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並沒有怎麼猶豫就把要給孫晗微換骨髓的事告訴了江楓。
沒想到,他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冷厲而堅決的說,“不行,我不答應!”
我也懶得跟他再多作解釋了,說到,“如果可以有別的選擇,我也不會做出這個決定,實在是被她逼到死衚衕了,爲了我爸有個安寧的晚年,我不得不妥協。”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別給我講那些廢話!”他語氣非常的強硬,似乎把這件事看得非常重。
我以爲他只是一開始不能接受,緩了緩後又耐着性子說到,“我已經被韓巧娟弄得心力交瘁了,告訴你這個事只是讓你知道實情而已,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再來跟你解釋,放心吧,換骨髓並不是要人命的事,最多身體會出現些副作用而已,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他緊緊的盯着我,眼露兇光,“你還沒聽懂我的意思?你以爲你的身子是你一個人的?既然做了我的妻子,你的身體也是我的,你有什麼權利不經過我的批准就要去給別人捐骨髓,有把我放在眼裡嗎?!”
“……”我怔怔的跟他對視了幾秒,才漸漸意識到他有多麼強烈的反對。
“剛纔我也跟你說了我現在面臨的困境,如果你真正理解我,就該支持。”我小聲說到。
“支持個毛!”他很不屑又很生氣,“你腦子生鏽了嗎,以爲捐骨髓就跟獻幾百毫升血一樣簡單?知道不知道後遺症有多嚴重?我前不久纔在你的病危通知書上籤過字,還會准許你去捐什麼狗屁的骨髓?別開玩笑!”
“但是——”
“沒有但是!”他更加強勢的打斷我的話,根本不允許我解釋,“管他媽誰患了白血病癌症,死了就算了,但你要敢隨便糟蹋你的身體,看我不抽死你!”
“楓,我這次是很認真的給你說這個事,沒跟你開玩笑,我跟韓巧娟的恩怨你也很清楚,以前從沒想過要給她女兒換骨髓,但她現在這一招已經嚴重威脅到了我爸未來的生活,爲了我爸,我是完全沒有辦法才做這個決定,你也先別激動,站在我的立場設身處地的考慮——”
“讓你別他媽廢話,以爲我是跟你開玩笑嗎?”他眸光更加犀利的瞪着我,眼神都變得危險可怖了,“陸雲燦,我反問你,有沒有設身處地爲我考慮?我他媽被你折磨了幾年,終於被‘無罪釋放‘了,好日子還沒開頭,你就想把你身體弄垮,看來,你是從沒把我算在你的未來裡嗎?”
“我問了醫生,捐獻骨髓後,對身體的影響並沒有我們想象中大——”
“不要跟我扯這些,跟你過一輩子的是我,我說的話就是命令,不準就是不準!”他聲音冰冷的,“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偷偷跑去做這種蠢事,我們之間就完了!”
“那我能怎麼辦?”看到他如此強烈的反對,我一時又進退維谷了,“韓巧娟逼我,老胡逼我,連你也逼我,到底要我怎麼做才能對得起你們所有人!?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說啊!”
他面不改色的看了我半晌,然後側身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不過停頓了一分鐘後,他冷笑了聲,“這麼小兒科的事,被你搞的這麼複雜……”
轉身來,他成竹在胸的對我說,“你這幾天給我老實待在家裡,交給我去處理。”
“你想到什麼辦法了?”我充滿期待的問。
“不要多問,坐在家裡。”
江楓搞的神秘兮兮的樣子,在跟我聊完後就出門了,還故意叮囑江宛如‘看緊我’,不要讓我亂跑。知道他腦子很聰明,但實在想不到他能在我的家族破事上能想出什麼可行的辦法。我忐忑不安的在家裡,一面還在糾結着要不要給孫晗微換骨髓,一面又擔心着老胡現在艱難的處境,但一想到江楓臨走前那堅定自信的眼神,我心裡不自覺的又感到幾分安定。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江楓都沒有告訴我事情的進展,而韓巧娟也沒給我電話催我去醫院,很平靜的兩天。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到了第三天上午,老胡給我打了個電話。
“燦燦,我告訴你一句,你……不用再去捐骨髓了,不用去了。”老胡的聲音有些激動,“她,韓巧娟已經決定馬上要做引產手術,放棄她肚子裡的孩子。”
我有些懵,“真的?”
“是的,她約了明天的引產手術。”
“這——”我錯愕的問,“她怎麼突然就想通了?”
“我也奇怪她會突然做這樣的決定,”老胡言辭中也有那麼些無奈,他輕嘆一聲,“這個孩子也算是跟我沒有緣分吧,就算髮育沒有問題,但也有很大可能會讓韓巧娟丟掉一條命,說來說去還是沒法留下,她現在想通了去做掉也好,免得把你牽扯進來。”
我很快想到江楓說的‘交給他處理’……難道,他效率這麼高,已經搞定了韓?
“好,我知道了。”我安慰老胡,“爸,她做掉了孩子,以後就算跟你撇清關係,你也安心吧,不要再有心理負擔,好好在家裡休息,我過兩天來看你。”
江楓到底用了什麼方式,可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韓巧娟把孩子都放棄?難道是他抓住了她某個把柄嗎?可韓巧娟目前已經把孫晗微的病視爲重中之重了,命都可以不要了,還有什麼把柄能威脅到她?想破腦袋都想不通。
晚上七八點,江楓回到家,才道出實情。
原來,他不過是略施小計買通了孫晗微的主治醫生還有給韓巧娟產檢的醫生,讓他們出具了一份關於韓巧娟肚子裡胎兒的染色體檢測報告,以及該胎兒與孫晗微‘骨髓配型’的報告,找韓巧娟進行深入溝通……醫生用這種杜撰出來的‘科學客觀’的檢測結果,告訴韓巧娟,她肚子裡的孩子在骨髓上壓根和孫晗微沒法配型,生下來也救不了孫晗微,強烈建議她最好打掉孩子。
韓巧娟再怎麼精明,也不懂醫學,自然是聽信了這個對她而言很絕望的結果。肚子裡孩子的已經確定救不了孫晗微的病,又是個唐氏兒,再加上繼續孕育會危及她的生命,她不得已只能做出引產的決定……
一件原本無解的事,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被江楓解決了。
我不得不感嘆他對我的用心良苦。的確,我不用再被脅迫着去捐骨髓了,可不知怎的,聽說韓巧娟要引產,我竟有着說不出來的心酸,心塞,不知道是爲那個無辜的孩子痛心,還是爲她再次走投無路而心酸。
兩天後我回到自己家裡,本來是看望老胡的,但如我所料的是,他在醫院陪韓巧娟。
也許是血緣關係裡的本能吧,我鬼使神差的也悄悄去了她做引產手術的醫院……她剛做完了引產一天,因爲超高齡產婦,必然是元氣大傷,需要在醫院休養幾天。悄然來到她的病房門口,發現老胡就陪在她的病牀邊,裡面一片死寂,沒有進出的醫護人員,沒有誰說話。
在門口踱了一回兒步,我感到心裡有些激動的因素在跳躍,腦子也從混亂到發熱,稍作鎮定後,我走進了她的病房。
老胡看到我來了,吃了一驚,但是很快明白,衝我點了點頭……我往牀上看去,韓巧娟正側躺着,背對着我的方向,就在我一步步走到了她的牀前,她纔有所察覺的掉過頭來……
見到她那張臉,我心裡猛地一震。她更加的蒼老了,眼睛紅紅的腫的很大,臉色慘白慘白的,嘴脣都是乾裂的,亂七八糟的頭髮裡還摻雜着幾縷白絲,瘦了好多好多……這哪裡還是以前那個精明高傲,風韻十足,漂亮精緻的韓巧娟,這根本就是個,一看就很苦的,五六十歲的老大媽!
她用那種悽絕的眼神望着我,眼角很快就流淚了,動了動身子,嘴脣輕顫,“燦,燦燦……你還,願不願意幫我,願不願意?”
我深呼吸了下,平靜而漠然的,“不願意。”
“哦,”她痛苦的哦了聲,又是笑又是哭的轉過身去,“好,我知道了。”
我在她的悲哀裡沉浸了幾分鐘,表情木然,但心裡卻是非常煎熬的……然後,我在她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盯着她消瘦的背影,腦海裡浮現了這麼多年來跟她的恩怨,想着想着,嘴裡也情不自禁的說了出來,“韓巧娟,不要覺得我冷血,現在就來聊聊,我的血是如何一點點變冷的……”
“在我還是個胚胎的時候,你就決定把我當作報復我爸的工具,最終害的他身敗名裂,毀了一生;”
“在我僅僅32天,還有正常呼吸時,你把我活埋在你老家的山腳下;”
“在我剛滿40天時,你徹底拋棄了我,讓我認識了生命裡最愛的兩個人卻又承受失去他們的痛苦,讓我跟着陳桂芳過着人間煉獄的日子。”
“在我12歲時,你以陌生人的身份接我回到你那裡,看着你跟你女兒相親相愛,卻每天給我白眼和嘲諷;”
“在我16歲時,你縱容你丈夫對我性騷擾,還把髒水潑給我,跟你女兒一起用盡最惡毒的話來詆譭我,讓我羞恥到無數次想自殺,”
“在我18歲那年,你搶了我的入學通知書給了你女兒,徹底毀掉了我的前程……”
“很多年以後,你一次又一次的縱容你女兒用盡所有無恥下作的手段致我於死地……”
“……”
“即便是到你走投無路的時候,你仍舊沒有真正悔悟過,骨子從未承認過我這個‘女兒’,綁架我,綁架我爸,無所不用其極的傷害我爸,一次次把我們的關係不可挽回的邊緣……”
“所以,請你告訴我,我該不該救你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