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入鳳陽道不久蘭子義他們就接到前方傳來消息,汝陰失守,
在蘭子義入項城之前,逃跑的百姓都是向着東邊走,
現在蘭子義他們卻看到百姓拖家帶口向西邊走,
局面非常混亂,蘭子義能夠得到的消息也非常雜亂,很多還都互相矛盾,
好在有桃逐鹿與仇家父子,這三人在每天行軍的途中不斷地問詢逆行而上的各色人等,農夫、商販、富豪、地主還有官吏衙役,通過對比這些不同人的話語,存真去假,儘可能的消除當事人說話的偏見,再加上一定的推理,最後三人總結出了鳳陽道失守的經過。
失守的過程都與蘭子義他們設想的一模一樣,流民與當地百姓發生摩擦,朝廷撥付的賑災糧食又遲遲不能到位,賊寇安插在流民當中的眼線趁機傳播妖法,
到最後局勢已經不能控制,妖賊信徒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傳教,官府雖然盡力抓人,連監獄、班房都塞得水泄不通,還是無法阻止妖術傳播,
流民與地方百姓每天都會發生大大小小的爭執,這又加深了兩股人之間的隔閡,更使得流民本身抱作一團,
等到賊寇從項城撤圍,開始東進的消息一傳開,沿河道各地就沸騰了,到處都是謠言,流民中盛傳官府要把流民都認作賊寇血洗流民,地方百姓則謠傳流民要爲賊寇帶路,把本地人全殺光,搶錢搶糧搶女人,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可避免的滑向暴亂,流民們幾乎是在同時開始作亂,
因爲沿河周圍的城鎮都沒有官軍駐軍,地方有沒有團練、民兵,所以流民的攻勢異常順利,大部分城市都在賊寇到達之前陷入了瘋狂之中,流民們削木爲矛,揭竿而起,攻入城中燒傷搶掠,城內的官員和衙役在第一時間被殺,剩下運氣好的則混在百姓當中向西逃竄,
賊寇走到城下連陣勢都不用拉開城內的流民就相繼出城投降,這些被賊寇驅趕的流離失所的百姓現在發現跟上賊寇居然使他們的唯一出路,而且他們還有不少的父兄子弟已經或被動或主動的加入了賊寇,
只一眨眼賊寇的聲勢又翻了好幾倍。
隨着蘭子義他們繼續向東,戰報一個接一個向雪片一樣飛來,
沿河的各個城鎮一個接一個的失守,賊寇也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這樣龐大的軍隊已經不是幾萬人的官軍可以解決的了。
輯虎營在失去了魏瓊樓之後便由蘭子義親自指揮,成了蘭子義的親兵衛隊,蘭子義又從匯合後的禁軍中找出之前的禁軍騎兵來補充輯虎營的兵力,終於將輯虎營擴充到了三千餘人。
既然是前鋒,輯虎營自然就跟着蘭子義爲大軍開路,一行人趕在大軍之前率先進入汝陰城。
即使還在城外,蘭子義就已經可以看到城內大火衰敗之後欲飛起卻無力的煙塵,
這些煙塵疲憊的飄蕩在空中,無依無靠,像是一個垂死的病人一樣左顧右盼,終於在看到蘭子義他們的援軍之後可憐地招手。
賊寇所過自然是草木無存,對於眼前的景象蘭子義已經做好了最壞的設想,但入城之後見到的情景卻還是令人心痛。
汝陰是河道上游的重鎮,是陸路入河的鎖鑰之處,雖然在前往項城的時候蘭子義忙着趕路,只是在城外匆匆路過,但當時汝陰城的車水馬龍,商旅行人還是給蘭子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等到蘭子義再入城時卻只有殘破的大門在風煙中孤獨地搖擺,
城中早就沒有了行人,街道兩旁的只有大火燒過的灰燼,和被烤焦的屍體,也不知這些人是在被殺死後扔進火力還是被活活燒死,
走上兩步偶爾可以看到從巷尾突然竄出的狗,狗身上的毛已經被燒得長短不一,毛縫裡面落滿了灰燼,
狗的兩眼通紅,嘴裡叼着形狀不一的焦黑肉塊,不用想也知道是從屍體上撕扯下來的。
見到大隊騎兵經過,這條也夠狂吠了兩聲,然後灰溜溜的逃走,
旁邊李廣忠對蘭子義說道:
“這狗已經開始吃人肉,現在怕人是因爲剛失去了人家還沒有完全變野,等到放野了之後這些畜生可是禍患。”
蘭子義順着野狗逃跑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蘭子義從城西入城,一路向東南進發,直到碼頭處也沒有見到一個活人,
偌大的汝陰城如同鬼域。
橫穿過汝陰城後蘭子義心情沉重,他停在碼頭處,看着河裡漂浮的屍體,
這些屍體有賊有官,但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老百姓還有衣衫襤褸的流民。
不斷東去的河水一浪又一浪,密佈河上的屍體也跟着不斷起伏,慢慢的漂向下游,
河道就這麼被一點一點的衝乾淨,卻還是有那麼幾個留戀故土的硬骨頭哽咽在河岸邊,任那河水沖刷,就是不願離開。
蘭子義盯着河,久久不能把眼睛挪開,
一個汝陰就已經把河填滿,下游還有諸多城市,那裡的百姓是不是也像這裡一樣,被殺死後如同牲口一樣扔進河裡?那裡的河道又會是什麼樣子?
跟隨在蘭子義左右的桃逐兔看蘭子義發呆,問道:
“少爺,怎麼了?”
蘭子義被桃逐兔問道,深吸了一口氣,已經開始腐爛的味道讓人胃裡作嘔。
蘭子義沒有回答桃逐兔,而是吩咐道:
“分幾波弟兄出去,找找看城裡有沒有活人。”
在桃逐兔即將傳令的時候蘭子義又想起了什麼,囑咐道:
“讓弟兄們結伴而行,一隊至少十騎,千萬不可單獨行動,不要中了漏在城裡的妖賊埋伏。”
桃逐兔點點頭將命令傳達下去,
這時桃逐虎策馬來到蘭子義旁邊,看着順流而下的屍體,說道:
“真是夠慘的。”
蘭子義問道:
“大哥有見過更慘烈的場面嗎?”
桃逐虎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這是頭一次。”
李廣忠這時說道:
“這羣該死的妖賊。”
接着李廣忠問道:
“衛侯爲何不讓我隨同後面的禁軍步兵?那纔是主力。
衛侯難道要讓戚榮勳統領所有步兵?衛侯不是不相信戚榮勳嗎?“
蘭子義稍稍回頭瞥了一眼李廣忠的馬,說道:
“李將軍是騎兵將領,帶步兵不合適,戚候步兵統領出身,經驗豐富,把大隊步兵交給他在合適不過,
而且後面還有仇孝直,仇文若兩位先生爲戚候管輜重補給,我家二哥桃逐鹿爲戚候管情報,不會有事的。
倒是魏將軍死了之後,輯虎營缺一員營將,現在輯虎營當中又補充進來不少禁軍騎兵,讓李將軍來,既能統領輯虎營,又可以調和新老兵員的矛盾,正好。“
李廣忠聞言抱拳道:
“多謝衛侯擡舉。
只是輯虎營乃是京營,讓我來統領,有沒有朝廷文書,太不合適,
而且大郎、二郎、三郎都是驍將,讓他們統領輯虎營豈不是更好?“
蘭子義說道:
“我家三位哥哥怎麼說都是北鎮兵,擅自統領京軍可是大忌,李將軍禁軍出身,帶領京軍還能說的過去。
現在軍情緊急,我也只能隨才授用,李將軍你放心帶兵就好,等將來戰事結束我會上奏朝廷,讓你補魏將軍的缺的。“
李廣忠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升官消息後先是一怔,而後立馬抱拳說道:
“多謝衛侯擡舉,從今往後我就是衛侯你的人了!”
蘭子義看着李廣忠騎在馬上慷慨陳詞,在瞄一眼河道里漂浮的屍體,想想看還真是諷刺啊。
等李廣忠說完後蘭子義又說:
“李將軍先別急着謝我,我只是打算報你補缺,但最後會不會批還是朝廷說了算。”
李廣忠答道:
“衛侯肯爲我報名已經是我李廣忠莫大的榮幸,憑這個我李廣忠已經感激不盡!”
蘭子義說道:
“李將軍哪裡的話,我們都是朝廷的兵將,談不上欠誰的人情。
也不知道戚候和後面的大隊人馬走到哪裡,勞請李將軍爲我跑一趟,帶上弟兄們去接應一下後面的隊伍。“
李廣忠領命立刻出發。
望着遠去的背影,桃逐兔略帶調侃的說:
“少爺你爲什麼不把我補到這個缺上去?”
桃逐虎接過話說:
“你最多算是衛侯義從,根本沒入軍籍,
就算你入了軍也是北鎮軍,就算你拼死拼活殺出軍功來,這個官位也不可能給你,鎮軍是絕對不可能升任京軍指揮官的,別想了。“
然後桃逐虎問蘭子義道:
“少爺爲何給李廣忠許好處?”
蘭子義嘆了口氣說道:
“大哥你看看這景象,比之前襄樊、宛城還要慘烈的多,
賊寇已經做大,現在我們的力量在賊寇面前微不足道,這時給自己人提提勁沒壞處。
而且剿滅賊寇之後京城裡面還有一個大爛攤子,早做準備纔能有備無患。“
桃逐虎又問道:
“那衛侯就這麼信任李廣忠?”
蘭子義沒有立即回答,想了想後說道:
“魏瓊樓一死,我只能試一試。
而且我覺得李廣忠這人值得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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