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已不好麼,非得學別人做什麼,”上官燁冷言責罵,“你可知道,在你刻意模仿楚璃的時候,我多想一掌打死你。”
塵湮聽言肩膀微聳,無聲地哭着,也不辯解。
風絲吹動她垂在耳旁的碎髮,將她的臉顯得更加瘦小,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孱弱不堪。
上官燁步子停在她身前,高大身體遮去她僅有的光明。
“因爲我說了你幾句,你便去找她的不快,塵湮,你不再是那個柔弱到需要別人保護的少女,你已經成了一個會傷害別人的劊子手,你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別人反而要提防被你加害。”
他一句重似一句,“你變了,變得邪惡善妒,會仗勢欺人了。楚璃哪怕高高在上,也不曾像你這般欺負弱者,如今她剛遭受劇變,你的本性,這麼快便露了出來?”
楚璃真不會欺負弱小麼?塵湮苦笑,公子爲愛丟了魂,喪失了公允!
昔日楚璃將她召入宮中,明知她對公子有心,還故意在她面前與公子眉來眼去。
楚璃的確不曾虐待過她的身體,但楚璃卻是將她的心防一根根崩斷!
究竟誰欺負了誰,誰做着劊子手?
她默不作聲地聽着,只因這話出自公子之口,哪怕他的話如針一般刺得她疼痛不已,亦不願錯過一字。
“楚璃不願懲治你,是她的氣度,但我不會原諒。”上官燁雖不忍,可這次必須要給她一個狠狠的教訓。
他冷着臉色,說完便要從她身邊走去。
“公子。”
她忽然開口,同時上官燁感覺腳下稍重,原來她捏住了他的褲角。
正要喝塵湮鬆手,她柔聲道,“公子的褲子上,沾上了一些灰塵,公子最愛乾淨了。”
纖瘦的手在他細葛褲上撣了撣,上官燁注意到她眼神認真,一絲不苟。
等她覺得乾淨了才面露輕鬆,挪動膝蓋,緩緩地往後跪開一步,不耽誤上官燁離去。
上官燁心中一動,方纔的不忍成倍數地遞增着。
塵湮與他自小相識,從來有別於其他奴婢,在國公府享受小姐般的待遇,她從不自恃甚高,懦懦地做着奴婢,聽話,乖巧,對他言聽計從。
他從不掩飾對她的好感,自然非男女之間的好感,而是對她的憐惜與照拂。
上官燁還記得,因對楚璃的愛意久不得相訴,他曾在一次酒後跟塵湮發起過牢騷。
彼時他輕功施展,帶着塵湮躍向國公府最高的房頂,城中焰火燦爛,流星從他們的頭頂上劃過。
他清晰看見塵湮眼底的欣悅,比流星還要璀璨。
他不指名道姓,說他喜歡上一個女子,看着她長大。
那時他看到塵湮眼睛更亮,恐怕是誤會了什麼。
之後他便開始和塵湮保持距離,可是,塵湮已經走不出了。
看着她小小的身子儘量低地伏着,纖弱的身體在寒冷中有些顫抖,他緊緊地皺起眉頭。
擡腳離去時他道:“衛顯,給她拿件披風。”
衛顯怔了怔,反應過後趕緊道:“是!”
楚璃再睜眼時,阿年正焦急地守在身邊。
“殿下您醒了,殿下感覺怎麼樣,還疼麼?您睡了這麼久,可餓,可渴?”阿年的眼睛很漂亮,女孩子似的清亮,如今眼中薄霧朦朧,像落了一顆星子般。
視線越來越清楚。
“殿下,奴才給您拿水!”阿年迅速去了。
楚璃看到他轉身時偷偷抹眼睛。
她挺抱歉的,讓一個男孩子一天天地哭。
撐着牀沿起身,小心下地,見帳中的方桌上擺着幾樣素菜,一碗米飯。
“殿下先喝點水,奴才侍候您用膳。”阿年笑眯眯地走來,小心捧着茶。
在阿年心目中,主子即是他的天,只要主子好,便一切安好,不像楚璃揹負着家國天下,家國不幸,她即是該死。
楚璃伸手去接茶,沒想到杯茶明明已經捏住了,可當阿年一撤手,茶杯仍是從她手上滑落了下去。
“殿下!”
“我沒事,”楚璃想起來了,她吃了散元丹,在藥性沒有過去之前,她和一個廢人並沒有多大區別。
如此一來,上官燁等人便可以高枕無憂了,這時即便有人給她一把劍,她也殺不了人,更別說這裡守衛森嚴,個個精武驍勇。
阿年淚流滿面,隱忍哭泣的聲音。
“哭什麼,我又死不了。”楚璃瞧他一副哭喪模樣,心裡難免着急,“再給我倒一杯就是。”
“嗯。”阿年點頭去了,剛倒好茶,有一人打簾而進,從阿年手上拿過那茶。
阿年擡頭一看,眼神頓時染上了驚色。
“大人……”
上官燁擺手示意他出去,端着茶走向楚璃。
“勞大人親自給我端茶遞水,真是不敢當。”楚璃陰陽怪氣道。
她接下茶,卻信手倒在地上,“大人倒的茶,我可喝不起。”
說完她跌跌撞撞地離開牀前,自已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不知是否喝得太急,亦或藥物的效力原因,她眼前一陣暈眩,下意識雙手支在桌沿,儘量撐着,不讓上官燁看出她的虛弱。
“塵湮我已經給你送回去了,身在別人砧板上,我可不想惹得一身腥,裝回孫子也沒什麼不可以。”
“我以爲,以你的脾氣,定要殺了她的。”他淡聲說着。
楚璃冷笑,“在你看來,我那麼暴戾?我只喜歡針對強者,一個弱女子,我從未放在心上過。”
“我知你大方,必是不想見到塵湮下場悽慘。”
“所以呢?”
上官燁道:“我已嚴重警告過她,此後,她不敢了。”
“只是警告?”楚璃嗤笑,背對着上官燁暗暗切齒,“不愧是上官燁的紅粉知己,看來你們的關係,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紅粉知己言過其實了,”上官燁道,“說到底是個奴婢。”
楚璃看着桌上的飯菜,悽然的笑容在嘴角定格,“奴婢可以爲所欲爲,而不必得到懲罰,奴婢可以鞭打主子,可以教唆旁人姦污主子,上官燁,你有點意思。”
聽出她口吻氣恨,上官燁的聲音溫軟幾分,“上官淳已得到處置,自此後沒有人敢對你造次。你如此聰慧,應該明白我的苦心,若真處斬上官淳,將會使你陷入絕境,如今的結果,是最好的結果。”
“然後你口中的,那個‘奴婢’呢?”
上官淳會如何處置她早就料到,她更想知道塵湮該如何處置!
她將塵湮還給上官燁,還不是想看上官燁的態度,果然,如她所料。
既然他如此憐惜塵湮,還要關心她做什麼!
上官燁有些不懂她了,他將塵湮交給她處置時,她反將人送回去,如今又在埋怨他不曾重責塵湮。
女人的心,果真是海底的針。
他略過塵湮不提,走在她身側,“你需要進食了,不然身上的傷何時才能好?”
聽着真是既諷刺,又刺耳!
他們放縱一個奴婢將她打傷,爲了讓她變得沒有威脅性,給她吃下散元丹,現在又要當聖人,告訴她需要進食,需要養傷?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恨恨看着面前的飯食,支在桌角的雙手暗暗用力,失血的手面與指骨慘白一片。
“楚璃……”
恨意到達頂端,她突然掀翻方桌,桌上的碗碟嘩啦碎在地上,而她也因爲身體失力而倒了出去。
上官燁見狀伸手一攔,將快要摔倒的她攔腰托起。
“小心!”
“我不要你管!”她力量不多,卻是用盡全力去推搡上官燁。
上官燁紋絲不動,由着她又推又打。
瞧着這副柔弱身子,想到她也曾像男人一樣大殺四方,瀟灑從容地遊戈敵陣,上官燁心痛不已。
終究是她太固執,而他的心太軟。
太軟。
但凡她讓一步,他硬一分。
如今的局面早已是一片清朗,該殺的殺了,該讓的讓了,塵埃早定。
何至於像現在這般,要死不死,要活不活?
“楚璃,不要這樣,”上官燁不敢深抱,怕弄疼了她,緊鎖的眉間盡藏痛苦,“還沒到最後一步,別這麼對待自已,你需要吃飯,休養,相信我,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可她該信上官燁什麼?
他現在已然領着她爲其留下的勢力,欲要造她的反,遞掉大陳頭上的楚姓,她還能信他?
可笑!
她無力改變這些,她此刻恨不得自已死了,不要親眼見到上官燁坐上寶座的那天。
做爲一個公主,她眼睜睜看着大陳走到如此境地,還需要活着做什麼?
渾身的傷一碰即痛,在上官燁懷裡每掙扎一下,便如同萬箭穿身。
絕望,無力,痛不欲生,死也不過如此!
“在你面前我不是公主,你同樣已不是太傅,我們沒有從屬關係,只有勝者與敗者之分,”她眼前模糊地厲害,乾澀的眼睛被淚水醃地又脹又痛,“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做事,我是生是死,與你無關!”
“我做你八年太傅,你的命都是我給的,你的命有我的一份付出,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死。”
他的口吻從未有過的堅決。
“弱者順應天命,隨波逐流,強者改變命運,逆境中越挫越勇,如今的情勢比起八年前,又壞得到哪兒去?依舊是無處可依的你,依舊是那幫企圖掀弄風雲的我們,十歲的你尚能挺過來,如今長成一個大人了,竟還不如兒時的自已?
你自暴自棄沒有人會同情你,你死了,不過是碾碎進塵埃的一抔泥土,一陣煙塵,別人不會爲狼狽而死的你豎碑立傳,只會嘲笑你是個可恥的失敗者。楚璃,這世界對女人尤其苛刻,甚至充滿惡意,你不能像男人一樣坐上寶位,男人的責任你卻一樣逃不了,死,對你而言何其奢侈?且不說責任不許你死,我上官燁,不許!”
她聽得身上發冷,似乎連靈魂也在跟着顫抖!
八年前她一個十歲的孩子,面對各世族逼宮尚且鎮定自若,那時上州城內外血流成河,皇宮中的屍體堆成小山,三位兄長慘死在父皇靈前……
那血淋淋的一幕幕她親眼所見,她一夕之間從一個集萬千寵愛的公主,淪爲別人掌中的木偶,不知是何種信念撐着,她捱了過來。
上官燁說,她今時比昔日並沒有壞到哪兒去,情況確實同樣糟糕,但對楚璃而言,如今纔是最壞的時候。
彼時她父兄慘死,她心中憋着一股勁,想着她只要活下去便還有希望,正好上官家留下她,她還有一個斡旋的餘地。
事實如她所料。
可今日呢,她一無所有,連一個希望,都不復存在了。
“你不許,就不許了麼?”楚璃一根根剝開他的手指,“你若不吃不喝,我若一根繩子吊死自已,你又能如何?”
“你難道不懂,給你吃散元丹,只是緩兵之計?”他抑聲地道,“楚璃,不要再無理取聞,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可我不喜歡你的緩兵之計,非常討厭。”
“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拿自已的生命鬧情緒。”上官燁並不只是恐嚇。
“我偏要如此呢?”
上官燁放她站好,直視她的眼睛警告道:“你敢作賤自已,我就敢作賤更多的人,你不信的話只管試試,你的確還有任性的餘地,但你別忘了,你的‘餘地’,是我給你的。”
原來這麼年她一直在用着別人的施捨,可笑,上官燁拿着本屬於楚家的命脈,用本該屬於楚家的一切給她“施捨”?
猩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官燁。
“如今你終於有底氣說出我的一切是你給予的話,上官燁,你終於要飛出去了,今天的這些話,難爲你悶在心裡八年,你終於敢承認自已是竊權的亂臣賊子?上官燁,這八年你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是,我早就想將你取而代之,早想殺了你,好安枕無憂,早想把楚家覆滅,讓上官家問鼎天下!”上官燁重重地笑着,“我終於如你所願地做到了這些,楚璃,你可滿意?到底是誰讓我非反不可,到底是誰在一次次試探,一試試傷害?楚璃你是個瘋子,你非要將每個人逼成你想象中的樣子才甘心!但凡你信我一句,何至於會有今天!”
身在其位謀其事。
楚璃自知錯在不該不給上官燁機會,可是上官家何曾讓她安心過,上官燁無心反叛,但他身邊的人呢?
“我怎麼信你,你告訴我該怎麼信你!”她忽然咆哮,像一頭絕望的困獸!
“好,我告訴你。”
話猶過半,上官燁猝不及防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一個霸道甚至兇殘的吻,狠狠烙上她的雙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