,噴了一團煙霧,不料想噴到姜鳳旗的面前。
姜鳳旗用手驅趕煙霧,調侃說:“老池要做爹了,學會賣關子了!”
“現在等着吃你的喜糖吶!”池家聲羞紅了臉,推推眼鏡框,“好,我接下去說。當時美軍預計到朝鮮在其它可以登陸的地方必有重兵把守,因此選定了幾乎無人防守的仁川港。爲什麼金日成會如此大意?說起來這就是歷史的巧合,嚴格地說是智慧和科技的較量。在朝鮮人民軍眼裡,仁川地區常年低潮,爛泥海灘縱深五千多米,兩棲登陸艦難以停靠,登陸車更是無法上岸,因此疏於防守。但是,美軍經過近海偵察,查閱這一地區潮汐的歷史資料,再通過精確計算,得出仁川地區每年有三次大潮,潮差最大達到九米多。不僅如此,即將到來的九月十五號,按我國農曆是八月初四,就有一次歷史性的大潮,潮水將漫及防水堤,兩棲登陸部隊可以輕鬆地趁着漲潮突然地順利登陸。結果,美軍成功登陸,把已經挺進到釜山的朝鮮人民軍攔腰截斷,一下子改變了朝鮮戰場的局面。”
方根山說:“利用潮汐搞偷襲的戰例很多,但往往會被人們忽視。外國的不去說他,就是我國曆史上也有非常成功的戰例。當年鄭成功收復臺灣,就是利用潮汐規律,捨棄港寬水深的航道,而選擇水淺、爛泥灘長,但無重兵把守的地區,趁着大潮,實施登陸,結果獲得了全勝。”
聞見風來了精神:“我聽了你們介紹的這兩個戰例,得出一個共同的結論,就是進攻方往往捨棄登陸條件好但防守相對嚴密的地區,而選擇防守方誤認爲不利於大部隊登陸或是登陸困難因而疏於防守的地區。”
池家聲馬上肯定:“對,這是利用潮汐實施兩棲登陸襲擊的出發點,也應該是我們破解的着眼點。”
姜鳳旗好像想起了什麼:“不知是哪位哲學家說過的,歷史往往會有驚人的重複。說不定臺灣國民黨正在尋找仁川那樣的登陸點。”
方根山說:“完全可能,我們也應該做這樣的準備。美軍不僅會提供各種偷襲案例,而且會利用現代化的偵察手段,向蔣介石提供各方面的情報,選擇和確定登陸突破口與登陸時間,幫助蔣介石反攻,”
池家聲說:“我完全同意方政委的看法。從去年到現在,美海軍侵犯我領海、接近我近海實施挑釁和偵察的軍艦已達一百二十多艘次,侵犯我領空實施偵察和騷擾的飛機也達一百八十多架次。美軍的這些偵察中,有相當一部分圍繞我沿海地區兵力部署、防空火力和防空雷達網,以及海上佈雷、海上巡邏警戒,不排除蒐集我沿海潮汐資料。”
姜鳳旗說:“蔣介石想全面發動反攻,勢必要從我沿海尋找突破口。那麼,這個突破口他會選定哪兒?我們必須準確掌握,以便中央軍委採取對策,讓前線部隊有所準備。”
池家聲攤開雙手,很內疚:“我們現在難就難在這裡,大概區域是掌握了,但是現在還無法確定具體登陸點。”
“前線部隊不可能全線設防,我們的責任就是要偵破它的具體地點。”方根山補充。
稍停,聞見風想了想,鼓起勇氣,說:“方政委、姜科長,我有個建議,你們看可行不可行?”
“說,不要有任何顧慮。”姜鳳旗揮揮手。
聞見風說:“即使我們暫時沒有偵獲‘國光計劃’,但是,如果我們準確掌握了蔣軍的登陸點,前線部隊就可以提前佈下口袋,照樣能徹底粉碎蔣介石的反攻陰謀。現在,我們從美蔣派出的偵察艦船和飛機的軌跡中,已經大體得出其登陸區。要最終確認登陸點,我以爲可以從以下兩方面進行破解和驗證:一是回過頭去全面複查臺灣派遣的所有特遣分隊偵察、偷襲和登陸的資料,我分析這其中有相當一些是衝着偵察登陸點來的。同時重審被我俘虜的蔣軍特工。第二,請求地方有關部門協助,認真查閱我沿海所有適宜登陸地區的潮汐歷史資料,提供近兩年的潮汐記錄,而且必須經過科學驗證。在此基礎上,我想,我們一定能最終確認蔣軍的準確登陸點。”
池家聲聽完,不覺對聞見風肅然起敬起來:“對對!是個好主意!沒看出來,你想得挺周到,倒是整編研究專家的水平。二位領導,我覺得行,說不定還真能找到答案!”
方根山想了想,說:“可以考慮,在‘國光計劃’尚未偵獲前,不妨照此辦理。”
姜鳳旗快人快語:“是應該有兩手打算。但是,有幾個具體問題。重審蔣軍特工俘虜,由誰去?那麼多人,又分散在多處看押,時間和人力是個問題;再一個,請地方協助,不在我科的職權範圍。”
方根山說:“辦法是人想出來的。這樣,既然聞見風對潮汐問題已有研究,思路也清晰,偵破蔣軍登陸點的任務就交給特別哨,由聞見風同志牽頭,具體負責。”
姜鳳旗說:“我同意。但是,聞見風,你們哨的中心工作不能受影響。”
聞見風回答得很堅定:“是,姜科長。好在有柴小云副哨長在具體安排,而且現在尤勇已經完全能接替我,搜索和整理方面搞得也很好。”
方根山聽聞見風提到尤勇,高興起來:“這個尤勇倒真的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完全變了個樣,本來我還準備再找他談一次的,看來沒必要了。”
聞見風剛想解釋,姜鳳旗嘴快,搶在頭裡:“我聽黃楚良說,尤勇被秦局長狠狠地尅了一頓之後,又看了他母親留下的遺書,在他們幾個的勸導下,終於安心下來了。”
聞見風補充說:“是這樣的,方政委。黃楚良組長做了很多工作。”
方根山沒聽明白,問:“他母親的遺書?他母親去世了?”
聞見風說:“不,是他生母在解放前留下的一封信。據說他父母親都是我們情報戰線的老地下工作者,解放前被組織上派去國外執行任務時犧牲了。”
方根山仍然疑惑:“那封信你看到了?”
聞見風回答:“沒有,我也是聽丁連和黃組長說的。”
方根山說:“小聞,你去問問尤勇,能不能把那封信拿來給我看看。”
姜鳳旗說:“方政委,不大合適吧?畢竟是個人的私信嚒。”
方根山說:“不是讓徵求意見嘛。讓聞見風去問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是革命先烈留下的遺書,正好是我們進行革命傳統教育最好的教材嘛!”
姜鳳旗說:“這倒是。聞見風,你就去問問。”
池家聲不耐煩了:“二位領導,潮汐和登陸點的問題就這樣完啦?”
方根山回過神來:“沒呢,扯遠了。既然尤勇同志思想轉過來了,小聞哨長又走不開,這個重審被俘蔣軍特工的任務就交給尤勇。姜科長,你看行不行?”
姜鳳旗說:“可以,考驗靠考驗他。臨走之前你跟他好好談談。”
方根山說:“請地方協助的問題嚒,我馬上去向樑處長請示,搞不好得當面向秦老爺子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