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夜無仇的果敢讓皇帝大感意外,他執政這麼多年還從未見誰對危險趨之若鶩,這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少年的同時,他開口繼而說道:“你知道去極北之地意味着什麼嗎?”
夜無仇咧開嘴笑道:“陛下,生命的意義便在於冒險。如果沒有激情相伴,那麼只會辜負韶華並將迢迢歲月過成一潭死水,那樣縱是安於井底之蛙的現狀,不亦可悲否?”
皇帝猛地一拍龍案,大聲叫好:“現在的人多以平凡是真聊以自我寬慰,殊不知傳統文化的虛極靜篤乃鉛華落盡後的大徹大悟,而絕非在困苦中懦弱退縮去尋找精神避難所,二者之間的差距直接造就了固步自封與磊落進取之間的雲泥之別。朕執政這麼多年,見過無數的大臣武將,他們之所以不盡吾意,要麼剛愎自用目空一切,要麼唯唯諾諾沒有奮鬥精神,若是有人不卑不亢,朕又何至於如此操勞不堪?”
“陛下言笑了,璇星帝國文臣武將能者輩出,正是因爲他們的存在才讓璇星帝國在大陸上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夜無仇笑容可掬客氣道,“草民前往北寒之地並非出於什麼大義凜然的理由,而是有着私心存在。一來,趁此機會可以熟悉北方民風民情,爲日後肅清亂黨做下準備,二來修煉之途向來不破不立,唯有經歷浴火的痛苦纔會迎來綻放的契機,如此不耽於安逸的現狀纔是對自己的經營。”
皇帝眼中愈發透露出欣賞的神色,夜無仇在這樣的注視下又忽然想起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便說道:“陛下,您可曾聽說過影閣?”
皇帝眉毛微不可察的抖動,緊接着聲音略顯低沉道:“影閣怎麼了?”
夜無仇有心仔細觀察着皇帝的反應,頓時發覺這中間似乎有着什麼嚴重的事,當下試探性說道:“影閣這個組織似乎有些邪門,我有個朋友便中招了。”
緊接着,他便將胖子的事蹟半真半假的說出來,皇帝聽完眉頭愈發皺緊,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冽自言自語道:“沒想到他們的動作這麼快!”
“什麼?”夜無仇問道。
皇帝似乎回過神定定看了一眼夜無仇,隨後便重新回到龍案前坐下,這似乎預示着交談情緒的變化,他說道:“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民間總是有些刁民懷有不軌之心,這是歷朝歷代都無法避免的事情。”
見皇帝的語氣非常冷冽,夜無仇知道談話應當到此爲止,因爲繼續下去很有可能踩到雷區而讓難以揣度的帝王之心產生殺意,到時候自己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於此同時,夜無仇也是暗暗計上心來,關於影閣的話題就像黴頭一樣讓人不願意再觸第二次,這從某種角度就印證了皇帝其實是知道影閣存在的事實。
當下,夜無仇知趣地轉移話題主動要求儘早調往北方。
皇帝當即同意了夜無仇的請求,隨後便起草法令,呼喚屏風後等候的太監施令下去,自此之後帝國關於搖光國儲君的冊封大典的準備便緊鑼密鼓地在籌劃中。
當夜無仇從乾龍殿出來後,欽差迅速靠攏而來,用急切的語氣道:“陛下跟你都說些什麼了?”
夜無仇用遲疑的眼光打量着他,他頓時反應過來忙解釋道:“我只是對陛下的消息比較在意,畢竟人在官場,對真正的掌權者自然……”欽差露出憨憨的笑。
自然要當一個舔狗唄,夜無仇翻了個白眼,當即迴應道:“陛下自然是對我的搖光國儲君身份做足準備,並將相關事宜悉數囑託於我。”
“就只有這些?”欽差詫異問道。
夜無仇心中疑惑的感覺愈發強烈,他擺出正襟危坐的姿態靠在欄杆旁的石獅子上,用探知慾極強的口吻道:“你還想聽到什麼?你不妨明確告訴我。”
欽差頓時有些慌亂,連忙擺擺手,自顧自往前走去,夜無仇遲疑地跟上,走出了皇城。
夜無仇與維德斯、格雷米走在天元行省的街道上,他們看着過往商客紛繁熱鬧的景象,心中略微透露出愜意的滋味,這種感覺在夜無仇看來得之不易,畢竟自打天玄劍派覆滅後,時間催促着他櫛風沐雨前行趕路,血海深仇就似高聳的山嶽壓在他的心頭,儘管如此,他還是將全人類的共同命運放在首要位置,夜無仇時常自思自己這樣算不算偉大,可旋即他便從自己的內心中得到否定答案——不算——這是天玄劍神冥冥之中的教誨在起着至關重要的影響。
儘管由於種種緣故,璇星帝國皇帝並不能將亡靈現世的消息通知其他國家,這樣對於夜無仇來說也就算不得達成目的,但凡事有勞有逸方是正途,弓弦總是繃緊容易斷折。
“也不知道真華散人怎麼樣了。”夜無仇忽然感慨道。
“對了殿下,提起真華散人,您可還記得完成他的願望?”格雷米說道。
夜無仇微微嘆了口氣道:“世間的悲哀無過於美人遲暮英雄末路,真華散人的遺願我又怎敢不遵從?距離洛書河圖開啓還有幾天的時間,倒不如趁此機會爲真華散人討回一個公道。”
格雷米慵懶地伸了個懶腰道:“說實在的,我好長時間沒有酣暢淋漓地動手了,上次肆無忌憚地動手還是在紫夜城的戰場上。”
“你呀你。”夜無仇故意擺出老成的口氣道,“你要把性子中的好戰因子改一改,要不然等到解甲歸田的時候,跟子子孫孫講當年之勇,空有一身熱血卻再也提不動刀了,到時候就有你難受的了。”
格雷米哈哈大笑道:“正因爲如此,趁着年輕力壯追隨殿下幹出事業,纔是不負此生的行爲。”
夜無仇心中滿滿的都是感動,相對於大陸上的人來說,邁恩瑞這座獨立城市孕育的人忠誠勇敢,踏實可靠,能夠當上聖騎士,不得不用“三生有幸”來形容。
他們來到真華散人的大牢,恰巧碰見巡查的將軍,將軍見到夜無仇似乎很高興,他熟絡地與夜無仇攀談並拉着他去了酒樓吃酒。
夜無仇問及真華散人的事,將軍神色一黯道:“他可真是條漢子,當初他被關押進大牢的時候我便替他惋惜,本想爲他開脫開脫,只可惜上面有人從中作梗,我是沒有絲毫還手的餘地。在前幾日他已經問斬,從此天元行省再也沒有真華散人這個名號了。”
夜無仇聞言頓感如鯁在喉,生離死別就在瞬間,有些人此間一別就是永恆,最可怕的是你明明知道不久之後會發生重大變故,可真到那時候卻又體會到了恍若隔世的迷離感。
“兄弟,你知道夏鈺兒這個人嗎?”夜無仇夾起一顆鹽水花生米放在嘴裡咔嚓咔嚓嚼了起來。
只見將軍頓時臉色一便,低聲道:“夏鈺兒可是流雲宗的人,她可是和真華散人的死息息相關啊。”
“流雲宗到底有什麼背景?我怎麼沒有聽說過它?”夜無仇不禁好奇問道。
將軍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他滿臉凝重道:“小兄弟,你或許不知道流雲宗,但你一定知道英嵐殿吧,流雲宗宗主就是英嵐殿的少殿主,雖然規模不大,可背後有英嵐殿撐腰,在這璇星帝國怕是無人敢惹啊!”
夜無仇臉色有些愕然,英嵐殿?難道說當真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他用手指在桌面上不斷地擊打發出篤篤的聲音,這代表着他盤旋的思緒,旋即他也不顧將軍遽然變化的臉色,起身道:“走,我們打上流雲宗!”
“小兄弟,這是幹什麼!”將軍差點被嚇得跌倒,他連忙拉住夜無仇的衣袖道,“這可絕對使不得啊,我可不能放着你去送死。”
夜無仇哭笑不得道:“老兄,流雲宗如何?英嵐殿又如何?真華散人的遺願我若是不上刀山下火海完成,那豈不是要一輩子活在窩囊之中!此事雖然不是我的事,可男兒有奇志,蕩盡世間不平事,我怕是要辜負你的好心啊。”
將軍面色有些猶豫,剛剛的他乍然之間以爲夜無仇犯傻了情急之下才這般失態,此時聽到夜無仇的解釋,他也是思考了很多,他皺眉不語,良久才說道:“你要是執意如此,我也不阻攔你,畢竟人各有志,世間正義總需要有人奮不顧死去守衛。既然這樣……”
將軍將酒樽斟滿酒,與夜無仇敬酒道:“英雄烈士,日月昭心!”
夜無仇啞然失笑,他接過酒樽一飲而盡,旋即笑意盎然對將軍道:“待日後相見,定與君痛飲。”
將軍勉強露出了笑,他顯然是不覺得夜無仇還會有回來的那一天。
隨後,夜無仇便與格雷米維德斯離開,當他再回首的時候,迎着斜陽在綽約的暉光中看見將軍站在酒樓的窗戶旁邊目送着自己,他的嘴角登時便勾起一抹溫暖的笑容,有的時候,得意須盡歡,畢竟有些心思單純的人在這愈發混亂的世間已經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