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重,皎月高懸。
想說點什麼,想了會兒又咽回去。
也不知這場面持續多久了,他只待了一會兒,就已經覺得難受至極。
真不知道陸淮與是怎麼熬到現在的。
顧聽瀾心內其實很矛盾。
一方面,他很清楚陸淮與對阿璃的感情,那天他冒雨開車上山,以及他肩上的傷,足以說明一切。
然而另一方面,阿璃才十九歲,認回家還不到一年,家裡人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疼,他居然……
這男人真是瘋了。
思來想去,顧聽瀾乾脆也選擇保持緘默。
外面夜色更重。
篤篤。
敲門聲傳來,隨後,書房的門被人推開。
能在這個時候直接過來的,只有一位。
顧老夫人站在門口,臉上笑意溫柔。
“辭哥,該吃飯了。”
顧老爺子終於擡頭,與她對視一眼。
顧老夫人眼睛彎起:
“阿璃還在樓下,別讓她等急了。”
寂靜。
顧老爺子頓了頓,這纔將書合上。
“這就來。”
那層無形而緊繃的氛圍終於產生一道裂痕,新鮮的氧氣灌入。
顧老夫人衝着陸淮與招了招手:
“淮與。”
陸淮與起身。
“陸淮與。”
顧老爺子滄桑低沉的聲音響起。
陸淮與回頭。
顧老爺子目色沉沉的看着他:
“顧家,就阿璃這麼一位嬌小姐。”
陸淮與迎上他深沉威肅的視線,微微一笑。
“陸淮與也是。”
……
晚餐,桌上的氛圍比沈璃預想的要好得多。
大約是因爲有顧老夫人在,另外顧思齊和顧思丞兩兄弟也添了幾分熱鬧。
沈璃看了陸淮與好幾眼。
上午她不知道陸淮與到底是怎麼和沈知謹談的,下午到了顧家,也還是一樣。
察覺到她的視線,陸淮與也偏頭看了過來,順手把剝好的蝦放到了她的碟子裡,低聲笑道:
“放心,你男朋友好好的。”
她臉一紅,終於收回目光,專心吃飯。
這一晚陸淮與也一起留在了顧家大宅。
晚飯後,沈璃和陸淮與一起在後花園散步。
“二哥,你和外公他們都聊了些什麼?”
她踩着鵝卵石小路,一邊走,一邊問道。
陸淮與道:
“聊你。”
她站定,微微仰頭看他。
“這我當然知道。”
但以那幾位的脾氣,也不知道陸淮與是怎麼說服他們的。
陸淮與笑着捏了捏她的臉。
“聊你就夠了。”
因爲你就是全部。
……
第二天,陸淮與和沈璃回京。
黑色賓利從長街駛過。
沈璃朝着窗外看了眼,發現這並不是迴天曄城和融越公館的路線。
“二哥,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陸淮與看過來,笑了笑。
“之前你不是說,想看看我的藏畫?”
她反應一瞬。
哦,對。
陸淮與收藏了很多她的畫,他們先前是曾聊過這件事,他還說有機會帶她去看看。
“那我們現在是去熙園?”
“嗯。”
她先前只是聽過,的確沒去過。
此時聽他提起,雖然覺得有些突然,但更多的是好奇。
她把玩着他的手:
“我記得二哥說,挺多的?”
陸淮與“嗯”了聲。
她仰頭,紅脣翹起調皮的弧度:
“其實那些畫賣出去之後,就從未在市面上流通過,所以後來就連我自己都沒怎麼見過了。沒想到,還有能重新看到的一天。”
那些艱澀的日子裡,她以畫謀生。
沒想到,換來的是陸淮與。
陸淮與薄脣微挑,反握住她的手。
……
黑色賓利在一棟別墅前緩緩停下。
京城寸土寸金,熙園這裡更是如此。
陸淮與不在這裡住,來的次數也不多,但乾淨整潔的庭院,修剪得當的綠植,以及還掛着晶瑩水珠的鬱鬱蔥蔥的草坪,無處不彰顯着這裡依舊被精心打理着。
沈璃跟着陸淮與下了車,看到這景象,輕輕眨了眨眼。
陸淮與好像……對這裡格外看重。
“這裡不是二哥用來放藏畫的嗎?”她問道,“還這麼費神照養着?”
專門騰出一棟別墅用來放畫已經很是奢侈,而陸淮與在這上面的用心程度,更是遠遠超過她之前預料。
陸淮與不答,牽着她的手往裡走。
來到門前,他道:
“密碼你知道的,進去看看。”
000817。
他所有的密碼,都是這個。
她點點頭,按下密碼,而後推門而進。
質地沉厚的大門被緩緩推開,她聞到一縷馥郁的花香。
隨後,綺麗夢幻的畫面,在她眼前一點點鋪展開來。
她愣怔當場。
濃郁明媚的玫瑰擺滿,在黑白灰爲主調的房間內,如此奪目。
地板、桌上、櫃角、鏤空盤旋而上的樓梯……
花海葳蕤。
她微微屏住呼吸。
終於,她看到前方牆上掛着的一幅畫。
《秋日》。
這是出事兒那天,她帶去送給他的那一幅。
她沿着花海中空出的唯一的小路往前走去。
很快,她看到旁邊還掛着另一幅。
《霧》。
這是他那天在博星拍賣會上拍下的。
《白日焰火》。
她回顧家那天,煙火照亮整個港城。
《第十七夜》。
他說,真的在我那裡,我當然知道。
《風與葉》。
《矢車菊的清晨》。
《殘荷》。
……
她拾級而上,紅色的玫瑰花瓣蹭過她的衣角。
《星》。
她接手臨城的那個小型天文觀測站後,總能看到滿天星光。
《寂靜森林》。
她第一次去小松山,猶記林木茂密,山嵐浮動。
《七月》。
她把機票送給阿眠的那天,機場上空的雲隨風而幻。
《晚街》。
她和人打完架,處理遮掩傷口,總回去的晚一些,在狹窄昏暗的小巷裡,往那盞昏黃的燈走去。
……
她這些年,所有的畫,竟都在這裡。
她看到她送給他的那份聖誕禮物,街上喧囂,流光溢彩,他的輪廓倒映在車窗,也映入她眼底。
她看到她向他坦白十年心跡的那幅畫,他坐在那裡,窗外雨幕潺潺,星光點綴,時鐘映在鏡中,糖果藏在他口袋。
她在最後一幅畫前站定。
遠處的天邊暗沉,黑色的泥沼凌亂不堪,絕望在無聲翻涌。
一片白絮飄落,輕落在那片泥濘之上。
是觸碰。
是擁抱。
是親吻。
是……救贖。
“這是我拍下的你的第一幅畫。”
陸淮與來到她身後,目光落在那幅畫上,脣邊浮起笑意,
“那時候總睡不着,疼的厲害,但是看到這幅畫以後,第一次覺得安寧。”
“那之後我就開始減少服藥,改爲到處蒐集這個人的畫。”
“每一幅。”
沈璃的肩微微顫抖起來,鼻尖酸澀,眼底像是有涼風拂過。
她轉過身,怔怔望着他。
陸淮與望入她眼中,鳳眸深邃。
“我是陸淮與,家中行二。”
她忽而心中一震。
“我喜歡吃日料,但不喜歡河豚刺身。”
“我喜歡喝咖啡,最鍾愛黑咖啡,曼特寧不錯,伊爾加西雖然酸度略重,但勝在口感甘醇。”
“我討厭洋蔥,喝湯也挑剔,煲湯剩下的燉材從不會碰。”
她的眼睛緩緩睜大,耳畔轟鳴。
他在連綿的花海中單膝跪下。
這是放着她所有的畫,是他人生最重。
“我不喜歡看電影,但和你一起,看什麼都好。”
“我最近的煙大概抽的有點多,你可能不太喜歡。”
“我幫你熬了蓮子粥,聽說你花生過敏,可以試試這個,如果還可以。”
“我從不求人,但我現在想求求你,不要睡。”
明燦的陽光照耀,清晰勾勒出他此時容顏。
每一字,每一句,重重砸落在她心上。
他取出一個深藍色絲絨盒子。
一枚戒指,靜靜閃耀着。
“你大概覺得我們認識的時間很短, 但現在,你應該已經足夠了解我了。那麼,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他望過來,眸色深深,
“沈小姐,你願意嫁給陸淮與嗎?”
如果這一次,你聽得見。
如果這一次,你能回答。
如果這一次,跨越十年,經過生死,你還是你,我還是我。
——你願意嫁給陸淮與嗎?
她滾燙的眼淚終於落下。
“陸淮與。”
“這是我第二次的答案。”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