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亂軍之中的蘭子義恍惚間又回到了剛纔西門口,諷刺的是他現在就是在西門口,與之前的區別只是現在門口人更多,火更旺,連營門都被點着了。
蘭子義再次被身旁潮水般退去的人羣撞到,行人比肩接踵撞的從蘭子義身邊擠過,那種令人熟悉的撞擊感勾起了蘭子義心中的屈辱,短短的一會功夫,在同樣的地點,以同樣的方式,蘭子義輸了兩次。
人羣中的蘭子義已經沒有力氣去發呆了,他孤零零的站在路中間,像是退潮時被不小心插在水中央的木棍,顯眼但隨時都會被浪打下。
既然蘭子義沒能因爲再次被失落打入失神中,那他就不得不動起腦子來。他蘭子義帶了這麼大一股援軍過來,結果沒打幾下就被妖賊給幹掉了,而且還是在不明的敵情的情況下被嚇退得。
失敗對一個統軍將領而言是恥辱,像當下這樣的失敗則是奇恥大辱,蘭子義是很想張開臂膀攔下眼前這些退兵,勒令他們回頭再戰,但他也知道這不可能,桃逐兔剛纔試圖阻攔退兵卻被人圍毆,現在生死未卜,他蘭子義可沒有桃逐兔那一身本事,要是敢攔肯定是螳臂當車,就算不被退軍踩死也要被後面壓上來的妖賊砍死。
既然已經兵敗,蘭子義又喪失了全軍的控制力,那麼對蘭子義來講,現在唯一合理的行爲便是跟着亂軍一起逃跑。
雖然恥辱,但再不跑蘭子義可就沒得可跑了。
打定主意的蘭子義不再像個棒子一樣杵在原地,他低下頭,佝僂下身子,把自己的身高壓倒和旁邊人一樣的高度,然後悄悄地跟上隊伍一起前行。
說是一起前行,實際上整個隊伍根本沒有方向可言,來時蘭子義爲了發揮長兵的威力專門將隊伍排列的非常密集,現在要逃時大家則都擠在了一起,再加上從隊伍兩翼被妖賊壓迫過來的人羣,處在隊伍中間的蘭子義並不能向他想要的來路退去,他正在被各種力量衝擠到其他方向去。
越向後退隊伍越是擁擠,那些手持長兵的長槍手們連將自己手裡的礙事玩意扔掉的餘地都沒有,他們被身後或是身旁的其他軍士推搡,磕磕絆絆還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在這一羣擁擠在一起的退兵身後,身旁,四面八方,到處都在不停的傳來叫喊聲。煙霧繚繞之中全是慘叫和人瀕死前的生硬,要知道眨眼之前四面還都是一片喊殺聲。這滲人的慘叫不僅將整個戰場襯托的陰寒恐怖,更是向衆人傳遞了一個動搖人心的消息——現在已經沒有將士在抵抗了。
混在人羣當中的蘭子義恨鐵不成鋼,他在心中咒罵着周圍的這羣懦夫,咒罵他們組織不嚴,傳令不明,咒罵他們不聽號令落荒而逃。同時蘭子義也在聆聽着周圍的叫罵,有罵朝廷的,又罵天氣的,有罵周圍當道的人的,還有罵德王的,更有罵他蘭子義帶人過來送死的。
蘭子義必須從這樣混亂的情形,混亂的場面當中找出一條路來逃出去。他學着其他軍士那樣伸手推拉牽扯,想要爲自己開出條路來,但只是試了幾下他便認識到就他蘭子義的力氣,想要主動把周圍的這些將士分開爲自己找條路是不可能的,周圍隨便是誰都比他的力氣大。
反應過來的蘭子義立馬更換了思路,他故意把自己的身形壓制的比剛纔更低,只把力氣和注意力用在自己腳下讓自己可以站穩,上半身則隨意讓周圍的力量推搡,主動地讓自己被推着前進。
蘭子義這樣做自然會被周圍的漫無目的的盲流推到不該去的地方去。但蘭子義並非是單純的隨波逐流,他會在時機來到面前時更換路徑,拼盡全力擠入另一股洪流中。這一路過來蘭子義不知多少次被旁邊人的胳膊肘打臉,被亂軍推搡,還被刀架住過,因爲有人嫌蘭子義亂擠礙事擋路。好在蘭子義經過今天這一連串的苦戰和混亂,臉上身上出了泥巴就是血跡,髮髻也全都散亂,他自己又故意低調,幾個照面之下還沒人能把他給認出來。就這麼這蘭子義一點一點的從亂軍中間向後面擠過去。
妖賊的進攻越來越猛烈,將士們被圍得越來越緊,想要動彈也變得越來越難。蘭子義記得之前看到妖賊從後面將官軍的退路截斷,現在連動起來都難,再拖下去怕是要在這人羣中被擠死。
好在經過蘭子義的一番努力,他已經擠到了隊伍末端,逃跑的大路就在他的眼前。
只不過擋在蘭子義面前還有衆多和他一樣想要逃命的將士,還有阻攔在將士們面前的妖賊。
妖賊的人數並不多,他們只能勉強壓縮道路的寬度,但卻無法封死退路。看到眼前就這麼點堵路的妖賊,蘭子義真是恨得牙癢,過來封路的妖賊才只有這麼一點,那麼在其他方向發動進攻的妖賊能有多少?在蘭子義手底下的這些將士但凡有點膽色,剛纔肯聽他蘭子義的留下來拼命,現在早就把這些妖賊擊退了。
但想也是白想,現在說什麼都已經遲了,再要猶豫下去連逃命都遲。
蘭子義低着頭緊緊貼着前面和身邊的將士,他還找了一個機會從地上撈起一把稀泥抹在臉上。
面前的妖賊只是用手中長短兵器將道路壓窄,官軍將士們只要努力向前衝還是可以從缺口衝出去的。
蘭子義藏在人後,兩眼不停的查看封路的妖賊。他在心裡默默記下了所有妖賊軍士站的位置,看清了他們手中的兵器,並且算準了他們揮舞兵器的時間。蘭子義這麼做當然是爲了待會自己闖關的時候方便,不要被妖賊傷到,可他默默做完這一切後卻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妖賊並沒有主動想要截殺官軍,他們是有意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缺口供官軍逃跑。圍三缺一,妖賊也明白這道理啊。
蘭子義貼在前面那軍士背後慢慢向前擠,越往逃路上走周圍那些將士們推得越緊,蘭子義被人連撞帶擠,碰得生疼,身上還被不長眼的兵器劃出好幾道口子。但他沒有着急,他冷靜的跟着前面人,默默地低頭前行。終於,蘭子義前面那一排將士走到了逃出的路口前。
妖賊們就在路兩邊的大帳之中,煙霧掩蓋着他們的行跡,看不清後面還有多少人,但路兩邊伸出來的長短兵器並沒有多少。妖賊們向着路中胡戳亂砍,走在兩邊的軍士多半被砍中殺掉,留了一路屍體,而剩下的官軍將士則被擠壓到路中間去。
蘭子義早早的看準了情況,用力擠到隊伍最中間去,當他前面的戰士衝到路口後,他也跟着一起發力,只要前面的將士一把路給讓開,他蘭子義立刻就能衝出去。
蘭子義的計算是沒錯的,他與面前的軍士一起發力的確可以讓他在第一時間向外逃去,但他算漏的一點是這樣一來他蘭子義的逃跑路線便擋住了旁邊人。
人在求生的時候能夠爆發出得力量和暴躁是超越平時數倍的,被蘭子義擋住的那個將士現在就處在這樣的情況中。蘭子義向外擠的一下不僅擋住了這軍士的前路,還把他重重的擠了一下,這軍士當下發怒,一隻大手伸出扣住了蘭子義的肩膀,反手一掰將蘭子義掀飛了出去。
那軍士罵道:
“王八蛋敢擋老子的路?”
蘭子義被這一下直接掀翻出去,失去平衡的他想要隨手抓住點什麼東西來保持平衡,於是他抓到了之前跑在他前面的那個軍士。
蘭子義像個溺水的人想要抓稻草一樣的用力抓握,雖然他並沒有將前面那軍士抓牢,但他這一下已經足夠將那那軍士的平衡打破,讓他和蘭子義一起摔向路旁。
因爲逃跑時的一次慌不擇路,蘭子義連帶着另一個軍士一併跌倒。摔了個狗吃屎的蘭子義還趴在地上頭暈眼花之時,身上又突然被什麼重物壓倒。憑着蘭子義在戰場上摸爬了這麼久的經驗,這突然壓下來的應當是一具屍體。
蘭子義憤怒的在心中咒罵,現在將他壓住豈不是奪了他的逃路?但這種念頭並未在蘭子義腦海中持續太久,很快蘭子義就感謝起那具壓在他身上的屍體了,因爲就在蘭子義面前,那個剛剛被蘭子義拖倒的軍士被路旁刺出的一擊長槍擊中後腦,抽搐了幾下後再也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