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口新棺材之後,一直到落葬填上土,劉麻子都沒再出什麼變故。但此時,我的心已經不在劉麻子這裡了。
自從出了劉木匠的家門,我就一直在想着劉木匠的事情,心裡始終都無法靜下來,以至於回到家裡,也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讓蔣毅峰都忍不住問了我幾遍,到底是怎麼了。
我只能希望不好的事情不會發生,可偏偏事與願違。
這世上從來都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好事是不太可能成雙的,壞事卻可能連着串兒的來。果然,第二天早上,我剛剛吃完早飯,劉雲峰就哭着跑到了我家。
劉木匠,果然出事了!
雖然早就預感到這個結果,但聽到消息的時候,我還是覺得異常的震驚。沒想到,事情居然來的這麼快,以至於我覺得劉木匠自己可能都沒有料到,他做了一輩子的棺材,到頭來,卻來不及給自己做好最後的壽材了。
我和蔣毅峰帶着東西趕到劉木匠家裡的時候,果然,劉木匠的屍身早已經涼透了。不過,就聽劉雲峰一路上斷斷續續跟我的哭訴,我也能聽得出來,劉木匠對自己的死還是有所準備的,除了那口棺材來不及了之外,一切都安排得有條不紊。
就像我現在看到的一樣,劉木匠已經讓劉雲峰替他將頭髮剃好,剛剛刮過鬍子,臉也已經洗淨了。身上穿的是劉木匠自己親自選的壽衣,甚至連一般人家都不會記得的‘引路雞’他都沒有忘記。
那一身壽衣是用綢布做得,一次都沒有穿過,還是乾乾淨淨。這種衣服講究其實也很多,只能用土布,而且最好是在閏年閏月做好。
衣料也只能用土布或是絲綢,因爲如果用洋布,就會讓祖宗認不出來,不能認祖歸宗。用緞子則有‘斷子’的諧音,很不吉利。至於毛皮衣料,就像我之前遇到過的那種陪葬品中出現獸皮的事情一樣,也是不能用的,否則會粘毛變畜生,來生不能做人。而且衣服上的花紋也有講究,只能用直紋,不能用斜紋,否則會給後代留下邪氣。
劉木匠此時就躺在堂屋後牆下正中,身下襯板,板下鋪砂。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安詳,和前一天我看到他時他的急躁渾然不同。
這時候,村長也已經帶人趕來了,來了就問劉雲峰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雲峰只是跪在靈前哭,卻說不成一句話,村長急了,轉過頭來問我。我是明白怎麼回事的,將村長拉到一邊說道:“昨天我就勸過劉叔,讓他不要把棺材借給別人。可他不肯聽,一定說不能耽誤了劉麻子下葬,這其中怕是有什麼隱情。”
村長聽了我的話,還不太明白,“把棺材借給別人,是的確不好,但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我解釋道:“我也只是在我爺爺的筆記裡面看到過有關這種事情的描述,說是有這麼一個說法,這棺材是活人在陰間壽數的憑證。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對應的棺材,給誰打好的棺材,就該着誰睡,是不能借給別人的。如果把自己的棺材借給別人,那棺材裡頭裝過死人,還下了葬,閻王就會覺得這個棺材的主人死了,會讓小鬼來勾魂。所以我如果沒猜錯的話,劉叔恐怕走的時候很安詳,夢裡就走了,是被小鬼勾走了魂。”
村長聽了,不禁愕然。過了好一會兒,他大聲衝我吼道:“你既然知道,那你爲什麼要答應?關家老大,你這是害死了一條人命啊!”
村長的聲音很大,周邊的人都循聲看了過來。
跪在靈前的劉雲峰突然嚎啕大哭,用力地將腦袋往地上撞,一邊撞還一邊重複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我爹!”
他這一嚎,所有人的注意力當即就被吸引過去了。
其實我對內情也並不清楚,只是有這麼個猜測而已。但現在,我的猜測好像是成真了。
村長一直等到劉雲峰的哭聲漸漸停止下來,這纔有機會問出實情,原來,借棺材的那整件事情都是由劉雲峰的失誤而起的。
事情的起始還是要說劉麻子的那口棺材,那口棺材,原本是劉木匠要親自打的。但因爲他最近身體總是不舒服,再加上兒子劉雲峰也跟着他學了不少年了,一直沒有機會親身嘗試。於是,他就把打造那口棺材的活兒給了劉雲峰。
劉雲峰學藝不精,而且很粗心。直到棺材都擡走了,他纔想起來有一塊地方不對。但他不敢說!
等到棺材當場掉在地上摔成那樣,他才意識到,他粗心做成的棺材是怎樣的粗製濫造。
劉木匠聽說棺材摔碎了,並沒有像我一樣,最先想到的是劉麻子不願意離開。深知內情的他,而是立馬想到了這是劉雲峰的失誤造成的。
爲了補償劉麻子,也是爲了給劉雲峰贖罪,同時也是因爲真的沒有另一口新棺材可以用了。劉木匠纔出此下策,借出了自己的棺材,給劉麻子安葬,結果當晚,他就在自己家裡嚥了氣。
“我爹說,給活人辦事不能馬虎,給死人辦事也一樣不能馬虎。給活人辦事,一次馬虎能讓人記恨你一輩子。給死人辦事,一次馬虎能讓人恨你幾輩子。他還說,他的棺材,不要到別處訂,要我給他打一副……”
劉雲峰說到這裡,再一次泣不成聲。
劉木匠小心謹慎了一輩子,手藝極好,村裡每家每戶的傢俱幾乎都過了他的手,到現在爲止,都沒有出過一次岔子。誰又能想到,他的死,居然是因爲這樣的一個理由。
荒謬嗎?也許有的人覺得很荒謬。
但我卻覺得,經此一事,劉家祖傳的手藝纔算是真正的連魂魄一起傳承下去了。
既然是劉木匠自己的意思,村長也不再揪住我不放,只叮囑我讓我幫劉雲峰把把關。畢竟劉雲峰是有‘前科’的,如果這一次他做的棺材不好,那裡面裝的可是他的親爹,這對他自己的子孫後代包括他本身都會有極爲不好的影響。
我當即答應下來,接下來從選料到打製,再到雕刻、彩畫,每一個程序,我都是陪着劉雲峰一起做的。
劉雲峰從小也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就我的感覺而言,他此前好像還從未有如此的認真地做過任何一件事情。看起來,劉木匠的死,而且還是這種死法,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
我們兩個獨處的時候,他還問我,“九嬌,你說,我爹會不會還在怪我。”
人心又有誰能猜得到呢?我也只能安慰他道:“沒事的,劉叔最大的希望也莫過於是看着你成長,就像我爺爺看到我現在一定會很高興一樣,你爹如果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只會爲你高興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