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處的第三幹部食堂已經佈置成會場,舞臺上擺着幾張長條桌做主席臺,上方拉着橫幅,上寫“慶功授銜大會”。
主席臺從左到右依次坐着:方根山、郭政委、樑友、姜鳳旗。
“請大家靜下來,現在開會。”姜鳳旗主持會議,站起來說,“全體起立,唱《國際歌》!‘起來,’預備——唱!”
會場上大家齊聲高唱: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爲真理而鬥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奴隸們起來起來!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
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全靠我們自己!
我們要奪回勞動果實,
讓思想衝破牢籠。
快把那爐火燒得通紅,
趁熱打鐵才能成功!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
是我們勞動羣衆。
一切歸勞動者所有,
哪能容得寄生蟲!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獸,
吃盡了我們的血肉。
一旦把他們消滅乾淨,
鮮紅的太陽照遍全球!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請坐下。”姜鳳旗伸出兩手向下擺擺,讓大家坐下,但她自己依然站着。“今天,我們八科在這裡召開大會,熱烈慶祝前一階段的工作取得了重大成績。現在我宣佈,分配到八科工作的學員,除極個別同志外,已經全部獨立上崗上機工作。其中,涌現出像聞見風、邊紀鋼等優秀同志。經局黨委研究,並報上級批准,特批聞見風、邊紀鋼等同志提前定級晉銜,授陸軍少尉銜!並記二等功一次!”
會場上報以熱烈的掌聲。
尤勇微閉雙眼,有氣無力地拍了兩下手。賀仕聰低垂着頭,沒有拍手。
姜鳳旗向大家擺擺手,接着說:“現在,請郭政委和樑處長給聞見風、邊紀鋼兩同志頒獎、授銜!”
在熱烈的掌聲中,聞見風、邊紀鋼走上主席臺,先朝臺下了敬禮,再向主席臺領導敬了禮,然後領取獎狀。郭政委和樑友處長親自把肩章給他們別上。
等聞見風和邊紀鋼走下主席臺,姜鳳旗接着說:“高塬、柳青等同志在傳幫帶中,無私傳藝,成效優異,同時在前階段工作中有新的重大貢獻,經三處黨委研究決定,給高塬和柳青同志記三等功一次。”
會場上再次報以熱烈的掌聲。
尤勇仍是有氣無力地拍了兩下。賀仕聰朝主席臺看了一眼,象徵性地拍了兩下手。
姜鳳旗繼續說:“還有,經科裡研究,報三處黨委同意,決定給見習期間表現突出、技術熟練、成績優異的歐陽平常、丁連、邵萍萍、米瑛等見習學員,書面嘉獎。”
會場上又一次報以熱烈掌聲。
姜鳳旗再次擺擺手:“下面,歡迎處首長給我們作指示!大家歡迎!”
賀仕聰突然離開座位,跑出會場,引起周圍不少人的疑惑。方根山在主席臺看得清清楚楚,但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向坐在會場前排的柳青揮揮手,示意去了解一下。
柳青坐在賀仕聰座位的前面,不知道後面的情況,看到方根山的示意,稀裡糊塗地起身走出會場。
柳青走出大門,向兩邊張望,只見賀仕聰靠牆蹲着,兩手捂住臉。她心裡已猜出**。“賀仕聰,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賀仕聰不說話。
柳青問:“是不是別人立功受獎,感覺慚愧?”
賀仕聰還是不說話。
柳青心裡也感到慚愧,畢竟他是自己帶的徒弟,自己也有一定責任。但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情況,只能先安慰他。“小賀,你沒有受到表揚,沒有提前授銜,說明你與組織的標準,與領導的要求,還有很大的差距,需要急起直追,迎頭趕上。當然,與我沒有搞好傳幫帶,沒有努力幫助你,也有很大關係。我不配組織上給我的榮譽,會後我會要求給予撤銷,否則,我心裡也會感到不安的。”
“不,與你無關。”賀仕聰仍然把臉捂在手心裡。
“站起來吧,賀仕聰。”柳青伸出手去拉他一把。“既然你心情不好,我們到旁邊去走走,聊一聊。”
賀仕聰勉強地跟在柳青後面,沿着通往山坳的小路,邊走邊談。
柳青說:“你在見習期間的表現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後來一個階段,比較努力,自我要求越來越嚴,技術熟練程度也有明顯提高。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誰也不會抹殺你的成績,否則,我也不會贊成你獨立工作。”
賀仕聰一肚子的委屈,一腔妒火:“憑什麼他聞見風能提前定級晉銜,邵萍萍他們都有書面嘉獎,我連邊都沒有沾上?”
柳青笑了笑:“你瞭解聞見風嗎?你知道他抄了多少報,搞到多少重要情報,立了多少功,你清楚嗎?”
賀仕聰悶着頭走路,沒回答。
柳青說:“他在見習期間抄收的報,是你們平均水平的十一倍,而且差錯率爲零。科裡任命他當特別機動哨的哨長後,他以一個見習學員的身份,沒有畏難退縮,不但完全勝任,帶領同樣是見習員的同志提前完成了任務,而且獨創性地開闢了新的工作方法,連局長、處長都感到驚訝,給予誇獎。他發揮主觀能動性,在完成科里布置的任務的同時,偵獲十多份重要情報,其中有三份直接與‘國光計劃’有關。你說,像他這樣的同志,該不該立功,可不可提前晉銜?”
賀仕聰仍不服氣:“那是領導提供的條件,讓他當了哨長,給了他用武平臺,如果讓我去,我不一定幹得比他差,說不定還能多搞幾份情報!”
柳青覺得好笑,卻又不能流露,對賀仕聰這樣的人只能從正面教育:“組織上可以而且應該爲大家立功做貢獻創造條件,提供有利於施展個人才華的平臺。但是,偵守敵臺,監聽敵情,截獲情報,那可不比你們打籃球做遊戲,誰打中鋒後衛不行了,搞錯了,可以馬上調換,再不行就換人;搞情報那是真刀真槍,來不得半點虛假,上錯了人,用錯了地方,就有可能漏聽漏抄,搞不好是要誤大事的!“
賀仕聰悶着頭,聽不進柳青的解釋,鑽在自己的牛角尖裡:“現在連試都沒試,沒給過我任何機會,怎麼能下結論肯定我就不行?我想不通!“
說實在的,柳青對賀仕聰這種眼高手低的心態早就看在眼裡,也說道過幾次,可他就是聽不進。給他講大道理吧,他說你是說教扣帽子,大道理誰不會講?所以,柳青真有點拿他沒辦法,有點灰心。可是,徒弟有鬧情緒,有思想問題,作爲師傅,作爲組長,又不能不聞不問,於是耐着性子,說:“賀仕聰,看樣子你對聞見風他們很不服氣。你知道聞見風自從來到咱們八科見習,從第一天起,如果每個工作日按八小時計算,他幹了多少個工作日?你瞭解嗎?我告訴你,按照《工作日誌》記載,是你們見習時間的一點九倍!邊紀鋼是一點七八倍,等於比你們整整多上一倍時間的班!沒有誰強迫他們,這叫什麼?叫自覺,叫責任,叫革命精神!”
賀仕聰還是不屑的口氣:“那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多上班多加班嗎?大不了我不打球了,天天泡在工作機房裡,這又何難?真是的!”
柳青仍然耐心地說:“賀仕聰,你要與聞見風、邊紀鋼比拼,向他們學習,甚至想超越,這很好,我也支持你。但是,不能只看到現象,不從根本上學,不在思想上有個飛躍,動機不純,那是不可能持久的,甚至可能走彎路。”
“柳組長,我賀仕聰就不信一直落在他們後面擡不起頭!走着瞧!”
“作爲帶你見習的師傅,作爲你的組長,你有這種志氣我也感到高興。我前面跟說的話,其實也是對我自己的要求,咱們共勉吧。”
其實,從賀仕聰內心來說,他知道無論在智力還是能力上,都及不上聞見風,差距太遠。但是看到邊紀鋼也提前晉了銜,丁連、歐陽平常,甚至連他最最看不起的兩個女同胞邵萍萍、米瑛,都弄了個書面嘉獎,實在是氣不過,認爲是領導不重視他,看不慣他愛打球,愛好體育。他在私底下評論領導說,愛好體育運動的連長欣賞表揚球場上龍騰虎躍的健將,優先提拔當班長;愛好音樂的指導員優先發展會唱歌蹦達的戰士入黨。到了八科,他認爲科長、政委什麼也不懂什麼特長也沒有,只知道抄報、情報,情報、抄報,把他這種多才多藝的人冷落在了一邊,心裡憤憤不平。可是,他又不肯“迎合”科長、政委的“胃口”,坐不了“冷板凳”,剋制不了自己貪玩的野性。因此,只要一下班,不管錄音裡的報有沒有抄完,抄到的報準確性如何,他就去拉尤勇等人上球場跟別人一比高低。他想走到聞見風、邊紀鋼的前面,比他們風光,可又不肯下苦功夫,埋起頭來鑽研業務。他坐不長,鑽不下,記不住。他的業務技術,如同他打籃球的水平一樣,“半吊子”,說他不行,還有兩下子,普通人都不如他,會向他翹大拇指;說他技術好水平高,距離職業球員的水平還差十萬八千里。可悲的是他還陶醉其中。一旦你真要說他不行,或者有人得到了表揚,他就不服氣,就認爲是領導偏袒別人而輕視他。今天的慶功會給了他重重一擊。他認爲表揚跟他同批的聞見風、邊紀鋼,是對他的羞辱,是對他的打擊,讓他這個在軍校裡還是副班長、各科成績都在前茅的優等生在同批戰友面前灰頭土臉,擡不起頭。他由嫉妒到憤恨,由憤恨轉爲癡心。他不甘心居於聞見見等人之後,不相信自己就此敗於他們。他相信戰場上沒有常勝的將軍,人生中沒有永遠的落魄。他記得父親跟他說過的話:“磚頭瓦片都有翻身之日”。他要超越,要尋找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