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子義跟在魚公公身後,說道:
“章中堂只是請晚輩過去小敘而已。“
魚公公說道:
“那你收到帖子就立馬去了?這麼着急幹嘛?“
蘭子義說:
“章中堂士林魁首,乃是天下讀書人的榜樣……“
魚公公道:
“所以你就拜入他門下了?“
蘭子義趕忙解釋道:
“晚輩只是過去與章中堂聊天而已。”
魚公公問:
“那你們聊了什麼啊?”
蘭子義道:
“只是討論些讀書人的操守而已。“
魚公公到:
“哦?那章鳴嶽是怎麼跟你解釋讀書人操守的?“
蘭子義的說:
“章中堂讓我恪盡職守,爲德王盡忠,犯言直諫,規勸德王走上正軌。“
這時魚公公領着四人穿過前廳,走進後堂,魚公公徑直做到了主位上,蘭子義與桃家兄弟分別坐到客位上。
做到座上後魚公公再沒問關於章中堂的事情,反倒是問他們四個:
“怎麼樣?晚飯吃了嗎?“
四人點點頭,魚公公吩咐道:
“那就上茶吧。“
外面幾個小公公應聲端上茶水。
魚公公端起茶碗,開始細細的品茶,老半天沒說一句話,
蘭子義與桃家兄弟見魚公公沒有出身,自己也不敢發話。
過了一會,等到魚公公把茶碗放下後終於開口說道:
“衛侯,你剛纔說章鳴嶽跟你談的是讀書人的氣節?“
蘭子義點點頭,說道:
“正是。“
魚公公又問:
“那他是怎麼跟你說這讀書人氣節的?“
蘭子義說道:
“章中堂告訴我爲人臣應當爲主盡忠,而不是去抱怨生不逢時。“
魚公公瞅了一眼蘭子義,緩緩的問:
“此話怎講。“
蘭子義覺得聽過章中堂的話後自己茅塞頓開,心裡也有了主心骨,魚公公問他時他堅定的回答道:
“子義願盡己綿薄之力爲德王效命,忠孝仁義子義不敢有一時偏移。公公也在拜岳飛,當然理解這精忠報國的志向了。“
魚公公喝了口茶,說道:
“嶽武穆是精忠報‘國’,你是打算精忠報‘人’!“
蘭子義問道:
“嶽武穆報國是爲了皇上,公公報國也是爲了皇上,既然報效皇上就是報效國家,那‘人’和‘國’又有什麼區別呢?“
魚公公擡頭看着蘭子義說道:
“當然有區別,在皇上登基之前他只是一個人,在他登基之後他就成了這大正天下,從那一刻開始他就不是個人,而是一個象徵,在那時我效忠國家就是效忠他,但歸根結蒂我還是效忠大正,這也就是我們臺城衛拜岳武穆的原因。”
蘭子義說道:
“那要是皇上和天下不一致,出現偏離了呢?公公打算怎麼辦?”
魚公公端起茶碗,冷冷的瞪了蘭子義一眼說:
“衛侯,你的想法很危險。”接着開始喝茶。
蘭子義說:
“不,公公,我只是在堅持我做臣子的操守。”
魚公公說道:
“你是在堅持你的虛榮。”魚公公放下茶杯,換了個語氣問道:
“那你覺得德王如何呢?值不值得你給他賣命呢?”
蘭子義也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說道:
“那不是關鍵,無論德王如何我作爲臣子都當盡忠職守,這是我的職責更是我的使命,惟其如此我纔可以被稱爲人。”
魚公公搖了搖頭,說道:
“那就是說德王不行了。”
蘭子義聽着略有些惱怒,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想發火,但這麼侮辱德王就是讓他無法容忍。
蘭子義說道:
“德王年幼,未來的路還很長,只要我肯盡心盡力規勸德王,他一定能夠走上正路。”
魚公公說:
“你敢這麼做只會一定被幹掉,俗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每天嘮嘮叨叨去規勸一個王爺不是找死是什麼?”
蘭子義已經剋制不住自己情緒,跳起來激動地說:
“魚公公!你爲人臣子不想着盡忠職守,總在想這些歪門邪道。我蘭子義忠肝義膽怎麼會被幹掉?就算我因爲犯言直諫被誅那也是我做臣子的榮耀,死的其所!這是讀書人的氣節!“
一旁桃逐兔見氣氛不對,趕緊悄悄的拉蘭子義的袖子,桃逐虎和桃逐鹿也一個勁的給眼色。
蘭子義見桃家兄弟在拉他,氣憤的說:
“幹什麼?拉我幹什麼?我蘭子義赤膽忠心黃天后土實所共見,有什麼可攔的?我是讀書人!我有氣節!”
聽到內堂有人喧囂,外面守候的臺城衛紛紛進來,刀刃外露。
桃家兄弟被這一聲吼得都低下頭默不作聲,
魚公公見狀倒是沒有發怒,只是坐在座上靜靜地看着蘭子義,
蘭子義也站在堂中,呼吸急促,怒氣衝衝,毫不相讓的盯着魚公公。
魚公公對着進來的臺城衛擺擺手,說道:
“沒事,出去吧。”
臺城衛紛紛把露出半截的腰刀還刀入鞘,抱拳行禮後推出屋外。
蘭子義這是情緒也略有恢復,抱拳說道:
“公公見諒!“
魚公公擡了擡手,示意蘭子義坐下,然後說道:
“章鳴嶽少年時便以才思敏捷聞名鄉里,歷次考試一路過關斬將,年紀輕輕就爲官入仕,已經在宦海沉浮幾十年了。他能做到這軍機處首輔大學士的位置可不是混上來的,衛侯你明白嗎?“說着看向蘭子義。
蘭子義沒有回話,只是坐在椅子上。
魚公公看蘭子義沒反應,只好接着說:
“章鳴嶽那種老江湖不是你這樣的……“魚公公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措辭“……不是你這樣的年輕人可以應付的了得。”
蘭子義一聽魚公公在挑撥,心中無名火又起,這次他努力控制自己沒有發怒,但還是很不客氣的說:
“公公的意思是您更適合我應付?”
魚公公聽蘭子義這麼說,眯起眼睛盯住蘭子義,掛出一絲冷笑說:
“我從你爺爺那輩起就在北鎮監軍,你爺爺應付不了我,你爹應付不了我,現在你還是應付不了我。我是監軍,你們這些當兵的不會有人喜歡我,你爹更不喜歡我,但這不代表你們不該信任我,你爹很清楚這一點。這京城裡除了我魚朝恩你蘭子義在無人可信,你越早明白這一點,就能越早施展手腳。”
蘭子義答道:
“與其說是信任你,不如說是被你控制吧?”
魚公公聽後冷笑道:
“你能意識到我控制你我就不可能控制得了你,怕的是有人把你當槍使你還要替人家說話!”
蘭子義一聽魚公公這是在諷刺章鳴嶽,心中惱怒,起身抱拳說道:
“公公多慮了!子義自有辯解,不會被奸人矇蔽。告辭!“
說罷轉身就走,
桃家兄弟望望魚公公,又望望蘭子義,沒有辦法也只好起身抱拳行禮,跟着要走。
魚公公望着蘭子義的背影說:
“那就恕老夫不送了。年輕人,但願你別明白的太遲,到時候連補救的方法都沒有。腰牌你們留好,想明白了來找我。“
蘭子義頭也沒回邁出後堂,桃家兄弟緊隨其後,
剛到大殿門口一位太監已經提着燈籠在那等候,見到蘭子義後說道:
“衛侯請隨我來。”
接着埋頭就在前面引路。
蘭子義與桃家兄弟再次進入宮城的黑暗之中,
蜿蜒迴轉又重複不斷地迴廊過道就像是無盡延伸的無限一樣與黑暗合爲一體,
而照亮黑暗的只有手中昏暗的燈光,
蘭子義不明白自己爲何要發這麼大的火,
魚公公雖然強勢,但今天絕沒有那麼咄咄逼人,相比於之前蘭子義覺得今天的魚公公要和藹可親的多,
但不知爲何今天蘭子義就是無法接受魚公公所說的話,
蘭子義的心中有一股無名火,無根無緣,卻能燒光一切。
跟在蘭子義身後的桃逐虎多次想要對蘭子義開口說話,但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身後的桃逐鹿也藉着燈火餘光不斷示意桃逐虎不要多說。
蘭子義無意識的跟着公公前行。
猛地前面的公公停住,害的蘭子義差點撞到對方身上。
蘭子義正要詢問突然停下的原因,就聽見帶路的公公說道:
“小的見過隆公公。”
蘭子義越過彎腰行禮的公公,將目光投到前面去,只見一在羣提着燈籠的年輕太監宮女簇擁下,一位身穿紫錦蟒袍,腳踩皁靴,頭頂烏沙冠的太監如同樹葉掩映下盛開的牡丹花一樣立在前方。此人年齡應該與蘭千陣相仿,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把玩着拇指上的骨扳指,臉上似笑非笑,雖然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卻讓人覺得陰晴不定,兩眼絕非空洞,但卻看不到任何神采,就好像在眼睛與內心之間修了一堵牆一樣。
除了看到的樣貌外,蘭子義似乎還感覺到了這人的存在,就像感受到他母親的存在或是第一次見到德王時那種感覺一樣,但奇怪的是這次這種感覺出奇的薄弱,薄弱的要不是蘭子義看到這位隆公公絕對不會產生感覺,但這並不是由於感覺不明顯,恰恰相反,蘭子義幾乎感受到了太陽的力量,但太陽的光芒被人爲的掩蓋了起來。蘭子義在離開落雁關後又重新感覺到了兩個人,原本以爲是母子感應的東西現在到了別人身上這不得不引起蘭子義的懷疑。
當然蘭子義和桃家兄弟都知道這位隆公公就是現任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所以也都作揖行禮。
這位隆公公雖然是太監,但聲音毫不尖細,反而有股霸王氣混在裡面。
隆公公開口問道:
“來的可是衛亭候蘭子義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