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逐虎與桃逐鹿話說罷後屋裡沉寂了好一會,同桌的京營將領不知道裕州城裡這一茬的事情,聞言無不驚訝,他們互相之間交頭接耳討論此事,言語之中多有對文官的憤恨之詞。
杜畿那一桌半天也沒了動靜,他們肯定清楚解宣明的事情,就是因爲清楚他們才知道這件事情不宜糾纏,誰惹上這事誰完蛋。
在此期間蘭子義一直在與章鳴嶽對視,一邊好似獨狼出穴,志在吮血,一邊則如古潭深泉,沒有半點波瀾。
其實蘭子義是處在劣勢的,以這麼有利的事件爲藉口還要靠作色發怒才能壓住章鳴嶽,蘭子義現在和章鳴嶽還有相當的差距。
沉默不可能一直下去,這樣的氣氛在場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忍受,所以當武將那桌交頭接耳的聲音消失之後蘭子義開口質問章鳴嶽道:
“首輔大人對這件事情有何感想?”
章鳴嶽聞言輕輕答道:
“衛侯要我作何感想?”
蘭子義道:
“裕州大捷因爲解宣明變成大敗,十數萬人連同糧草百姓被妖賊劫掠一空,江北江東兆億百姓因此遭受妖賊荼毒。首輔大人,您應該做何感想?”
章鳴嶽直到此時表情總算是有了些許變化,他沒有開口,用鼻子長出了一口氣後說道:
“若果真如此則解宣明死有餘辜,死不足惜!”
章鳴嶽此話說罷,杜畿那一桌上無人不嘆息垂頭,這是文臣們的平常反應,蘭子義不會對此有何詫異,但坐在張望下方的李澄海眼中劃過的一道光卻引起了蘭子義的注意。那李澄海自從進屋之後便像棵枯樹一樣紮在凳上,完完全全讓人忽略掉了他的從在,但他剛纔那一個眼神卻明白無誤的告訴蘭子義,他一直都在關注着桌上的局勢,不僅關注還是密切關注。
蘭子義沒工夫多想李澄海的事情,他現在的任務是對付章鳴嶽,章鳴嶽剛纔所言明顯是個讓步,但蘭子義卻不會因爲章鳴嶽這點妥協就善罷甘休,因爲章鳴嶽這麼做是被逼無奈之舉,而且只要肯退一步那就肯定能再多退幾步。
蘭子義接着說道:
“解宣明做得惡乃是板上釘釘,他的罪罄竹難書,不必勞煩首輔大人重新確認一遍。“
章鳴嶽聞言仔細看了看蘭子義,他的面上雖然仍舊沒有一點表情,但他的目光卻變得深邃無比,處在章鳴嶽注視中的蘭子義對章鳴嶽的變化了然於心。但蘭子義不着急,話該章鳴嶽接了,這話頭章鳴嶽不得不接。
章鳴嶽道:
“衛侯與我爭執的便是解宣的事,我已經說他死有餘辜,那他的事情就已經說完了。“
蘭子義聞言笑了笑,然後道:
“章大人真是機靈,拋出個死人來做擋箭牌就想把自己洗個一乾二淨,就着還拋的不利索,別忘了解宣明還有矯詔的罪名呢。
章大人,我要問的不是他解宣明如何,就我說過的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我要問的是他背後的人作何感想,也就是您,章大人,做何感想。“
蘭子義話音剛落那邊杜畿坐不住了,他開口道:
“衛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蘭子義盯着章鳴嶽頭也不回的答道:
“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
杜畿道:
“我聽不懂你什麼意思。“
蘭子義道:
“我問解宣明背後主使是個什麼意思,夠清楚了吧?“
杜畿聞言作色想要發話,章鳴嶽卻輕輕擡起手放到桌上制止了杜畿。章鳴嶽道:
“解宣明無論做什麼都是他自己一人所爲,衛侯把我拿出來當成什麼背後主使實在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心裡過去有的,現在有的,乃至於將來會有的都是對戰死沙場的將士們的緬懷,和對那些遭難的百姓們的憐憫。章某身爲大正首輔竟然讓妖賊橫行無忌,着實大罪一件,不用衛侯提醒,我心中一直都有愧疚。“
章鳴嶽一番感慨便將偌大的罪過攬進自己懷中,看似心懷天地,實際上不過泛泛之談,誰也不可能拿章鳴嶽說的這些藉口去攻擊他,真要是能拿這種藉口拉章鳴嶽下水那一定是皇上想要找替罪羊或是換首輔,那種情況根本躲不過。
現在事情用不着扯那麼遠,當事的蘭子義是明白人,他剛入京時可是被章鳴嶽的迷魂湯灌得七葷八素,現在的他不會犯同樣的錯誤。聞言蘭子義冷笑一聲,然後便道:
“首輔大人何出此言?皇上就在宮裡坐着呢,就算說這話也輪不到首輔大人來說。”
那邊桌上杜畿聞言道:
“衛侯你這話是說妖賊沿江東進,南北糜爛的罪過全都在皇上身上?”
不過杜畿話說罷後回答他的並不是蘭子義,而是隆公公,只聽隆公公慢慢悠悠的說道:
“罪己詔這種東西說與不說,頒與不頒都可以商量,但是由誰來說由誰來頒卻沒得商量。章首輔公忠體國,願爲皇上分憂,不愧爲我打針棟樑,但剛纔的話,首輔大人還是留給皇上吧。”
杜畿那一桌的文臣們聽聞此言都有些坐不住了,紛紛交頭接耳討論對策,倒是章鳴嶽顯得冷靜,他對着隆公公笑着點了點頭算是迴應。
隆公公這一席話瞬間封住了杜畿的口,他這是公然跳出來爲蘭子義站臺。雖然隆公公這樣說蘭子義非常受用,但一邊魚公公對此很是,他哼了一聲酸溜溜的說道:
“隆公公什麼時候能替皇上說話了?我怎麼不知道?”
隆公公聞言在座上對這魚公公欠了欠身子,抱歉的說道:
“公公伺候皇上的時候,我還不知在哪呢,論輩分論親近自然應當由公公來替皇上出面,不過怒現在我伺候皇上伺候的緊,皇上有什麼意思的確是我先知道的,所以我剛纔就搶先一步說了,公公千萬不要怪罪。”
魚公公聞言冷哼了一聲不再追究這件事,他也知道現在需要一致對外,他們都是在護持蘭子義,要是先內訌可就便宜別人了。
倒是杜畿那一桌,聽聞魚公公提起皇上,在座所有人都明顯一驚,交頭接耳的聲音也變得更大了。
章鳴嶽出了面無表情外還是一如既往的篤定,他頭也沒回的對着杜畿那一桌人說道:
“你們都是士林魁首,朝廷要員,交頭接耳的像什麼樣子?這裡又不是鬧市,別這麼沒規矩。”
接着章鳴嶽等到杜畿那一桌上的人收聲後又對蘭子義說道:
“衛侯,鄙人不才,推行一條鞭稅改本是爲了朝廷爲了社稷,沒想到卻激起了南方民變。釀成如此大過雖然非我本意卻是我的過錯。
聖人有云,舉重若輕,又云,慎終追遠,這兩點鄙人都沒有做到。剿賊這些日子裡我一直都在關注前線戰局,每天消耗多少糧草,每天有多少將士傷亡,每天有多少百姓遭災,我全都記得,全都知道,我剛纔說了我一直都在心中哀悼。
賊亂由稅改引起,此番罪責鳴嶽逃無可逃,是改還是停,我要不要乞骸骨告老還鄉全由皇上發落,鳴嶽絕無怨言。“
說罷章鳴嶽撇過臉看向魚公公與隆公公,閉上眼點了點頭。
魚公公聞言沒有說話,他下意識的看了看旁邊的隆公公,隆公公見魚公公投來眼神立刻開口回答章鳴嶽道:
“首輔大人言重了,稅改乃是利國利民的壯舉,皇上不止一次跟我說,無論如何都要讓大人把這一條鞭行下去。妖賊起事乃是別有用心之人煽動禍亂,與大人無關。大人不必去考慮告老還鄉的事情,皇上可還要倚重大人呢。”
章鳴嶽聽聞此言張開眼略微點了點頭,他再次撇過臉看向蘭子義,開口問道:
“衛侯,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