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打的並不是地球人,更不是共同體。爸爸,還有諸位叔伯阿姨,你們應該明白這其中的區別。怕的就是,共同體政府和那位器宇軒昂的總統先生,不明白其中區別。”
於是,這個通過超空間通訊網絡建立起來的會議室內,頓時便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源質波的即時會議可是很貴的。我們沉默的這半分鐘,已經燒到一千信星了。”婭妮笑道。
“價位還不是我們訂的嗎……”大約是被女兒打擊得很慘,費諾·貝倫凱斯特只是這麼小聲嘀咕了一下。
隨後在會議頻道中響起來的,是一個氣度斐然的老者的聲音:“大家都相信你的判斷,婭妮。投資那個年輕人,乃是我們的既定戰略之一,就像是我們當年投資維多利亞·李那樣。可是,婭妮,他可沒有想象中的穩定可控。而且,藍星共同體已經是大家投入了半個世紀心血和大量資源的產品,想要放棄可不容易。”
說話的人是貝爾蒙特家的掌舵人,艾默·貝爾蒙特,某條……某個克雷爾·貝爾蒙特的祖父,也是婭彌妲沒有血緣關係的外祖父。
當然,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祖孫間的感情還是很深厚的。
這是真話。艾默老爺對婭妮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孫女的信任程度,可是比自己的嫡親孫子高多了。
“我同意。外公,沉沒成本確實是個難以避免的話題,誰也不敢灑脫。不過,我覺得您老人家多慮了,投資國家和民族的好處就在於,那個國家就放在這裡,哪怕是政體產生變化,也不會隨意沉沒了。”婭妮讓自己的腳踝被海水沒過,開始分出一點心思來辨識海水的成分來了。
“很好,沒有蟲子。”她笑道。
“婭妮,你說什麼呢?”
“我說,現在的涅菲,也不會知道有沒有蟲子。還能決定什麼方向性大事嗎?”
“真是個糟心的體制,關鍵是,這種體制,卻還是我們英明的祖先們決定得。這就是祖宗成法了。”
然後,會議中的聯盟各界大佬,婭妮的叔伯阿姨們乃至祖輩的老人們,便根據共和議會體制還能不能跟得上時代,進行一番非常有思辨意義的大討論。這其中不少探討和爭論,都能把全宇宙的政治學者驚出一身的冷汗,可到了最後,終究還是淪落到了幼兒園吵架的水準。
婭妮笑而不語。
“那麼,繼續等待?等待戰事產生變化?”外公問到。
“提供除了幫助以外的,一切幫助?”費諾問道。
婭妮頓時笑出了聲:“要想獲得軍事援助也可以,但首先得拿出誠意來。諸位擔心沉沒成本,可我倒是覺得,還是聯繫得太鬆散的緣故嘛。”
“確實,養寵物狗和養狼,真的是很難區分的。”費諾·貝倫凱斯特無聲地吐出一個帶着哀怨的濁氣:
“好吧,這樣一來,泰託斯那傢伙不用摻和這些爛攤子,可以早點退休應該也可以多活幾年了。他是我的老朋友,他爲聯盟服務了將近二十年,不應該晚節不保。那麼,就再苦一苦正在抵抗侵略的地球軍民,以及所有正在被暴政戕害的各國民衆們。罵名,就讓現政府來擔吧。”
“可憐的埃斯科元帥,他其實還算是個頗爲體面的紳士。”
“……是啊,上次來我的莊園作客的時候談笑風生過幾次,聽得出來,還是有些抱負的。”
聯盟的真正支配者們就這樣紛紛下了線,會議室內很開便只剩下了費諾·貝倫凱斯特的連線。婭彌妲沒有馬上理會,只是輕輕擺動了一下手腕,終端便自動接通了一個隱秘的頻道。
然後,她便聽到了輔助智能AI給自己的提示音:“達夏博士已經在線上了。”
“再搞不定的話,應該是獻祭幾個工程蝨和程序猿了吧。我以前聽說過,在銀河大航海時代的早期,如果引擎和導航儀壞了卻修不好,是可以把船大工給獻祭了吧?”
然後,她便很滿意地在耳麥中聽到了幾千光年之外的惶恐的聲音。
“我,我們真的已經在儘自己所能了。可是,大小姐,源導和傳感方面還是有幾個地方,帶不進公式,恐怕需要更新的算法。另外,目前所需要的材料,也需要實驗室在最最極端的環境之下,再進行至少十輪以上的測試!我們……”
“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明明最困難的能量公式已經完成了。博士,你們剩下要做的,難道不就是爲這個公式搭建一個合適的地基嗎?”
婭彌妲·貝倫凱斯特一邊說着,將手搭在了自己的額頭上,眺望着大海的彼端,然後輕輕地招了招手,便看到海天一線之中,巨大的鯨類巨獸露出了彷彿浮島一樣的身影。
隨着她的動作,那龐然巨獸發出了清亢的長鳴聲音,捲起了海浪,旋即再次沒入了深海之中。
“很好,這樣就真的沒有蟲子了。”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喃喃自語道。
達夏博士一時間很難判斷對方說的這個“蟲子”到底是不是自己,聲音中已經開始多出一絲顫音了:“大,大小姐……”
“那就換一個方向把。博士,如果粒子之間的電磁力始終無法消除,就試着讓粒子停止振動吧。”婭彌妲道。
這話一出,她的耳麥中頓時便出現了一個很明顯的沉默。緊接着,達夏博士的聲音中多出了很明顯的喜悅:“我,我明白了。大小姐,請再給我一到兩年的時間。”
“你只有八個月時間。”
“可是……”
“你只有八個月時間。”婭彌妲又重複了一遍同樣的話,然後才伸出纖細的玉足撥開了比膚色更白的沙灘,再次滿意地點了點頭:“好,確實沒有蟲子。”
這一次,達夏博士已經很難判斷你自己和蟲子之間的辯證區別了。她在掙扎了幾秒鐘後,咬牙切齒道:“好吧,八個月的時間可以接受。在下明白您的意思了!”
一直到了這個時候,他總算是表現出一點可喜的鬥志出來了。
“那麼我就提前恭賀您成功了。人不被逼到極限,是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優秀的。請儘量從正面的角度想一想吧,如果真的能在明年上半年完成,奧倫塞盧大獎會是您的,後世的歷史教科書也一定會給您留下位置的。”
有基本判斷力的打工人都能聽出這是在畫餅,跟別說達夏博士這種高智商烈性了。
可是,人類這種不可救藥的生物啊,總是得強迫自己信點什麼,才能克服人生之中的一切苦難的。最頂級的科學家也是不例外的。
於是,這位聯盟首屈一指的物理學家兼科研項目策劃人,就像是被精神注入棒打通了奇經八脈似的,雄赳赳氣昂昂地下了線,再次進入了007爆肝模式。
一直在會議室中沒有離開的費諾·貝倫凱斯特,這才慢吞吞地開口:“婭妮……達夏博士是一個平庸的天體物理學家和試驗物理學家,卻一定是最優秀的大型研究項目的主持人。我們應該給他以充分的尊重。”
“爸爸,您確實應該給他足夠的尊重。作爲一個官商勾結的萬惡資本家,是有義務給與優秀的研究者以最大的尊重的,至少在表面功夫也給足。不管是神秘學還是科學,最前言的研究者總是能代表生產力的未來時。尊重生產力,就是尊重您的階級屬性。可是,我似乎不一樣的,不僅僅是資本家,也是最好的研究者,無論在科學還是神秘學,我都樣樣精通。爸爸,我,就是生產力!”
費諾·貝倫凱斯特感受到了女兒的霸氣,一時間被整得吶吶不敢言。他足足愣了半分鐘,才幽幽道:“所以我才說,你就不應該隨便去看奇怪的書。正是因爲你太聰明瞭,纔不能亂看書啊!”
“您不是也看了嗎?要不然怎麼反應得這塊。”
“我好歹也是個大學的名譽校長嘛,最近正在和聯盟高校委員會的人吵架呢。那幫子學究,都在討論要不要把《原論》送入大學圖書館,還說要開選修課什麼的。真是的,大學裡的聰明人確實很多,可聰明人看多了奇怪的書,難道不會變成反體制分子嗎?”
“多一些反體制分子,對聯盟其實是好事。爸爸,你當然可以不理解,也可以不同意,但也只能阻止現在。等到虹薔薇基金會和標準航運協會完全有我說了算的時候。”婭妮抿嘴一笑,輕輕地將水花踢向了遠處的沙灘,又道:
“不過,關於巨像,我們確實沒多少時間去浪費了。爸爸,不管共同體能否堅持下去,帝國對這種爛戰的耐心也最多隻有一年。必須要掌握了巨像,纔可能掌握最細微的主動權。”
“所以,局勢難道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嗎?除了之前的奇蹟之環,共同體這段時間可一直是在打勝仗。”
“這纔是我覺得危險的地方。”
“說起來,共同體那邊的尼希塔總統,現在正在國會那邊演講。聽說現在的收視率還是挺高的。”
“我知道。”婭彌妲笑道:“所以呢,您要看嗎?”
“呃,當然不看。”費諾有些吞吞吐吐地道:“還有一件事。摩恩家的小泰娜,很有可能已經在珍珠海岸附近出現了。當然,這只是涅菲軌道上的天眼拍到的模糊映像,不能完全確定,我們……”
費諾·貝倫凱斯特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這當然不是因爲線路故障,而是白毛狐狸小姐非常不禮貌地當場掐掉了和父親的通訊。
她伸了一個懶腰,側身看了看不知道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邊的人影,頓時露出了頭疼地表情:“這算是惡客迎門……啊不,應該是陰魂不散吧。菲菲。”
“什麼叫陰魂不散啊?我可是大老遠地從涅菲跑過來探望你的,難道不應該大開中門鑼鼓喧天,彩旗飛舞地來招待我嗎?卻居然口出惡語。果然,這年頭啊,資本家的大小姐靠得住,帝國那邊的奴隸主便一定能算得溫良謙卑的。”菲娜·李小姐道。
“你說錯了,我不是資本家大小姐。我,就是資本!”
“……你剛纔不是還說,你就是生產力嗎?怎麼一下子格調差了好多?”
“你從什麼時候就開始偷聽了?”
“就五分鐘之前。另外,我沒有偷聽,而是光明正大地聽。沒有發現是婭妮你自己很呆了。”菲菲嗤笑道。
她現在穿着一身非常輕便的旅行衛衣,揹着一個普通的旅行包,蹬着一雙舊款的旅遊鞋,自然的站在沙灘邊緣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
拋開被兜帽遮住了一大半的臉不談,這確實就是一個風塵僕僕的旅客的模樣。
只不過,婭妮卻能分明地感覺到,在對方的旅行衛衣和擋住腳踝的牛仔褲之內,分明討論一件緊身的動力軟甲。
說起來,上次聯手弄死塞里奧拉伯爵的時候,她便是這麼穿的了。
於是,婭妮便再次嘆了口氣,邁步從海水中走了上來:“那麼,能不能說說看,菲菲,你是來看我的?還是來殺我的?”
她的話音未落,腳步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從溫暖的海水中回到沙灘上,落在乳白色沙灘上的投影忽然被拉長了,驟然間便延伸到了菲菲的腳下。暗影在瘋狂地涌動着化爲了殺機。
眨眼間,暗影像是凝結成了實體,刺向了婭妮的後腦勺和脖頸的交界處。
“又來啊?”婭妮並未露出絲毫的驚慌,甚至還沒好氣地嘆了口氣。她輕輕一躍,身形便脫離了自己和影子的聯繫。於是,那已經化爲了實體的影子便似乎失去了將自己凝滯起來的力量,當場溢散崩離。
可是,沒有等到她落定,無形無相的斬殺已經襲來。她的肉眼看不到鋒利的閃爍,感官也幾捕捉不到氣流的運動,但屬於靈能者的靈覺,或者說獨屬於時眸魚之主的預知能力,卻讓她提前感應到了危機。
婭彌妲·貝倫凱斯特甚至能用一種玄妙的未來視模式,觀測到了那些無形的空間斬擊,再次不斷撲向了自己的後腦。
考慮到兩人以往的恩怨,不用說,就是衝着自己的腦幹來的。
“所以,我以前就說了,你就不能成熟一點嗎?”她低聲一喝,空氣中的溫度驟然開始了變化。水汽驟然從海面上揚了起來,卻馬上升騰成了濃密的水霧。
這些看似薄弱的水霧,其間卻似乎流淌着充滿了韻律感的靈性,宛若無形的漩渦般,將所有的無形斬殺都捲到了其中,一陣分絞之後,同時歸於無形了。
婭妮嘆了口氣,向依舊立在原地的菲菲比了一個剪刀手:“第二次唷。這可是你第二次想要來害我了!合着你還真的是來殺我的啊?”
“不至於不至於,只是好久不見,隨意切磋一下。最壞的情況下也就是切掉腦幹,在培養皿裡泡一下也是能續得回來的。”菲菲一本正經地向自己的“好閨蜜”比了一個大拇指:“婭妮,你變厲害了啊!我好欣慰。”
“這樣生硬地擺出前輩的模樣,只會顯得自己特別幼稚的。”
菲菲就當沒聽見,繼續道:“婭妮只要再變得厲害一點,我就可以放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