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嘻嘻哈哈鬧着,聞見風半扶半摻着高塬進來。鄔友才立即過去挪椅子,扶住高塬,讓他坐下。看上去,高塬氣色不錯,眼裡放光。
聞見風朝各人掃視一圈:“酒都斟上了嗎?”
歐陽平常說:“斟了,只等師傅。”
邵萍萍說:“給老高也倒了。”
聞見風連忙擺手:“不行,老高不能喝酒。”
高塬誠懇地說:“今天我不能陪你們了,請大家多多諒解。”
尤勇來上一句:“師傅不喝,徒弟代。”
丁連跟上:“對,父酒子代,天經地義。”
邵萍萍朝尤勇和丁連瞪起眼:“你們成心讓他喝醉啊!”
尤勇說:“喲喲喲!燒餅西施,還沒到你操心的時候吧?”
柳青說:“你們別吵吵,聞見風要致祝酒詞了。”
聞見風筆挺地站着,神態十分嚴肅,一字一句說:“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老高,我的師傅,我們的高塬同志,還差三天就是他整四十歲生日。今天,我們大家歡聚一起,爲他提前過生日。我提議,大家起立,爲老高同志的四十歲生日,爲他的健康,乾一杯!”
聞見風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大家一齊喝了一口。
高塬先是一驚,馬上笑容滿面:“謝謝你小聞,我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忠心地謝謝你!”
聞見風擺擺手:“大家坐下吧。老高是我踏上工作崗位的師傅、革命工作的領路人和導師。我聞見風之所以取得了微不足道的成績,與他的教誨分不開。老高,請允許我破例再喊您一聲‘高老師’!”聞見風轉過身,畢恭畢敬地向高塬行了軍禮。“聞見風真心實意感謝高老師!”
高塬拉住聞見風的手:“小聞,路是自己走的,工作也是自己做的,我作爲老同志,就是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那是完全應該的,是老同志的責任。你對我最好的感謝,是多抓情報,及早偵獲‘國光計劃’。”
聞見風連連點頭:“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邵萍萍從座位上站起來,舉起杯子,“高老師,沒有您,我可能來不了部隊。爲了表示對您的衷心感謝,我借見風的酒,敬您,祝您早日康復,再展雄風!”說完,喝了一大口,馬上張大嘴巴,“哈”地吐氣,用手掌忽扇。
尤勇冷不丁地說:“師生情誼深,端起酒杯一口悶!”
邵萍萍朝尤勇瞪一眼。
聞見風說:“哎,大家向老高敬酒可以而且應該,但不能讓老高站啦。”
衆人齊聲說:“對,老高不用站。”
柳青也站了起來,“同志們,高塬同志也是我的師傅和引路人。他的高貴品質、高超技藝同樣教育了我,培養了我。今天,我也破例,要舉杯敬祝老高身體健康,老當益壯!”
聞見風看着柳青,說:“柳組長不能喝別勉強。”
“要喝,”柳青嘴脣靠近杯口,細細地抿了抿,伸出舌頭舔了一口。
尤勇靠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着柳青,“革命情誼淺,喝酒舔一舔。”
邵萍萍朝尤勇瞪上一眼,說:“你個老油條沒好話說。不過,柳姐,你也太少了點。”
丁連說:“補一口!”
“好好好,我再來一口。”柳青沒有辦法,只得補上一大口,不料喝得太猛,嗆着了,馬上回過頭,喝下的酒全噴了出來。
聞見風說:“我說別勉強別勉強,嗆着了吧?萍萍,手絹給柳青檫檫。”
邵萍萍瞪了聞見風一眼,手卻慢慢地伸向口袋。
“給,柳組長!”米瑛掏出手絹,遞給柳青。
“不用,我自己有。”柳青一手捂住嘴,一手去掏手絹。
歐陽平常緊接着站起來端起酒杯,“我敬一個!”
緊挨歐陽平常坐的米瑛插上一句,“咱們一起敬!”抓起桌上的空杯也跟着站了起來。歐陽平常說:“感謝老高同志的諄諄教誨。無私傳藝,衷心敬祝老高萬事如意,爲人民再立新功!”說完,一口下去大半杯。米瑛說:“爲革命再展宏圖!”
尤勇舉起手喊:“不行,不行!米瑛杯裡沒有酒,空杯!”
丁連說:“心不誠, 罰!”
聞見風說:“不會喝彆強迫。愛護女同胞!”
歐陽平常替她解圍:“米瑛,喝口白開水意思一下。”
賀仕聰陰陽怪氣地說:“喲,歐陽,心疼吶?”
邵萍萍舉起杯子:“賀仕聰,別廢話。丁連,來,我們也借這個機會,一起敬敬柳姐柳組長!”
丁連一疊聲地說“好好好”,端着酒杯站起來,“謝謝柳青師傅!乾杯!”
柳青很不好意思,“今天是謝老高的,怎麼捲到我身上啦?”
賀仕聰趕忙跟上,把杯子伸到對面,“我也借花敬佛,敬敬組長!”
邵萍萍朝賀仕聰瞪了一眼,“要敬,下次等你立了功專門請客!”
邊紀鋼說:“這不成了輪流做東啦?”
賀仕聰翻着白眼:“按你這麼說,我立不了功就不用請客了?”
邵萍萍說:“看着辦!”
馮曉琳探出半個身子看看尤勇:“大勇,我們也一起敬敬二位老同志,來,站起來嘛!”
尤勇不吭聲,但是站得倒很快,把杯子伸到對面高塬和柳青面前,撞了一下,“我幹了!”
“單幹戶!”馮曉琳朝尤勇瞪了一眼,又對着大家,“你們看好啦,今天就是喝趴下我也要乾了!”說着,一口把杯裡僅有的酒喝乾,又把杯子反過來,“幹了吧?”
“好!”大家拍起手來。
聞見風笑嘻嘻地看着大家,不時給高塬夾菜。
坐在那兒一聲不吭的鄔有才專注地盯着大家,熬不住,說:“你們發現沒有,這喝酒啊,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脾氣和內心世界!包括女同胞。”
“喔?有才高見!”聞見風看着鄔有才。
邊紀鋼用筷子指指:“說說。”
鄔有才不緊不慢,說:“你們看吶,柳青組長工作很細膩,性格很堅強,你們剛纔看到了,她第一口酒是慢慢品嚐,有大家閨秀風範。我看出來了,她的確不會喝,在尤勇的激將下,在衆目睽睽之下,她有一種捨命陪君子的勇氣,很猛地喝了一大口,對不對?”
聞見風笑了:“你小子看得倒準!”
鄔有才接着說下去:“再說邵萍萍。邵萍萍是個巾幗英雄,無所畏懼,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上來就是一大口,但有點心有餘力不不足。”
尤勇喝了酒,更是膽壯話多:“絕!燒餅西施要改稱一仗青虞三娘了!”
賀仕聰不放過報復的機會,故意反問道:“那誰是王矮虎?”
尤勇眼睛朝身旁的丁連斜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大家朝丁連“轟”的一聲大笑。
雖然把自己封爲“王矮虎”有歧視、諷刺的意味,但把自己與邵萍萍連在一起說成是夫妻關係,丁連心裡別說有多美了,因此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不加辯解。“說我矮腳雞都可以!”
可邵萍萍聽了十分厭惡反感,立即回敬:“老油條,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是青面獸楊志!可你又不配,只能是土匪窩裡的——!”
馮曉琳搶着說:“是紈絝高衙內!”
歐陽平常盯着丁連,傻傻地問:“哎,丁連,你怎麼說你是矮腳雞呀?公雞都是長腿嚒!”
“歐陽,你是傻呀還是呆啊?矮腳雞那是會生蛋的老母雞!哈哈哈!”賀仕聰不懷好意地大笑。
聞見風馬上制止說:“哎,說笑話活躍氣氛可以,別說過了頭啊。”
尤勇在一旁“嘿嘿”地冷笑,“矮腳雞嚒,這裡就有一隻!”
“誰?誰是?老油條,你說清楚!”邵萍萍毫不示弱。
聞見風明白尤勇在回敬馮曉琳,怕馮曉琳鬧起來,出現尷尬,馬上說:“萍萍,尤勇是說笑話,你當什麼真?喝,我敬你!”
邊紀鋼出來打圓場:“你們到一塊兒就耍貧嘴!聽有才說。”
鄔有才繼續說:“再說老聞和尤勇。他們倆喝酒有個共同的特點,都是一飲而盡,豪爽,大氣。但是在我眼裡,兩人有明顯差別。尤勇是灌,老聞是咽。尤勇的酒是一灌到底,不計後果,穿腸而過,只怕不知酒味。老聞喝酒同樣——”
聞見風笑着搖搖手,不讓鄔有才說下去:“你別吹了!”
邊紀鋼轉過身拍拍鄔有才:“有才,我不喝酒,你能說出點名堂來,我就服你。”
鄔有才說:“既然紀鋼少尉這樣說,那就說說你。你不喝酒,其實並不是你不會喝,對吧?你是謹慎之人,凡是都小心翼翼,謹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有什麼閃失,所以,你比較適合搞編譯工作。”
聞見風點點頭,“這倒有點像。”
馮曉琳不同意:“說白了就是膽小鬼。”
聞見風爲鄔有才的話辯解:“不,曉琳,你這個理解不準確。謹慎與膽小不能劃等號。膽小是怕事,心中無底,技藝不過硬造成的,所謂‘藝高人膽大’,反面就是‘藝薄膽子小’。謹慎就不同了。謹慎是細心,考慮周全,遇事不衝動。有才,我的理解對不對?”
鄔有才怕引起誤會,壞了氣氛,傷了和氣,改口說:“酒桌子上說着玩兒的,湊個熱鬧。”
馮曉琳衝着鄔有才:“鄔有才,你說我是什麼性格?”
賀仕聰不加思索:“你是大膽潑辣,一瓶白開水!”
馮曉琳瞋目怒視賀仕聰:“沒讓你說!烏鴉嘴!”
鄔有才陪着小心,微微一笑:“馮曉琳,我說了你別罵我啊。剛纔賀仕聰的評價有點道理。‘一瓶白開水’,有點形象。‘開水’,形容你是熱心腸,‘白開水’,是說你心口如一,心如明鏡,一眼就能看到底,不是搞陰謀詭計的人。但是,你是沉不住氣的人,也許與你的家庭環境有關係,容易信口開河,無拘無束,爲所欲爲,不大顧及影響和他人的感受。這是做情報員的大忌。”
尤勇馬上說:“一百分!”
馮曉琳沉下臉:“你這不是拐着彎兒的批評人嘛。”
賀仕聰又說:“給你寫鑑定。”
尤勇說:“有才,你別有嘴說別人,無言顧自身。他們都獨立了,就你還跟我一樣,留級的坯子!”
聞見風替鄔有才說:“尤勇,有才跟你大不相同,他沒獨立並不是不努力,你是根本就不努力。”
高塬說:“依我看,你們都很好。鄔有才同志的確很努力,但是,他是有聽力卻沒有聽覺,不適合幹偵聽工作,這不能怪他。就好比不能強迫公雞生蛋,它沒那個功能。”
柳青說:“我倒是第一次接觸鄔有才,剛纔他說的那些話,說明他善於觀察,善於分析,邏輯推理能力很強,倒挺適合去老池那兒的。”
邊紀鋼解釋:“科裡已經決定調他去我們組了。”
柳青點點頭:“噢,我說呢。應該量才使用,人盡其才,發揮各人的長處。”
邵萍萍對賀仕聰一肚子意見,想讓鄔友纔來教訓他幾句:“有才,給賀仕聰鑑定鑑定。”
尤勇打斷邵萍萍,說:“我替鄔有才說。賀仕聰麼,是熊瞎子掰苞米,掰一丟一,最終兩手空空,怨天尤人。你們看他喝酒,胸口、桌上全滴了酒。”
邵萍萍立即拍手:“形象、準確!老油條終於說了句人話,一語中的!”
賀仕聰明知尤勇挖苦他,但對尤勇不敢發火,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要是發火,有失自己的體面,便自我解嘲地轉移目標,“尤勇,你別諷刺我,你敢說歐陽?”
丁連搶着說:“歐陽我來說。歐陽麼,是蘆花雞吃黃豆,一口一粒,結果粒粒下肚,心滿意足。”
聞見風笑笑:“你們倆在編楹聯吶!”
鄔有才笑着說:“有意思,一個是‘熊瞎子掰苞米,掰一丟一,最終兩手空空,怨天尤人’;另一個叫‘蘆花雞吃黃豆,一口一粒,結果粒粒下肚,心滿意足’,生動、絕妙!”
柳青卻很認真:“就是不對仗。”
邊紀鋼眯縫眼在回味:“是有點味道。”
馮曉琳說:“哎,丁連,你形容形容大勇怎麼樣?”
丁連搖搖手:“一言難盡!下次。”
聞見風擔心高塬在此待的時間久了身體受不住,向大家打了個招呼,陪高塬先走。臨走時讓柳青幫着照料。柳青欣然答應。
大家繼續說笑,氣氛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