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步,沈辰渾身上下瀰漫着哀而不傷的氣息。
並且是雙重悲愴的氣息,承載了自己和兄弟羅鏘歸家的氣息。
少年聖君沈辰,第一次展示自己謙卑的身姿。
這是致敬兄弟小強子的身體形態,根本不爲取悅任何人。
沈辰太古神念全開,明月仙闕內那一抹絕代風華的影子,還在埋頭一針一線低頭縫製衣裳。
有淚,卻未曾落下。
沈辰根本沒有去管,簾幕背後究竟是何人。
她跟兄弟小強,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一切,都不再重要。
從沈辰輕吟遊子歸那一刻,都煙消雲散了。
羅蘿慵懶的嬌軀,剎那間微顫。
帝女花嘴角的輕佻笑意,這一刻驀然消失不見。
咚。
第二步,輕微的腳步聲落下。
沈辰心中的執念,承載兩個人的歸家執念再度蕩射四周。
簾幕微風拂過,帝女花驚鴻一瞥。
羅蘿看到了一個三千白髮的少年,保持謙卑的遊子神弓姿態。
那原本應龍戰魄的氣息,這一刻被小強子的無雙箭意取代。
這一刻的沈辰,心中思念母親的心情完全跟羅鏘心中游子歸武心重疊。
此刻的沈辰,再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白髮邪君。
他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孩子罷了。
有一股,名爲遊子的悲愴瀰漫整個簾幕四周。
這股悲傷,只有身爲遊子纔可以讀懂。
顯然,簾幕背後的羅蘿。
便是最好的那個人,一歲被‘女瘋子’擄走。
被迫離開雙親,長達二十五年。
歸來之際卻驀然雙親不在,唯一的親人弟弟也不知所蹤。
天知道,那一刻羅蘿心中承受了多少悲傷。
如果說雷虞視沈辰爲同類,那麼此刻的帝女花則跟沈辰同病相憐。
骨肉分離,一個長達二十五年,一個即將年滿二十四年!
這纔是沈辰落下十個字,羅蘿嘴角不再嘴露輕佻的真正原因。
帝女花羅蘿,最看重的只有親情。
身在大千世家二十五年,羅蘿冷眼旁觀。
帝女花看透了武道世界冷漠無情,嚐盡了世間冷暖。
有多少人被迫背井離鄉,又有背多少身不由己遠走他鄉。
羅蘿,羅鏘,羅涅三人,便是如此。
很有可能,這一走便是永遠。
咚。
第三步落下,沈辰嘶啞着聲線再道:“日暮途且遠,遊子悲故鄉。”
半截遊子歸句子落下,宛如一名遊子悲慟的泣吟。
沈辰整個人的氣息,再無斬殺羅信那般狠辣。
只剩下,身不由己的心痛。
又是十個字落下,原本說好的九連環套路。
這一刻,因爲沈辰前後二十個字被念得稀碎。
山路十八彎,水路十八彎,前面兩環解。
迷迭香障眼法,又解開了三環。
距離簾幕百丈的距離,這其中兩環顯然沈辰用另類的方式解開了。
九連環,環環相扣,任何一環沒有解開都算失敗。
這纔是羅蘿第八環,暗中設下的考驗。
這是對親情二字的考驗,若這少年心中只有武道,只有殺意。
便不可能解開這第八環,然而沈辰不但能解開。
甚至,一定意義上跟出題人羅蘿同病相憐!
咚。
第四步,簾幕背後的羅蘿雙眸早已微紅。
顯然,打蛇打七寸。
沈辰一擊即中,不過此刻的沈辰根本就沒有關心什麼狗屁的考驗。
這一刻的沈辰,乃是最真實的沈辰。
並非入戲,而是本色出演。
因爲白髮邪君的太古神念,早已遁開。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咚。
第五步,又是十個字落下。
悲愴的遊子吟,隨着沈辰沙啞的聲音娓娓道來。
道盡一個遊子的心聲,道不盡思念母親明月心沉重的心情。
嗡嗡嗡。
剎那間,瀟湘居簾幕上空乍然響徹三道嗡鳴。
有三帝器,隨着沈辰悲慟遊子吟共鳴。
三千須彌問心古鐘鳴,問天劍魄低沉的劍鞘嗡鳴。
最後便是沈辰太古神念內,萬年應龍發出一聲低沉龍吟。
咻咻咻。
轟隆。
陡然間,有九道聖武藍芒沖霄而去。
這一幕令得剛剛靠近的瀟湘,嬌軀劇烈顫抖。
“少年郎,半年不見你的本命武魄就改命升了整整三品!”
瀟湘再也不淡定了,這是逆天的速度!
話落,一股無限趨近武聖級別的威脅同時刻襲出沈辰體內。
半年時間,當初的聖尊小成搖身一變成爲一名準武聖。
“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
咚。
第六步踏出,沈辰再度緩緩出聲。
這一步宛如捶打羅蘿的芳心,一刀一刀刻下游子歸的悲傷。
咚。
第七步再度踏出,沈辰整個人三千白髮狂舞不斷。
“暮年還家樂,未覺道路長。”
咚。
第八步再度落下,沈辰距離簾幕僅剩下最後兩步。
隔着簾幕,瀟湘來回在兩人身上掃視。
羅蘿的雙眸,已經泛紅似有淚花。
“平生功名念,不及膝下歡。”
咚。
九步過後,沈辰微微仰頭面部仰望虛空。
白髮邪君看去的方向,永遠都是玄武以北的遙遠地方。
這個時候,隔着簾幕的少年身上沁出的悲傷。
令得羅蘿二十六年生涯,第一次嬌軀劇烈顫抖。
有那麼一瞬間,沈辰輕吟的遊子歸令得羅蘿打開了心扉。
沈辰每念一句,羅蘿都在自己心中默唸一句。
每默唸一句,她就感覺整個人被遊子歸悲愴氣息帶入悲傷的世界。
帶進了一個遊子的世界,有一抹身影遠走他鄉,踏上自己的武道之路,這是帝女花的寫照。
同時,也有一抹身影永遠看着遠方,這是簾幕後少年的寫照。
遊子的世界,遊子的內心。
唯有身爲遊子的對方,才能瞬間讀懂。
那個世界,有萬般的身不由己,有太多的無奈,有骨肉相離的悲慟,有滂沱的血淚雨夜,有灰色的童年,有無盡的鮮血,有永遠望不到盡頭的一條歸家之路。
彷彿自己和身後少年,共同經歷了彼此的世界。
經歷了無盡的武道沉浮,經歷了悲歡離合,經歷了黑暗和鮮血
不知何時,羅蘿悄無聲息起身。
帝女花就這樣隔着簾幕,淚水溼了眼眶。
又不知是何時,羅蘿哭了又笑,笑了又再度淌淚。
咚。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剎那間,最後一步踏出沈辰的身影乍然出現在簾幕內。
九九連環,最後一環正是羅蘿本人。
此刻的羅蘿再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好似兩人此刻是一對真正的姐弟。
羅蘿情不自禁靠在沈辰肩頭,伏肩而泣。
帝女花把眼前少年,當成了自己的弟弟羅鏘!
羅蘿雙手扣住沈辰脖子,默默流淚。
淚痕溼了帝女花絕美的俏臉,也溼了沈辰一襲白衫。
“少年郎,九九連環你已全部解開。”
“湘姨,酒來!”
足足百息,羅蘿歉意一笑轉身對瀟湘道。
正所謂七絃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
百相思,千心念,萬般無奈!
九九連環,心心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