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得富正在太子殿,看見詠臨冒着風雪來了,趕緊溜下臺階親自迎接,笑嘻嘻道,“殿下真是從小騎馬射箭的好身子,這麼大的雪也不坐暖轎,走在雪上威風凜凜的就來了……”
“我詠善哥哥呢?”
“太子殿下記掛着皇上的病,上過王太傅的課就過去體仁宮請安了。”
“那詠棋哥哥呢?他總在吧?”
“詠棋殿下?”常得富略微詫異地打量着詠臨不同尋常的臉色,“詠棋殿下最近身子不好,聽課聽累了,在房裡小睡呢,殿下!您等小的通報一聲……”
詠臨一邊朝詠棋的寢房裡走,一邊丟下話,“用不着你。我有點事要問哥哥,咱們兄弟的事,別不長眼睛地跟進來。”
詠棋說要小睡,其實並沒有睡。
王太傅“物競天擇”四個字,攪得他心裡沉沉的,頂着胃一樣,說不出的難受。
誰是聖人?誰是老虎?誰又是兔子?
豺狼又是哪些呢?
大家說話都象猜謎似的,他聽出了幾分,卻無法徹底弄清楚,依稀明白自己大概就是兔子了。
若真說他是兔子,他也認了。
自己從沒想過害人,論本事,自己確實不如詠善,真的物競天擇,父皇廢了自己,改立詠善,說得過去。
他甚至連不甘心的想法都沒有。
誰想當太子?至少他不想。
當太子一點也不好,每天被管束着,一點錯都不能有,說句話都要斟酌,一個字的錯都會被人挑剔出來。
他當幾個月的太子,每天被母親麗妃教訓得戰戰兢兢,一言一行都要聽母親的,仍不能讓母親滿意。
“詠棋,你知不知道自己肩上擔着多少人的身家xing命?”
“你再不剛強些,可怎麼好?母親都被你急死了。”
“多討好你父皇,順着你父皇的意思說話,記着,不管什麼事,你都順着你父皇,太子該有太子的樣子。要逆着你父皇,他就會覺得你當了太子,驕橫了,這可是要命的事。”
當太子纔是要命的事……
擔驚受怕,不知何時被人在背後捅刀子,或者父皇隨時看你不順眼,就給你下一道廢位詔書。
一旦廢了,打入死牢或者打發去封地軟禁,就瞧父皇的心情了。
這樣過日子,連普通皇子都不如。
詠棋苦思冥想,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老虎爲什麼護着兔子,更不明白爲什麼老虎護着兔子,就兩個都活不成?
爲什麼兔子就不能有條活路?
兔子。
兔子只吃草,不傷人,安安靜靜躲草叢裡面呆着,怎麼就得罪盡了天下人?
詠棋躺在牀上,身上蓋着又軟又厚的被子,也是心亂如麻。
忽然想起來,他不該是兔子,兔子是不害人的。
可母親要他去害詠善,偷詠善的東西。
母親被淑妃威脅,就指望惟一的兒子把這東西弄到手,賴以自保,活一條xing命。
他已經答應了,不能不答應……
但詠善今天還拉着他的說,和他說許多貼心話,親暱地喊他哥哥。
“哥哥心裡要是還沒有我,我就再沒有什麼盼頭了。”
每次想起詠善這句話,他的心頭就要猛地顫一顫,甚至連手都會忍不住狠抖一下。
有時候,詠棋真恨極了自己不會撒謊。
不會撒謊,所以也看不出別人是不是在撒謊,母親麗妃那雙犀利的眼睛,怎麼就沒傳給自己?
他知道身邊的人常常撒謊,宮裡沒有不撒謊的人,連詠臨這弟弟,過去也常隨口胡說逗他玩,自己還常常當真。
難道真是因爲不足月而生,先天就比別人少了點什麼?
詠善呢?到底是不是撒謊?
如果是真的,那真的太令人難以置信了,詠善那人,從前一點都看不出來,如果是真的,那他過去也藏得太好了,面上那麼兇狠,冷冰冰的,根本就不記得他有那麼一點點好感的示意。足以證明詠善城府深,而且很會騙人,一騙就是十幾年。
如果是假的……
詠棋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是假的,那就是假的了。
就算是假的,他也看不出來,可心底多多少少想相信那是真的。
不過,相信也沒用,真的就更糟,誰也不會答允他們在一起,太子和前太子,那算什麼?還要是兄弟!
誰都不會答應的!
還有,那麼自己呢?
自己到底對詠善是個什麼心思?
到底有沒有別的心思?
詠棋腦子裡的泡泡浮了又破,破了又有新的浮起來,泡沫飛濺,打得思緒溼答答的,卻找不到任何答案。
詠善對自己到底有什麼打算,他絕對弄不明白了。
不過,連自己對詠善有什麼打算都不明白,連他也難免鄙視起自己來。
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他抓着胸前的衣襟,彷彿要把心窩掏出來看看,看明白亂成一團的心裡到底寫了什麼,這麼若隱若現,連他這個當事人自己都被弄糊塗了
指尖隔着衣服壓在胸前的感覺,卻忽然喚起別的回憶。詠棋猝不及防就想起了詠善指尖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滋味,不容反抗,高高在上地宣佈所有權,令人心驚膽戰的囧囧,卻又很熱很熱。
這種念頭竟然會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冒出來,實在是下流的罪過!
詠棋滿臉都紅透了。
耳邊傳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他象見不得人的心事被人窺知了一樣,猛地從牀上坐起上身,警惕地看着房門。
“詠臨?”詠棋看清楚不速之客的臉,才放鬆了一點,“你怎麼來了?”
詠臨關了門,轉過身面對着他,出奇的沉默。
比墨還黑的眼眸極大的瞪着,帶着一種少見的嚴肅和狐疑,盯得詠棋渾身不自在。
詠棋在被窩裡,只穿了單衣,他挪動一下身子,把滑下去的被子拉到肩上,低頭去找自己脫xia的外套,搭訕着道,“你找詠善嗎?他去體仁宮了,向父皇請安。我本來也要去的,但因爲正被責令反省己過,不得擅出,只好請詠善代我向父皇請安,希望他老人家身體早點安康……”
“哥哥的傷好了沒有?”詠臨忽然粗聲粗氣截斷他的話。
詠棋奇怪得擡頭,“什麼傷?哦,你是說脖子上的傷嗎?全好了,幸虧治得及時,藥又都是宮裡最好的。”
詠臨走過來,一隻膝蓋壓到牀上,朝詠棋靠過來,“我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
“我就要看!”
他一擺出執拗的牛脾氣,詠棋就拿這個最心愛的弟弟沒辦法了,只好把頭仰了仰,讓他看看脖子上癒合的傷疤,“看見了吧?就只剩一點小印子。”
“這是什麼?”詠臨忽然用指頭在他肩窩處一按,變了聲調,“誰弄的?”
詠棋大驚。
趕緊低頭,卻因爲視線阻礙,看不見詠臨指的是什麼東西。
不過聽詠臨的聲音,猜也猜到他看見了什麼。這些痕跡渾身都是,本來不會被人看見,偏偏躺在牀上外衣都脫了,詠善臨去前,爲了讓他睡舒服點,還把白色褻衣的領口拉鬆了點,說是不拘束,血行得旺,人會更暖和。
害得肩膀半露,居然惹起了詠臨的疑心。
“沒什麼,大概是不知什麼時候蹭了一下。”
詠棋慌慌張張,要把衣領攏起來。
“蹭的?我不信!”詠臨臉色早就變了,看見詠棋要攏衣,更深信不疑自己看到的痕跡確實如自己想的那樣,抓住詠棋的手腕,一手就去扯詠棋身上的衣服。
“詠臨,你幹什麼?放手!”
“我不放!我要看明白!”
嗤!白色綢衣幾乎被詠臨從中間拉開個口子。
布料從肩膀到大半胸膛中分開來,曝露出肌膚上處處紅點咬痕吻痕。
詠臨象給人抽了一個耳光似的,驟然僵硬片刻,又猛地握住了正往牀角退的詠棋的肩膀,拼命搖晃着喝問,“這是誰幹的?是不是詠善哥哥乾的?是不是?”
“詠臨,你放手,你別問……”
“我偏問!偏要問!”詠棋對着詠棋大吼,“你身子這些印子都是詠善哥哥弄的,是不是真的?你說話啊!哥哥,你快點說啊!你快說!”
他吼得屋頂都簌簌發抖了。
常得富早就察覺不對勁,守在門外不敢離開,聽見裡面吵起來,急得團團轉。
詠臨是詠善的孿生弟弟,雖然調皮搗蛋,常常捱罵,卻是淑妃和詠善一力保護的小雛鷹,向來縱容寵溺的。詠臨進門前,可是惡狠狠的警告過不許入內。
得罪了詠臨,不但等於得罪淑妃,多半也讓詠善不高興,他常得富以後就不用混飯吃了。
但詠臨現在吼的那個詠棋,同樣也是詠善的命根。
常得富聽見詠臨在裡面咆哮,說的話還和皇子們極囧囧的事有關,自己摻和進去,簡直就是飛蛾撲火。
但是不摻和,詠棋有一點損傷,自己也要完蛋大吉。
偏偏詠善又出去了。
常得富急得象鍋上的螞蟻,想來想去,還是一咬牙推門進去,拉着詠臨的手道,“殿下,您有話慢慢說,都是兄弟。”
手上不敢用力,一邊勸,一邊眼睛不經意就掃到了詠棋被扯開衣服的上身,斑斑點點囧囧痕跡,罪證似的明顯。
糟了!不該看的居然都看見了!
常得富趕緊移開視線,看着腳尖,還要拉着詠臨,“都是兄弟,萬事好商量,殿下,您別驚着詠棋殿下,他的病纔好些,太子殿下說了……”
“滾開!去你的假惺惺貓哭耗子!”詠臨力氣大,何況怒火正旺,一甩手就把常得富揮到了房門邊上,“別以爲我是傻子!你是太子殿總管,這事少不了有你一份!我詠棋哥哥雖然被廢了,怎麼說也是皇子,你們就敢奉承着新太子合夥糟蹋他?等着!內懲院裡出了什麼事,我遲早全查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他本來還要趕過去踹常得富兩腳狠的,想起詠棋還在,沒再理會常得富,扭回頭,爬上牀把縮到裡面的詠棋粗魯地抓了出來,急切地道,“哥哥遭了這種事,爲什麼竟不和我說?哥哥也太錯疑了我。我和他雖然是孿生兄弟,也不會合着他來做這種沒人倫的事。要是哥哥早點和我說,也不至於這些日子都……”
詠棋無地自容,羞愧得幾乎無法呼吸,一個勁躲着他。
詠臨看見他那樣子,頓時懊悔,改口安慰道,“不幹哥哥的事,是我不好,沒護好哥哥。我沒腦子!上次在內懲院看見他拿烙鐵逼你,我就該起疑心,我是個混球!”
一揚手,居然自己甩了自己一記清脆的耳光。
“是我害哥哥這些日子吃苦的,我混賬,壓根不知道哥哥被糟蹋成這樣,身上盡是傷,還糊里糊塗和你們一塊喝酒……”
“別……別說了!”
“好,我不說。哥哥別怕,我這就帶哥哥走,到了母親那裡,我天天看着哥哥,看誰敢碰哥哥一根頭髮。”
“我不去!你走開!”
詠臨一愣,張口就問,“爲什麼不去?難道象他們說的,哥哥是看中他當了太子,自己投懷送抱的?”
詠棋幾乎氣暈過去,嘶啞着嗓子問,“你……你說什麼?”
“是我不對,我說錯了。”詠臨立即軟了,焦急地道,“我知道哥哥不是這樣的人,哥哥是被他修理怕了。我知道詠善哥哥,要什麼定要弄到手的,他一定在內懲院裡折騰你了!哥哥快跟我走,你要還是害怕,最多我稟告了母親,讓母親來教訓他。不!我告訴父皇去!讓父皇給哥哥主持公道!他這麼無恥,我也看不起他!哥哥,你跟我走!”
“我哪也不去!”
“不行,你一定要走!”
詠棋拼命閃躲逃避,詠臨執拗地要把詠棋從牀上抓出來,又不敢把詠棋弄傷。
兩兄弟鬧成一團,常得富又連滾帶爬地過來抱詠臨的腰,被詠臨踢了一腳重的,跌在地上幾乎背過氣去。
外面的人都聽過詠臨的警告,聽見了動靜也不敢擅入。
常得富是太子殿總管,這時候本應該高聲喚人。
但現在糾纏的是詠臨和詠棋,兩個人都不可得罪,況且詠棋這活色生香,衣裳半掩的模樣,衆人齊闖進來,什麼醜事都揭了。
太子吃醋還是小事一樁,但若把臉皮薄的詠棋逼得自尋短見,自己也就成了個陪葬的。
常得富欲哭無淚,不能叫人,自己再孤身上去,恐怕惟一的下場也就是被詠臨活活打死,如今之計只有趕快搬救兵。
這事非太子不可解決,他橫了心,使出吃奶的勁爬起來出門,要趕緊把詠善從體仁宮十萬火急找回來。
剛巧,詠善的暖轎正到了太子殿門口。
今日去向炎帝請安,又被攔在門外,說炎帝病中需要休養,誰都不見。不但遇到閉門羹,這次連站着等都不允了,內侍出來替炎帝傳話,“皇上口諭,太子別在外面站着,快點回自己的地方去,你這樣站着吹風,不愛惜父母給的身子,也是不孝。”
詠善當時聽了,心就微微一沉,知道後面的境況恐怕更艱難了。
說不定這鵝毛大雪後面,已有一場雷霆霹靂醞釀着準備款待自己。
他這太子的權利全來自父皇,一旦失愛,後果不堪設想。
懷着沉重的心緒,剛剛纔下轎,常得富就猛地撲了過來,氣喘吁吁道,“殿下!殿下!不得了啦!詠臨殿下他……他和詠棋殿下他……他們……”
門前人多,後面的話居然一時想不出適當的詞代替,急得常得富乾瞪眼,顫着手往裡面拼命指。
詠善驟然一驚。
他反應出奇的快,立即拋開追問常得富的念頭,出籠猛虎一樣騰地往裡面衝。
未到房前,聽見裡面詠臨的怒吼和詠棋哽咽嘶啞的聲音。
“跟我走!你過來!”
“你放手!詠臨,你別扯!我求你了……”
詠善血管炸開來,一腳踢開房門,高聲喝道,“詠臨,你幹什麼?”視線直射牀上。
詠棋上衣都被扯開了,赤囧着胸膛在牀中簌簌發抖,肌膚上紅青紫淤痕觸目驚心,手腕已被抓出幾道烏黑,看得詠善眼眶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