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大人們的血性一旦被激起豈是魚公公幾句話能壓下去的?衆大臣在殿中振臂高呼,嘶吼不止,在他們的嘴一張一合之間無數的吐沫星子已經噴涌而出,飛向龍牀,幸有高臺將龍牀拱起才讓皇上免於被口水淹沒。
大人們的注意力被兩位公公吸引過去後,蘭子義這邊終於落了一時清靜,而且在隆公公陷入纏鬥之後蘭子義的頭痛也隨之減輕。藉着難得的清靜蘭子義悄悄的觀察殿中,大人們羣情激奮的樣子自不必多說,他們擠在一塊又吵又鬧無復行列,也因爲他們擠在一起,熱量根本散不去,大人們都已經滿頭大汗,汗水遇熱蒸騰成氣升到空中堆積到一起,恍惚間似結成了雲彩,烏泱泱,厚沉沉,蘭子義覺得再給些時間這團雲便能打雷下雨給諸位大人好好壯聲勢。
不過也並非所有大人都捲入喧囂,站在最前面的章鳴嶽就很冷靜,他一言不發擡頭看着臺上的隆公公,臺上的隆公公也笑吟吟的低頭看着底下的章鳴嶽,兩人相視而笑似是多年老友,可笑容裡卻沒半點情分。與隆公公一道站在臺上的魚公公繃着嘴陰着臉望着臺下吵鬧不已的諸大臣,他本不用摻和這檔亂事,可姓隆的卻四兩撥千斤,愣是一個眼神將他趕下場,但他又不能把姓隆的怎樣,所以他也只能狠狠瞪上隆公公幾眼了事。
察覺到蘭子義的目光後魚公公轉臉看來,兩人四目相對,換了個眼神,蘭子義點頭致意,而魚公公則嘆了口氣輕輕搖頭。見到魚公公搖頭,臺前站着的德王忽然得意的白了蘭子義一樣,可能是因爲德王覺得蘭子義的靠山也不過如此吧,反正蘭子義想不明白德王這麼做的意義。蘭子義微微苦笑,然後收回眼神,在收回的途中他看到了太子,自剛纔皇上支開太子之後,太子便一直掀起袖子偷偷抹淚,見蘭子義望來太子還專門擡起頭朝蘭子義擠出一個微笑。太子刃厚如此也不知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此時殿外的大內侍衛們有一次進到殿中,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進來了,自從殿內吵起來以後,大內侍衛們已好幾次邁進殿門,不過都被隆公公擺手退了出去,這次也不例外。
今日殿中風暴的核心在章、隆二人身上,他們一人背後是整個官僚系統,一人背後是至高
無上的皇上,兩人的態度將決定今天最後這件事的走向。
大臣們嚷嚷的久了,終於想起來領頭的章鳴嶽,衆臣這才發現章鳴嶽已經沉默了許久,然後大家突然間就都不說話了。殿中猛地安靜下來,就像是安靜也有溫度一樣,整個大殿都被凍結了,不過章鳴嶽是弄潮兒,霜再冷也只能凍着他的身後浪花,至於他卻傷不到分毫。在殿中靜下的那一刻過後章鳴嶽開口對隆公公道:
“朝廷有錢用在中秋慶典上,自然有錢能給太子巡撫百姓。省錢說不過去。”
隆公公笑道:
“太子一人巡街根本尋不過來,德王皇室近親,理應爲皇上與太子分憂。”
章鳴嶽聞言輕輕咂舌,然後他道:
“天無二日,太子纔是國之儲君,德王分憂可以,但巡街完畢德王必須前往東宮朝拜,如此方能別貴賤,分尊卑,杜絕奸邪亂我嫡庶之心。”
隆公公看着章鳴嶽笑容漸漸變冷,他從鼻子裡壓出一口氣,然後道:
“好,就按首輔大人所言行事。”
接着隆公公問道:
“諸位大人可還有事要奏?如無事,則可退朝!”
衆臣聞言再次按列站好,謝過皇恩後衆臣便依位次走出殿去散了,皇上這邊則有太監們操勞着扶上軟轎往後宮送去,大家各自離去不在話下。
蘭千陣與蘭子義兩人也隨衆臣出殿,父子兩人本想找魚公公去,看那邊還有什麼安排,誰知剛出殿外便見到太子等在門口。蘭千陣迎面見到太子趕忙推開前擺準備叩首,太子卻上前一步扶住蘭千陣,太子道:
“代公何必行此大禮?使不得,使不得!”
蘭千陣被扶起後便與蘭子義一起向太子深深作揖,只聽蘭千陣道:
“殿下親自相迎,真折煞末將!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蘭子義作揖之後便擡頭觀察太子,只見太子眼紅紅的明顯剛哭罷,可在蘭千陣面前太子卻強顏歡笑道:
“代公太客氣了。我並沒有事情吩咐代公,只是代公勞苦功高,好不容易入京受賞,父皇卻沒法親自設宴款待代公,我身爲國之儲副,理應爲父皇盡禮,不知代公可否賞臉屈尊往東宮赴宴?”
蘭千陣聞言立刻拱手,他這一拱手直接把上半截身子都埋進臂彎裡,然後蘭千陣道:
“殿下邀請,末將敢不奉命?此乃天恩,區區怎敢辱以‘屈尊’?”
太子聞言微笑點頭,接着他便側身讓路,伸開手做邀請狀道:
“那代公請吧。”
蘭千陣起身謝道:
“末將不敢,還請殿下先。”
就在兩人謙讓之時卻聽見一個聲音如着火般趕來道:
“太子殿下,玩玩不可!”
這聲音蘭子義再熟悉不過了,循聲望去來的果然是章鳴嶽。只見章鳴嶽一手拎着衣襬,一手捉着汗巾,大步流星的朝太子這邊走來,也顧不上朝廷制度,上殿必趨。蘭子義見章鳴嶽過來冷笑了兩聲,他就覺知道章鳴嶽不會讓太子與自己有交集的。
章鳴嶽來到太子面前,也沒作揖,氣喘吁吁的便開口說道:
“太子殿下萬萬不可,殿下以儲君之身交接藩鎮這事讓皇上怎麼想?玩玩使不得。”
太子見到章鳴嶽滿頭大汗,立刻便從袖中取出自己的汗巾遞上,聽聞章鳴嶽所言太子便到:
“先生所言極是,奈何我已許下代公,匹夫尚不能失信於人,何況我還是大正太子,這可如何是好?”
章鳴嶽道:
“信有大小,恩有輕重,忠君愛國乃是大信,替天子設宴乃是厚恩,殿下私交藩鎮,失信於天子,又替天子設宴施厚恩於重臣,奪天之恩而失天之信,臣不知殿下如何可立於世間。”
太子聞言點頭道:
“先生說得是,先生說得有道理,那就按先生說得辦吧。”
接着太子對蘭千陣拱手道:
“是我一時失語,害了代公顏面,今日身無長物,明日我送代公一件錦袍,了表心意。”
蘭千陣哪敢有別的話說,趕忙謝道:
“殿下客氣,末將謝殿下厚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