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說8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徐崢就收拾妥當,出門前給江鸞月打電話。電話鈴響了半天才被接通。

“江鸞月,起了嗎?”

“沒。”她奶聲奶氣,慵懶得像沒睡醒的貓兒。

“小姑娘,逃院要有點自覺好嗎?”

“這麼早!我還要睡。”江鸞月眯着眼看了下時間,心裡吐槽他腦子短路。

“早什麼早?醫生八點半查房,就要給你輸液。”徐崢頓了下,笑她,“江鸞月,你是打算自己拔針管還是扛着點滴瓶逃院?我倒是沒什麼意見。”

“吵吵什麼吵吵!”江鸞月起牀氣上來了,她一個激靈坐起來,突然清醒了,壓着氣軟着嗓子喊他,“哥哥,我不是故意兇你的,我剛剛還沒睡醒。我現在馬上就起來。”

“嗯,哥哥八點來接你。”徐崢挑了下眉,詫異她突然來的服軟。他當然想不到,這是江鸞月在奶奶唸叨她脾氣不好一晚上後痛定思痛做出的讓步。

掛電話後,江鸞月坐着愣了足足有五分鐘。她通常醒後都會發會呆,按她的話來說,大腦是在進行重啓。

江鸞月剛醒,奶奶就走了,說是回去給她做早飯。其實她這病,只是犯的時候疼得厲害,她今兒感覺自己已經能能蹦能跳,能再幹一頓火鍋。

江鸞月就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痛,每次她都覺得曾經那個疼得滿地打滾、痛不欲生、求死不能,被一百個挖掘機在她的胃裡搗鼓的人不是她自己,怎麼可能,那個人絕對不是她。

所以,當她套上連衣裙,貓着腰出門跑進電梯時,她都在心裡唾棄自己。江鸞月覺得她應該勇敢一點,讓徐崢直接往醫生辦公桌上一拍,說“給她辦出院。”

當江鸞月坐在徐崢摩托車後座,趴在他耳邊講了她這個勇敢的想法後,徐崢問她,“爲什麼是我去?”

“當然因爲你有這個氣質。”江鸞月解釋的一本正經。

“什麼氣質?”雖然聽起來像是在胡扯,徐崢心裡還是有隱隱作祟的期待。

“當然是打得過醫生大叔的氣質啊,”江鸞月說的理所當然,“哥哥曾經的輝煌我都聽許樂寒講過,我相信你一定身手不凡、不減當年……”

徐崢嘆了口氣,沒接話。他心裡剛燃起的小火苗就被無情的摧殘滅了,不僅如此,她還要連番踐踏,死灰都復燃不了。然而,她說的話他一時竟也無力反駁,這許樂寒給他編的人設有真有假,他現在倒是有心想打死他。

到了古城東門,徐崢靠邊剎了車,側頭看着她,“你哥哥我,”他頓了下,像是在組織語言,“迷途知返了。”

江鸞月看向他,彼時,旬陽剛好灑在他身上,給少年的側顏鍍上金邊,背景是東門巍峨的大牌坊和望眼無邊的青瓦古居。萬物襯她的少年,這一眼可萬年。

她舔了下嘴脣,回了神,悠悠走過他身側,說,“沒有浪子回頭金不換,只有海王上岸緩一緩。”

徐崢覺得他沒法跟江鸞月正常交流。後來有一回,徐崢偷偷去許樂寒給他介紹的算命先生那合八字,先生說他們是天作之合,他卻非常懷疑地再三問他,“你確定沒算錯?我怎麼覺得她克我。”

……

他們這座小城,三面環水一面環山,風水寶地,達官顯貴的養生後花園,無工化污染,無商圈,鮮爲外人所知,稱得上人間天堂。城西是古城,千年古城;城東是別墅區,寸土寸金。

古城內東街,吃過早點,徐崢陪她逛各種他從未涉足過的潮玩店、飾品店,一排排各種手辦、飾品、樂高、玩具、毛茸茸的玩偶……徐崢感覺打開新世界的大門,他竭力剋制着,怕表現得太過明顯會被江鸞月識破,然後一臉鄙夷地嘲笑他沒見過世面。

“你看這個杯子好可愛,這個小恐龍太萌了!這個杯子有四個顏色,白的,baby粉的,baby藍的,湖綠的,都好好看,”江鸞月把它們擺成一排給徐崢看,“我都想要怎麼辦?”

江鸞月歪着頭看他,“哥哥覺得哪個最好看?”

“白色,”徐崢拿了個比劃了下,杯子只有他半個巴掌大,“這麼小的杯子有什麼用?”

“喝藥,喝紅糖水,特別合適。兩口乾掉,” 江鸞月眨巴着眼,一臉認真,“我纔不會買華而不實的東西。”

徐崢啞口無言。

最終,江鸞月還是買了五個,有兩個白色的。徐崢問她爲什麼,江鸞月說給室友一人一個,還有一個白的要給未來男朋友。

……

烈日灼灼,內東街的長青古樹擋去了半數熱浪,細碎的光灑了滿地,灑在江鸞月的鵝黃色裙子上,灑在她明媚的眼角眉梢。她轉頭衝他笑,徐崢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燦爛,嘴角揚起的括弧,淺淺的梨渦,晃了他的心神。

他聽見她衝他撒嬌,“哥哥,我走累了,要背背。”

徐崢不動聲色地頂了頂上鄂,“小姑娘,好好走路,三歲小孩纔要人背。”

“欸欸,”江鸞月捂着肚子,齜牙咧嘴裝作一臉痛苦地彎下腰,“哥哥,好疼好疼,走不了了。”

她悄悄拿眼睛瞟他,他站在那嘴角噙着笑看着她,也不知道信沒信。江鸞月硬着頭皮可憐兮兮地喊他,“哥哥。”

“小姑娘,你穿的是裙子,注意點形象昂,”徐崢無奈地拍了拍她腦袋。

聞言,江鸞月一下子站直了,狡黠地笑着,掀起裙邊就要給他看。

徐崢沒攔住,腦子裡轟地炸了,然而他看見的卻是一條印花安全短褲,上面印滿了可愛的圓體大字,“ 看個屁,給爺爬!”

“草,”徐崢低罵了句,沒忍住笑出聲,伸手去戳她的梨渦。天,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可愛,他感覺自己的認知自從認識江鸞月後就被無限刷新,他的喜歡快要剋制不住。可他現在只知道她冰袖遮蓋着手臂的傷痕,他不知道她受過多少傷纔看起來這般脆弱又堅韌,流過多少淚纔有這雙流離又淡漠的眸子。他心裡止不住得疼。

“行,”徐崢在她跟前蹲下,“哥哥背。”

江鸞月麻溜地爬上他的背,勾着他的脖子,小聲湊在他耳邊講,“我還有一條,上邊是:‘我是你得不到的爸爸!’我下次穿給你看昂。”

“嗯。”徐崢舔了下嘴脣,隨意應了聲,他只是覺得小姑娘說得有興致,他不好拂了面子。

“我餓了。”江鸞月感覺她肚子在唱空城計。

“行,去吃飯。”

“行,”江鸞月咯咯笑起來,問他,“你一直喜歡說‘行’”。

“這樣顯得我脾氣好。”

其實,他每次說“行”的時候,聲音懶散,尾音拖着微微上揚,蠱惑人卻又總有些欠揍的意味,江鸞月忍他很久了。

吃飯的時候,徐崢問她打算多久回去,江鸞月說她走了不久就跟奶奶發消息說過了,免得他們擔心。這麼難得的機會,她要玩到很晚纔回去,他得陪着她。

吃完飯是下午一點多,江鸞月也沒什麼想去的地方。這個城市,雖然她在這生活了十八年,然而她鮮少出門玩,只認得從家到學校這幾條路,說來可笑。

這回是八月十幾號,八中的高二高三都已經開學。八中在文廟街,順着內東街往下就是,江鸞月看見路上三五成羣的學生,朝氣蓬勃的面孔,她有些懷念那段日子。

“我們混進學校去玩吧。”江鸞月開始慫恿徐崢。

“不要。”他拒絕得很乾脆。

“爲什麼?”

“壞學生都不想碰見以前的老師,知道麼?”徐崢剛痞裡痞氣地說完,就看見小姑娘失望的垂下眸子,也不笑了,他心一下子就軟的一塌糊塗。打算開口答應,就聽見她說,

“我們學校有舞蹈室,我以前很喜歡在那練舞,我想去看看,我很久不跳了。”江鸞月看着腳尖,這曾是她最引以爲傲的。準確來講,她已經闊別舞蹈整整一年了,自她休學以來。

“嗯,江同學,走吧。”徐崢打趣的喊她,他想起高一的元旦,小姑娘的《天鵝之死》一舞封神。他很懷念,懷念了很久,可自那之後,小姑娘就不願意參與文藝表演了,沒人知道原因。

“好啊,徐同學。” 江鸞月衝他笑了下。

“爲什麼不跳了?”徐崢斟酌再三,還是想問問。

“高中的時候是因爲媽媽覺得浪費時間耽誤學習,所以我只能偷偷在學校的舞蹈室練,上大學之後,”江鸞月牽強地扯了個笑,“本來應該挺好的,可是讀了一年我就休學了。”

“鸞月,不想說就算了。”徐崢不太敢聽她接下要來說的話,他猜得到會有多令他心痛。

“哥哥,我現在好好的,”江鸞月倒是釋懷的朝他笑道,“還能再給你跳一曲《天鵝之死》。”

徐崢如江鸞月所料,在她計劃裡,這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這一刻,他對她的心疼和保護欲確實飆升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