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坨當然是白問了。他的好朋友圖圖雖然小日子過得蒸蒸日上,但只是個民團隊長,真的不知道襲擊案現在的狀態。他當然更不知道,這場鬧了一地雞毛卻只是造成了兩位數傷亡的“惡性”事件,現在已經基本上進入尾聲了。
沒有攜帶任何武器的西蒙·瓦亞利少校,以及身上只戴了一個扳手和一個錘子的布斯卡工程師,被一羣荷槍實彈的沙民“綁匪”簇擁着, 聆聽着他們的聲音。
人質們都被集中在了廠房一個角落裡,滿臉好奇地看着現場的一幕,一副吃瓜吃得很愉快的樣子,臉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任何畏懼了。
“也就是說,你們的工錢是被那些領主老爺們給搶走了?”西蒙一邊聽着,一邊拿着自己的終端一筆一劃地記錄着。
“對, 對啊!明明說好了工錢都是我們自己的啊。我還想着, 想着能攢夠錢搬到圖隆來住呢。”沙民A說。
“我,我都沒這個指望。”沙民B說:“就想着能給生病的媽媽買點藥就行了。”
沙民C道:“原來都說是收些中介, 我們也就忍了。可現在,不但要搶,還要殺人……”
沙民D憤憤不平地道:“而且還說不給,就要把家裡人都從城裡趕出去!”
“很好。你們的要求我都聽到了。”西蒙關上了筆記本:“放心,在我們青年俱樂部的……”
布斯卡不動聲色地喘了西蒙一腳,後者趕緊改口道:“在共同體政府的治理下,星門所有的沙民都不存在什麼人身依附關係了。現在也許還存在城主老爺和族長老爺,但你們最多隻算是在他們那裡租房住,可不是他們的家奴。”
沙民“暴徒”們面面相覷,有人不以爲然,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的表情卻更加迷惑了。
“第一天教你們讀書識字的時候,就教過你們了?現在都聽不到了嗎?”布斯卡大喝道。
這位暴脾氣的年輕工程師,在普通勞工心目的威望可是很高的,絕不比西蒙這個靈能者外加民團的帶領司令低。畢竟後者是個溫文爾雅的政委人設,說話都是很客氣很耐心的,而布斯卡卻表示勞資是工人階級,是真的會提着扳手錘人的。
他這麼一吼, 頓時吼得“暴徒們”一個個都耷拉下了腦袋。
“而且,這種事情不可以對我說嗎?對你們的班長說嗎?爲何要做這種蠢事?”布斯卡又大聲道。
過了好一會,纔有一個沙民小心翼翼地道:“……我,確實,這段時間我確實是覺得腦子不太好使。總是昏昏沉沉的。”
另外一個沙民道:“嗯,我也是這樣,每天都特別火大。一聽說工錢被搶走了,就覺得特別恨。對,特別恨特別恨特別恨!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哎呀!”
沙民發出了一聲慘叫,那是因爲布斯卡已經跳起來一巴掌扇了過去,沒好氣地道:“一個老爺們就不要老是學着漫畫裡的怨婦說話了,也不嫌惡心。你是工人,你特麼是個工人!工人爺爺無所畏懼!懂嗎?”
瓦亞利看了旁邊的布斯卡一眼。這位年輕的黑人技工其實沒讀過多少書,更不是什麼能夠控制心靈的靈能者,但他就覺得這夥計說話特別中聽。
這不,現場的這些沙民們也都聽進去了,一個個慚愧不已。
如果說換成那些還在給城主老爺和族長大人們當打手的沙民,他們或許還不太明白。可在場這些人畢竟是當了好長一段時間建築工人了,對“工人爺爺”的書活法還是很有共情的。
“所以你們這是醒悟了?”西蒙問道。
“是的,他死了以後,就醒過來了。”
大家所說的這個死了的人,指的是一個躺在旁邊的赤色鱗片的沙民屍骸。這傢伙的身軀異常魁梧,如果說普通的沙民是揚子鱷,這傢伙或許就得算是尼羅鱷了。
布斯卡和西蒙都認識這傢伙,畢竟這麼大體型的沙民還是很少見的,何況這傢伙幹起活來還一個頂十個。他是一個叫厄門的沙民,因爲身材魁梧力大無窮幹活還積極,在建築隊伍中已經混成工段長了,下面管着好幾個工組兩三百號工人。
西蒙覺得這種光看體型就能和巨魔剛正面的傢伙,當工人可惜了,就應該當戰士,便去詢問過對方的意見。
可是,這位叫厄門的沙民工人表示每天在工地搬磚挺好,包吃包住還有津貼,自己就準備這麼幹下去了。
誰能拒絕一個日子人的微小而確實的幸福呢?西蒙雖然覺得可惜,卻也沒有難爲人家。
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傢伙居然會是這次沙民工人暴動事件的主謀。不過,現在看,這個“主謀”也就只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罷了。
兩個小時前,他和布斯卡提出要進入廠房和大家面談。卻也不知道爲什麼,那個叫厄門沒有多想,便允許大家進去了。
“我是爲了公平而來的!”那個叫厄門地說:“你們地球人只是這裡的壓迫者,我是赫森大長老的弟子,我要爲了所有的沙民同胞們的福祉而戰!”
赫森大長老便是當初領導百萬大軍起義的沙民英雄了,最終還是在圖隆之戰中陣亡。而在此之外,接管了新玉門軍事情報工作的楊希夷,可是把五服之內的親戚以及他所有的弟子外加上他所有弟子的五服之內的親戚都被查了個底兒。這其中可不包括這個叫厄門的。
“所以,你到底有什麼訴求呢?”西蒙問道:“據我所知,你已經升了工段長,申請了共同體的公民身份。妻子和姐姐在巨石鎮上一起經營一個餐廳賣煎土拔鼠,幾個孩子也都在鎮上的小學,和地球孩子們一起上課。”
這話一出,西蒙親眼看到了對方臉上出現的掙扎,頓時明白了什麼。他雖然並沒有感受到了任何靈性波動,但卻必須要往這個方向去想了。
“不要被它奪走你的理智!厄門,你是一個好工人!”布斯卡也察覺了什麼,大聲喊道。
然而,厄門的掙扎最終變成了一種病態的抽搐和狂熱,他發出了低吼聲,伸出了自己蒲扇般大的巨手,直接按向了西蒙的腦袋:“感受我們的痛苦吧!理解我們的痛苦吧!接受我們的痛苦吧!”
他大吼着,然而,當手掌和西蒙的腦袋碰觸到的剎那間,他發出了一身痛苦的低嚎,頭顱像是被無形的子彈掀開了似的,腦漿和血液飛濺到了四周。
龐大的身軀就這樣像是傾倒的巨型卡車一樣砸在了地上,當場失去了聲息。
這樣的展開,不說是人質和別的沙民了,就是西蒙等人都目瞪口呆。
“你,你居然這麼厲害嗎?”布斯卡大驚失色。他不是靈能者,但還是親眼見過靈能者開片的,倒還是有些見識。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纔剛剛三環啊!”西蒙說:“而且我是審判,也沒有這麼爆人頭的能力啊!”
“哦,你都三環了啊!”布斯卡更加震驚了。要知道,當初那個背叛了紅楓長和魯米納,投靠了帝國的“白將軍”也只不過是個二環而已。
“最近帶着大家一起幹活,確實很有些成長……可是,我就是到了六環,也沒辦法這麼爆人腦袋的!”西蒙大聲道。
他狐疑地看着對方爆頭的屍骸,仔細回憶了一下,倒是可以確定,在這傢伙的手接觸到自己頭頂的剎那間時,自己的精神護盾確實開始了自動反應,太陽穴也隱約傳來了刺痛。
然後,那個刺痛感便像是遇到了天敵的野獸似的,當場退卻便再感覺不到了。
西蒙又仔細辨認了一下,依稀能看到一些彷彿觸鬚一樣的東西在沙民巨人那隻剩下半拉的腦袋上傷口周圍輕輕地顫抖了一下,但自己只是稍微眨了眨眼,便已經消弭無蹤,彷彿只是幻覺而已。
可是,他畢竟是靈能者,絕不能用幻覺這麼膚淺的說法來解釋這些細微現象。
這不,當厄門倒在地上的時候,周圍那些荷槍實彈的沙民“暴徒”麼才彷彿如夢初醒般的平復了過來。他們的表情依然還帶着煞氣和兇相,但眼神卻有些懵懂和迷惑,就好像剛剛從一場殺戮的夢境中恢復了過來。
然後,他們真的發現這並不是夢。當場便有一個沙民發出了慘叫聲,下意識地提起了手中的步槍,隨即便被布斯卡提着榔頭砸到了腦袋上。
“吼個屁啊!多大點屁事就知道吼啊!解決問題啊!”布斯卡工程師大聲喝道:“還有你們,把槍都給我丟下。告訴你們,你們這次麻煩大了!”
西蒙也露出了和顏悅色的政委式的笑容:“大家都把武器放下吧。我們好好說。我現在確定你們應該是中了一些幻術。放心,共同體政府對靈能的受害者已經有非常完善的法規。我估摸着,你們最嚴重的也就是個誤傷罪。”
當然了,這也是因爲到目前爲止,所有的死者都是這些暴動沙民的一員,平民不說是遇害,連重傷的都沒有,後續還是比較好處理的。
“總之,現在收手還不太晚。可現在你們明顯已經甦醒了,還要負隅頑抗,那就是另外一個性質了。”他見這些沙民們畏畏縮縮猶豫不決的樣子,便又道:“不過,靈能手段放大的是你們內心深處的陰暗面和極端的思緒,走到這一步,大家心中都有委屈吧?願意和我說說嗎?”
到達“審判”三環的西蒙現在是“司律官”。這個星環能級越高,便會愈加堅定自己的信仰和價值觀,氣質也會相應地發生變化。再加上溫文爾雅的政委人設加成,他其實是很容易得到下層勞動人民信任的。
於是乎,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訴苦大會。
“我向你們保證,沒人敢奪走你們的辛苦的勞動果實!最多三天,我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的。”西蒙向大家保證道,隨即話鋒一轉:“可是,你們確實是參與了襲擊和綁架。所以,你們必須放下武器,出去向警備隊投降。放心,在看守所關押期間,絕不會有人虐待你們。願意相信我嗎?”
沙民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們相信您。可是,出來之後,還能繼續回來工作嗎?”
他們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了布斯卡,後者痛罵道:“等你們出來的時候,光軌說不定都修好了!”
建築工人們又把腦袋耷拉了下去。
“哼,歸根結底,就是因爲你們太沒有精神了。這麼軟弱還想要當工人?一看就是欠缺勞動教育!上尉……呃,我以前的領導告訴我們啊,要堅定自己的認知和三觀,這樣一來,就算是最頂尖的精神靈能者也難以操控我們的!瞧瞧你們這沒出息的樣子,難道真的看不到,我們其實正在用自己的雙手改變世界嗎?出了點事不想着解決問題,不想着反抗欺壓你們的壞人,卻只知道抱怨,這才被邪惡的靈能鑽了空子啊!等到鍊鋼廠修好了,都特麼給勞資過來當爐前工!就把你們靈魂之內的陰影都給燒烤了纔好!”
建築工人再次仰頭,眼中閃過的卻全部都是希望的光芒。
於是乎,持續了十二個小時卻造成了兩位數傷亡以及沒有平民死亡的襲擊行動,就此落下了帷幕。
剩下的沙民丟下了武器,在西蒙的引導下,走出了工廠向外面的警衛隊投降。
被挾持的人質們也都全部被解決,事後清點沒有人傷亡,除了半天水米未進有點渴得慌,便沒什麼問題了。
這些人質有在工地賣零食的圖隆市民,有紅楓廠來的工人,也有機械廠考察的幾位外國客商,在剛被挾持的時候確實是有些驚嚇,但等到西蒙和布斯卡進廠之後便不怎麼怕了,後面更是在全程吃瓜。他們紛紛覺得,有了後半段的超展開,這次被綁架也算是不虛此行。吃這麼點苦頭絕對算是超值。
布斯卡跟着大家一起出了工廠,確保每個人質都上了救護車,以及每個沙民都沒有被傷害毆打,這才準備離開。他拒絕了回醫院去檢查休息一下的提議,而是準備直接返回工地。不過,還沒等他回到自己的小車上,便有一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中年大叔,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biu的一下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請問,您是布斯卡先生嗎?我是《GNN新聞》的記者約翰·普林斯。聽說這次案件是因爲沙民勞工們不滿意報酬引起的,是這樣嗎?有些圖隆市民認爲這是沙民勞工們的貪得無厭所致,您覺得……”
“哪個xxx說的?沙民們工人的收入才只有人類了的三分之一不到,就這樣還要被剋扣,到底誰才貪得無厭啊?我就像要問問了,紅楓廠發出來的工資是通過殖民地政府付給工人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布斯卡本來看到記者還想躲,但一聽這話頓時就爆了:“明明是他們被欺負了!他們做了錯事是一回事,他們被欺負是另外一回事!”
記者先生直視着暴跳如雷的黑人青年,卻笑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