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國民黨“國防部特情室”副主任徐則成坐在小汽車裡看見大街上的年輕人突然掉頭四散逃竄,逃往小巷子,覺得奇怪,讓司機靠邊停車,要下車看個究竟。
原來,前方不遠處的街面大商店臺階下,擺着幾張臺子,旁邊豎塊寬大的板,上寫“徵兵報名處”,後面拉着的橫幅上寫着:“**救國人人有責,反攻復國個個踊躍”。臺子後面有個人握着電聲喇叭朝街上喊:“報名者立等可得精美禮品一份,三天後有大汽車在此迎接,送往軍營!”
這時,一位衣着襤褸的年輕人接過臺子後面的人送出的禮品,轉身就走。臺子後面的人急了,大聲喊:“喂!你還沒登記簽名呢!”
衣着襤褸的年輕人淡淡一笑:“先生,您替我籤吧。”
臺子後面的人非常惱火:“不可以的,年輕人,我們不知道你姓甚名誰!”
衣着襤褸的年輕人一副悠然的樣子,說:“您就隨便寫個名字麼!”
臺子後面的人更是火了,但還是耐着性子,說:“名字怎麼可以胡編呢,上峰規定必定要本人親筆寫的!”
衣着襤褸的年輕人說:“對不起先生,我昨天在另外一個報名點登記過一次了。”
臺子後面的人使勁一拍臺子:“你這是搗亂,要受軍法處置的!”
衣着襤褸的年輕人無動於衷,平靜地說:“先生,我已經被處置過了,剛從裡面出來,沒有飯吃,剛好可以用您給的禮品去換兩隻燒餅。謝謝!”說完,拔腿就跑。
臺子後面的人立即大喊:“你站住!你個無賴!”
這位年輕人剛跑出不遠,有兩個穿着跟臺子後面的人一樣的人,押着一位約摸三十歲的青年走過來,強迫他在簽名薄上簽名登記。“來,寫上你的名字。”
臺子後面的人探出半個身子,問:“你帶身份證件了嗎?”
青年人兩手一攤,面無表情:“前幾天在汽車上被小偷偷掉了,還沒來得及補辦。”
臺子後面的人又問:“那你情願當兵嗎?”
青年人問:“當兵做什麼?”
臺子後面的人解釋說:“這很簡單嘛,當兵就是反攻大陸,奪回我們的江山!”
青年人不屑地說:“噢,那是你們外省人的事,關我們臺灣人什麼事?我連飯都吃不飽,哪有心思管你們的閒事?”
臺子後面的人耐心地勸說:“青年人,到了軍隊就有飯吃了,而且伙食很好的!”
青年人反問“那麼先生,您得先告訴我每個月發多少薪水?”
臺子後面的人說:“現在是義務兵,沒有薪水的。”
青年人把手伸進袖管裡,“沒薪水不去了,老母親靠誰養啊?”
臺子後面的人急了:“不不不,青年人,錢是有的,但不叫薪水,到了兵營裡,上峰會發給你的!”
青年人說:“現在不講妥,我要是進去了,上峰賴賬,我就回不來了!”
ωwш ✿т tκa n ✿¢O 臺子後面的人用手指着橫幅,說:“你看到橫幅上的口號了嗎?凡是公民,人人有責的!”
青年人眼都沒有擡:“那讓我母親來替我吧,她也是公民,反正她在家裡我也養不起,你們薪水可以隨便給!”
又是好幾個年輕人快要走到臺子處,一見“徵兵報名處”的牌子,掉頭就跑。臺子後面的人以及他們的同事一齊繞過臺子,追了出來,不管青年人了。青年人順手拿了兩件“禮品”,大模大樣走了。
站在徐則成身邊的少校軍官看得分明,忍不住想喊,“喂!”,徐則成左手一擡,意思是:算了,你喊了也是白喊。
少校對徐則成說:“照這樣的法子,五十萬兵到猴年馬月才能招滿哪!”
徐則成不想在下屬面前發表意見,只是應付一句:“招招看吧。”
少校又說:“徐副長官,看來,政府在老百姓面前失去了信任!大家都明白當兵就是去打仗反攻,就是去送死。”
徐則成朝他瞥一眼:“兄弟,小心禍從口出!”
少校自知失言,有點後悔:“屬下也只敢在徐副長官面前說句真心話,其實,大家在背後說的比這還要出格,還要露骨呢。”
徐則成惱怒了:“越說越沒邊沿了!你以爲我不知道、沒有聽見嗎?管好自己!走吧,先去板橋軍眷村,把《陣亡通知書》發了,再去第二監獄招人。”
少校臉上堆起笑容,一副拍馬屁的媚相:“徐副長官,那種地方又髒又亂,不用長官親自勞駕,有屬下去交給鄉公所的人,讓他們發就是了。”
徐則成沒理睬,上到車上,用手指着前面,說:“剛纔的境況你不是看到了?你自己也感嘆政府在老百姓中喪失了威信,如果我們再不直面現實,加以撫慰,恐怕真是一個兵都招不到了!”
少校說:“誰說不是呢?長官,現在我們的政府高官只知搜刮,奴役百姓,下層官員貪污成風,民衆怨聲載道,難怪百姓見到徵兵個個逃之夭夭,躲之唯恐不及!”
“話太多了!”徐則成閉上眼睛。“到了鄉公所,你找兩個職員陪着去頒發,我就不下車了。”
少校略一遲疑,“是,您到了現場,萬一有些糾葛,不大方便。”
汽車開到鄉公所,少校叫上幾個小職員,走進軍眷村。
板橋軍眷村是臺灣台北當局專門爲安置逃臺下級軍官和兵士眷屬而統一建造的村落,每戶大約只有三四十平方米,房子狹小,而且式樣差不多。軍眷村裡,有相當多的軍人在前二次臺海危機戰爭中和頻繁襲擾大陸的“任務”中“爲國捐軀”了,剩下女人及其年幼的子女。因此,有人把軍眷村稱作是“寡婦村”就不足爲奇了。
“勞駕,請問凌鬆槐家住哪一戶?”鄉公所來的一名男職員,陪着笑臉和小心,向迎面過來的女村民打聽。
“又是你!”女村民沒有好臉色,“又是來送《陣亡通知》的吧?”
“是。”男職員哈着腰。
“你們索性印上一大捆,挨家每戶發一份,省得你三天兩頭往這裡送!”女村民顯然十分反感,十分憤怒。
少校唬起臉:“你怎麼如此講話!真正刁民一個!”
女村民一聽,暴跳如雷:“什麼刁民草民?你來看看這村裡還有幾個活男人?都被你們送到大陸當炮灰送死去了!你爲什麼不去成什麼仁?別在這裡跟我裝神嚇唬人!”
鄉公所的人顯然已經聽慣了這一類的責問和責難,仍然和顏悅色:“大嫂,我知道您先生十年前被大陸共軍打死了,兒子又在去年捐了軀,心裡悲傷。撫卹金領到了嗎?”
“三個月不見一文錢,讓我孤老婆子怎麼活喲!”女村民一屁股坐在地上,悲嗆地嚎啕大哭起來。
聽到哭喊,村子裡涌出一大羣婦女和孩子。
一位蓬頭垢面的婦人攙着一男一女兩個十多歲的孩子,走到少校面前,一齊跪下,婦人拉住少校的褲腿:“長官,還我丈夫!還我先生!”
少校往後退,想擺脫婦人的拉扯,但是婦人緊抓不放,他只得站定,“你丈夫是什麼人?”
鄉公所的男職員上前介紹說:“她丈夫叫陳坤榮,陸軍上尉,是受過甲級萬能特工訓練的獨立電臺臺長,民國三十九年(一九五O年)被特情室,哦,以前叫保密局吧,派往大陸江西執行任務,不幸殉職了。”
少校使勁地回想這位叫陳坤榮的印象。
婦人使勁拉住少校的褲管:“他沒有死!他不會死!共產黨不會殺他的!我天天到廟裡燒香磕頭祈佑,他肯定還活着!你們還我丈夫吧!”
婦人悲嗆地呼天哭地。身邊的兩個孩子趴在地上:“還我父親!”
少校走不脫,只得彎下腰,說:“人死豈能復生!他的名字、牌位,都擺進了‘忠烈祠’了,讓你們子子孫孫榮耀風光,你還不知足!”
婦人從懷裡抽出發了灰的“旌忠狀”,往少校腳下狠狠地一扔:“放你狗孃的屁!狗屁‘旌忠狀’,狗屁‘忠烈祠’,一條命就換來這張紙啊!你把它收回去,還我丈夫!”
鄉公所的男職員揀起被婦人扔掉的“旌忠狀”,塞在婦人懷裡:“大嫂,拿好吧,你家先生人沒了,再丟了它,連錢也沒了!”
婦人捧起‘旌忠狀’蓋在臉上,呼天嗆地:“啊呀我的天呀,你死得冤啊!我叫你別去,那是送死當跑灰呀,你也是爲了這個家被逼的啊!你死得不明不白啊!我連一根骨頭都沒看見哪!你的魂還沒有回來,變成了孤魂野鬼啦!”
人堆裡鑽進來一名中年婦女,把手上捏着的一張發了黃的紙扔在少校腳底的地上,怒氣衝衝地說:“什麼‘授田證’!騙我老公上戰場,說是捐軀成仁了分給十畝土地,現在人也不見,土地在哪?”
少校大聲說:“大陸有的是土地,只要人人奮勇,個個爭先,殺回大陸,反攻成功,土地就是你的!”
中年婦女:“做你孃的夢!讓平頭百姓去賣命搶土地,到時候被你們這些當官的霸佔,鬼才相信!你爲什麼不去賣命?還想來這兒糊弄騙人,滾你孃的蛋!”
鄉公所的男職員說:“各位大嫂消消氣。這位長官是來慰勉凌鬆槐家屬的。”
“啊!我家鬆槐怎麼啦?”人羣中跑出來一位年青女子。
鄉公所的男職員朝周圍喊:“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下面請國軍長官代表政府給凌鬆槐眷屬頒發證書!”
“你是凌鬆槐的眷屬?”少校對衝到他面前的青年女子問。“這是國防部頒發的凌鬆槐先生的《陣亡通知書》,請你收好。”
雖然青年女子來到現場已經覺察到情況不妙,但是還抱有僥倖心理,聽到《陣亡通知書》幾個字後,立刻昏了過去。人們立即圍上去,給她掐人中。
少校不管人羣中的騷動,繼續說:“現在,我宣讀蔣總統蔣中正和副總統陳誠先生聯合簽發的《旌忠狀》:茲有國防部特種軍事情報室‘騰躍行動’陸軍少尉特工人員凌鬆槐,於民國五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在福建潮汕地區執行任務中陣亡,忠貞爲國,殊堪旌揚,特發此狀,永垂示範。凌鬆槐的名字將由我等兄弟寫到‘忠烈祠’名冊中。請凌鬆槐眷屬節哀!”
現場一片哭聲。
少校把《旌忠狀》塞給青年女子,可是青年女子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他往她腳旁一扔,鑽出人羣。
鄉公所的男職員追上去遞上手裡的證書:“哎,長官,還有兩份您一起發了吧。”
少校沒有停步;“你去發吧,我還有緊急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