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狠狠搖頭,心裡有千萬句真心話想說與她聽,他的身不由己和他糟糕的身世,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想回岑國,哪怕是死也想去看一眼,若說楚璃是他之前十年的執念,岑國便是他十年以後的執念。
但楚璃在燕樓那晚曾對他說過,不許他去岑國。
既然活着不能違背楚璃的話,那麼死了呢?
雲崖下,便算是岑國的地方了。
無憂細細瞧着她的眼睛,真想每天都看見這雙漂亮的眸子,可惜他這一路走來,全部是錯的。
“楚璃,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做你的兄長,如果我寧死不做見鬼的肅王,也許今天的一切不會發生,可我終究是錯了,沒有回頭路可走。”
“不要死,你不想做我兄長我們就不做!”楚璃眼前模糊一片,已然看不清無憂的臉,她拼着力氣,抱着他手腕拼命挽留:“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做朋友,一起煮茶喝酒,一起下棋談心啊,天下這麼大,何愁沒有你想要的生活?”
無憂不停地搖頭。
沒有,沒有!
他的身份註定他沒有一條合適的路可走,進退都是死局!
“楚璃,你一定要好好的,放開自已去接受新生活,來世,再見……”
“不要!快救他!救他!”
崖上的燕老闆忙應一聲:“唉!”
而這時無憂的腳在石壁上重重蹬開!
死意已決!
楚璃的手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巨大重量,手腕突然脫臼,用不出半分力氣!
身旁的上官燁緊緊抱着楚璃,而無憂的身子從她的掌間滑了下去,迅速沒入雲海。
轉瞬不見……
雲崖上風聲呼號,楚璃像一隻沒有靈魂的木偶,呆呆地坐在崖上。
燕老闆帶着人分兩批下山,一路放繩從原路攀下,一路從其他小道下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你說見不到無憂便不走,好,我陪着你等。”上官燁小心翼翼托住她脫臼的手腕,儘量輕地爲她接上,她似乎忘了疼痛,爲她接手腕時她全程不動一下,連眉間都未有一寸閃爍,像個死物一般。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她輕聲呢喃,“哪怕他死,屍骨也不該在雲崖之下。”
她心疼他,又無比地恨他!
他爲何非死不可,爲什麼!他一死了之,留給她一個斷壁殘垣麼!
他不知道她會傷心,不知道人在失去念想後會有多麼絕望?像是最後一片土地,也被人剝奪了。
她看着雲崖,流過淚的眼睛干涉地像一口枯井。
上官燁一把抱住她,在她肩上低聲求道:“不要學他。你想要什麼,我盡力給你,我明白你現在的疼,我也失去過親人,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感覺到疼。”
……
搜找任務進行了三天,楚璃和上官燁便在這山上等了三天。
第三天,燕老闆和屬下們從崖底回來,帶回一具還帶着殘餘血肉的人骨。
上官燁立時將楚璃眼睛蒙上,不忍她看。
“回大人,我們是在離出事地百丈外發現的,現場有血漬,可見是被野獸拖走……”燕老闆怕楚璃心裡受不住,下面的話便不再提起。
楚璃拿開上官燁的手,苦笑道:“被野獸拖走,然後被分食,現場還有什麼可證明身份的東西?”
她的冷靜,平穩,讓燕老闆大吃一驚。
忙回道:“有,我們發現肅王被撕碎的衣服,他的鞋子,還留在事發地。”
“好。”
燕老闆不知如何接話,看向上官燁。
上官燁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等他們走後,楚璃鬆開上官燁,走向那血淋淋的人形骨架。
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每進一步,便像有一隻手在心間無情地撕扯,將她扯得分筋錯骨,鮮血淋漓!
她還深深記得,第一次見無憂時他白衣勝雪,整個人散發着高雅淡泊的氣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的人生還如此之短,可一轉眼,昔日不染纖塵的乾淨少年,變成眼前的血骨一堆。
她定在血骨五步之距,再也難以進前一步。
上官燁緊緊跟在身後,在她耳旁心疼道:“你要休息了楚璃。”
話落不久,她緊繃的身子巍巍一顫,然後便在上官燁懷前癱了下來……
無憂死亡的消息被嚴密封鎖在鹿山一帶。
事後也未舉喪,一切悄無聲息。
秘衛那頭暫先進入蟄伏,上官燁也並未對秘衛或者楚璃關心的任何人進行追責。
這是上官燁承諾,更是他的底氣。
面對堆積如山的奏摺,上官燁疲憊地捏捏眼角,相比於沒日沒夜的奏摺公文,有一件事他也必須上些心了。
幾個月過去,怡鳳宮那邊好湯好水地用着,然而楚璃肚子至今毫無動靜,做爲一個男人,上官燁豈能不急。
白髮蒼蒼的老院首,戰戰兢兢站在上官燁案下,“殿下雖說從小到大體質弱,但她常年鍛鍊不綴,又經過這段時間調理,受孕完全沒有問題,卑職爲殿下把過脈,各身體機能並無欠缺,實在不知……”
上官燁眈看老院首一眼,半晌才緩緩開口:“阿璃身子完好,即是我的事了?”
“這……”老院首不置可否。
上官燁臉色泛白,猶豫片刻才輕聲問:“要如何才能看出,究竟是不是我的問題?”
“簡單,”老院首笑道:“大人娶一房妾室,辛勤耕耘,三個月後便見分曉。”
“娶妾室?”上官燁音色陡然冷下。
陰沉聲調嚇得老院首“砰”一聲跪倒,連聲道:“卑職去查,卑職查!”
“好,給你三天時間。”
“是是。”老院首冷汗涔涔地答應。
雖說上官燁對自已的身體比較自信,仍覺得對她不住,畢竟他們同房這麼久,她仍無受孕跡象,導致最近他去怡鳳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例行一番調情的話,兩人進入正題。
令上官燁安慰的是楚璃不再有殺他的舉動,雖然能看出她的牴觸,好歹不再劍拔弩張。 wWW• ttκa n• CO
“阿璃,是不是你心情不好,所以遲遲懷不上?”上官燁出力地吻着她,“放開一些,如果你覺得皇宮不好,我們可以隔三差五去外面過夜,公主府,太傅府,甚至你喜歡的藝坊都可以。”
楚璃呼應她的吻,一抹深重藏在眼裡,“懷孕的事要順其自然,有的時候想要反而沒有,不想要了,說不定哪天娃兒便來報到。”
“你說的對阿璃,”上官燁笑了笑,發熱的脣在她耳垂上輕輕點過,“除了要放鬆心情,順其自然,還得我更加賣力纔是。”
“大人,你又淘氣了。”
一夜風情過去,內室中一片狼藉。
上官燁還要去上朝,在楚璃額頭印上一脣便起身離去。
等上官燁走後,楚璃從牀板下拿出一瓶藥,默默地服下一粒。
上官燁踏出怡鳳宮,向記錄房事的彤史吩咐道:“通知太醫院,阿璃需要一些補身子的藥。”
“是。”
彤史忙垂首應話。
無人看見上官燁的眼中,劃過了一道凌厲……
“殿下,您還好麼?”阿年進入內室,服侍楚璃穿衣起牀。
楚璃面無表情,麻木地道:“好的很。”
“現在我們出不去,也不知長公主那邊怎麼樣了,”阿年唉聲嘆氣,“奴才見殿下這些天生氣全無,也是擔心呢。”
“我都不操心,你還操心個什麼勁?”楚璃雙手伸平,讓阿年給套上外衫。
阿年爲逗主子開心,呵呵笑道:“不是有一句話,叫做皇帝不急太監急嘛,太監就喜歡操心。”
“小嘴貧的你,”楚璃轉過身,在他鼻子上颳了一下,“看在你如此乖巧的份上,下回出門帶上你。”
“唉!”阿年樂得屁顛屁顛:“奴才要跟殿下一輩子呢!”
說到這時,一名小太監在內室門前恭身道:“太傅大人吩咐,讓阿年稍後去太醫院取藥。”
阿年聽言問道:“什麼藥?”
“給殿下補身子的湯藥啊。”
這些日子以來,太醫院的湯藥楚璃沒少用過,都知楚璃最煩吃藥,卻是無奈太傅交待過的事,誰敢不從?
“稍後去拿。”楚璃不想阿年爲難。
整個早朝上官燁偶有失神,心不在焉地想到怡鳳宮。
等下朝後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楚璃,半途上,一名在怡鳳宮服侍的太監急忙迎上前來報:“大人!殿下那邊出事了!”
“何事?”上官燁等不及太監回覆,箭步向怡鳳宮趕去。
他一路疾行,將隨行人員遠遠甩在身後,等他到時,怡鳳宮已是慌亂一片,宮女太監忙得奔進奔出,有不慎撞到對方的,還有因慌張而摔倒的,見上官燁來到紛紛像見了鬼,倒頭便拜。
上官燁無暇去管這些奴才們,越過他們直接進入內室。
“人來了沒有,太醫院究竟熬的什麼藥?”楚璃腹痛難忍,在牀上翻身打滾,阿年則在牀前求天告地,嚇出了一身冷汗。
“殿下別急,太醫馬就到了,您再忍忍……大人!”阿年見上官燁來到,幾乎是飛撲上去:“您快去安慰她,她現在好痛苦啊!”
聽聞怡鳳宮出事時上官燁心急如焚,卻在聽說楚璃是因吃了太醫院的藥而起時,他滿面擔憂漸漸失溫,變成冰冷而失望的形狀。
“大人!”阿年緊緊抓着上官燁衣角。
怒火、心痛在他眼底交織,很快便落成一顆晶瑩。
他一腳踢開阿年,向牀前走去。
“等太醫過來就好了,”他坐在牀沿,語氣聽不出一分起伏,“我也想知道太醫給你吃了什麼。”
楚璃明白了。
被褥在她的手底下被用力握皺。
她將疼痛全部藏在眉間。
喃喃笑道:“辛苦了,太傅大人。”
上官燁撫上她眉間深深的褶皺,她額上冷汗染溼他的指尖,眼底充血一般,閃動着駭人光澤,極致的平靜,像一場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太醫來了!”
老院首在衆位宮人的簇擁下步入內室,給上官燁見過禮後飛快上前,喂楚璃吃下一粒藥丸。
楚璃只覺一道清涼從口中一路劃下,等藥丸入腹,那股子涼意徐徐散開,迅速緩解她如絞的腹痛。
“殿下可好點了?”老院首抹了一把汗。
楚璃點頭。
上官燁的手從她的額頭上離去,起身喚道:“來人!”
與上官燁一道趕來的侍衛們在內室外應聲:“屬下在!”
上官燁令道:“搜查內室,凡是疑似藥物的東西給我全部找出來!”
一屋子奴才們嚇得噤若寒蟬,呼啦啦跪下一地,滿室狼藉的氛圍,頓時變得肅殺起來。
阿年看看上官燁,又看看楚璃,想去阻攔侍衛又不敢,急得砰砰磕頭:“奴才不知大人何意,殿下身子不適,您這麼做會讓她更難過的!”
“住口,多嘴的奴才!”上官燁惡目瞪着阿年,“你是怎麼服侍主子的,稍後我再跟你算賬!”
阿年被嚇得臉色慘白,仍是不明就裡。
老院首不想當衆說穿這事,低聲問道:“不然,您和殿下私下裡說說這事?”
上官燁冷嗤一聲,“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與殿下的私事同樣是家國大事,有什麼說不得的?”
“是,是。”老院首被上官燁逼人的氣場嚇住,不敢再當和事佬。
“原來院首和太傅聯手做了一出好戲,”見上官燁連搜查的手段都對她用上了,楚璃不再掩飾什麼,自嘲道:“好一個太傅大人。”
上官燁肅容冷沉,漠漠看向院首:“告訴她,爲何她會腹痛。”
老院首不忍心地看了楚璃一眼,希望她能自已說出來,可見她眉心深鎖,眼中透着堅決,似乎不與上官燁僵持到最後一刻便不會罷休。
“是。”老院首艱難咬字,“是因爲,卑職給殿下吃的藥中,有一種成分另一種藥相剋。”
楚璃冷笑,追看着那幫在她內室中搜查的侍衛們,想着上官燁和院首真是用心良苦,不動聲色間,用這種極端的手段揭穿她。
老院首顧了一眼冷漠如斯的上官燁,接着道:“那種藥,是避子藥。”
“避子藥,”上官燁長嘆一聲,藏不住的痛苦從眉宇間流溢而出,“阿璃,你在做什麼?你不是說過要與我交易,我答應你的都做了,並且嘗試做得更好,可你不是答應要給我生個孩子麼?”
她不能忘掉上官燁說的那句話。
她懷上孩子,他便登基。
做爲大陳公主,不能爲國而死是她莫大的恥辱,如何還能爲上官燁懷孩子?是她卑鄙了,她失約,卻在要求上官燁做到,說到底不過在拖着時間,垂死掙扎,苟延殘喘!
她恨過無憂,但有時又無比地羨慕無憂,因爲無憂可以放下一切去死,她呢?
被上官燁捧在手心又怎樣,她的尊嚴與骨氣,在現實裡被挫骨揚灰,她的靈魂在壓制下面目全非!
連死都死不得。
“我答應過。”
她還記得自已答應過呢。
上官燁從侍衛手上接下一隻白色藥瓶:“避子藥麼?”
“啪!”他將這藥瓶狠狠摜碎!
“你失約了楚璃,”他然像一頭暴怒的雄獅,抓住她的衣襟將她身子提起:“你是不是在逼我毀約,逼我將當初答應你的條件全部收回!你要逼我殺了你所有在意的人,將你們楚家從大陳土地上,全部抹去?”
“上官燁你這個瘋子!”楚璃瘋狂撲打他的手臂,“你針對我一個人就好,你一個男人,已然對我無計可施,動不動拿我在意的人開刀,這是你的無能!有種你殺了我!”
“我只記得你答應,哪怕你死,生了孩子再給我去死!我的耐心耗不起,它不可能永遠承受你的挑戰,你在害怕什麼,怕我登基後將大陳改朝換代,還是怕生了孩子你便再也逃不掉?”上官燁由着她踢打,絕不放手!
兩者皆有。
他的底線承受不了太多,她也同樣,無奈與他同牀共枕,無奈地活下去已是對她的挑戰,她不想生孩子難道不是情理當中的事麼?
要她忘記國仇家恨,與上官燁做一對歡樂夫妻?
“上官燁,告訴我除了用他們威脅我,你還能對我怎樣?一個連死都成奢望的人,指望我去害怕什麼?”她心死地道:“你可以把大陳改名換姓,但你永遠拔不盡公主與戰士的傲骨。我明白,歷史由成功者撰寫,不管我們怎樣死法,在後世人眼中都是無能的笑話。如今我不願生孩子,你揚言要殺,他日會不會因爲我其他錯處,你又揚言要殺?待得後來,會不會但凡看我有一點不順眼,你還要殺?
上官燁,不要再爲你妄殺找藉口了,正如無憂之死,難道你真不想他死麼?難道他的死沒有你雨樓的事?如果雨樓不再追殺,他不會被逼到跳崖,我不相信一個一心求死的人,會血戰那麼久,他只是無望了吧,他不想面對隨時會到來的死亡,等死的恐懼足夠摧毀一個人的求生欲!
衛顯瞞着你對無憂動手,最終得益方還不是你!你說我無理取鬧也好,胡攪蠻纏也罷,治理無方是你的無能,這件事你不背誰背?所以你就沒有失約麼?”
算來算去,這筆賬又算到他的頭上?
上官燁哭笑不得,“你狡辯的本事,真是厲害。”
“跟你學的,太傅大人。”
“好,那就當我們交易作廢,接下來,條件可以重新談了。”
“不用了太傅,”楚璃推開他的手,直盯盯地看着他,“即便我們做了交易又如何,我算懂了,哪怕你答應地天花亂墜,總有屬下人冒死爲你去做,我要那一紙空談,有何用?”
上官燁邪惡一笑,欺身上前,不顧一屋子下人,火熱雙脣近到幾乎在她的脣上摩擦:“你要知道,即便我不與你做交易,你也得爲我懷孕,你以爲經過此事後,懷不懷孩子是你能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