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光府門外。
微涼的晨風吹過,梅陳夢展開雙臂,眯着眼長吸一口清新空氣,再睜開眼時,只覺憋了很久的一腔苦悶掃蕩而空。
“這就對了嘛!”她滿足地喟嘆。
今日能順利出府,還真得感謝昨日太子齊舜不請自來,把事情撞破,不然等那事兒逼予光點頭,不知得什麼時候,而且指不定放出府還讓人盯着。
予光可真是,拘了自己這麼久,人家太子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他也不想想,那些自持身份的人,但凡心裡有點不合時宜的想法,自己就把小火苗掐了,哪裡用得着他操心?要說防我吧?太子可沒給過我好臉色,真懷疑予光有沒有長眼睛!
梅陳夢一通腹誹之後,渾身舒暢,心裡美滋滋地想:“終於可以見到我的小樂樂了,去織雲署的路我閉着眼睛都能走!”
想幹就幹。只見梅陳夢微展雙臂,頭往上擡,果真閉上雙眼飛天而起。
風兒吹過她的臉頰,帶起她飄逸的長髮,揚起漂亮的弧度。又因爲飛速過快,廣袖獵獵作響,她只得更加專注地辨聽方向,最好不要撞到別人。
或許睜開眼睛會使她的飛行更加輕鬆,但她就是想閉上眼睛,好好體味這自由的感覺。
飛着飛着,她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一個大大的弧度……
天上飛行的仙人,當然不止她一個。這一路上,梅陳夢爲了避開人,不知道調整了多少次方向。
比如這一次,她辨聽到正前方有兩人並飛而來,小皺眉頭髮力避開後,馬上又揚起笑容繼續飛行了。
令人想不到的是,她差點撞到的這兩個人,在她經過之後雙雙停了下來,望着她離去的身影。
其中一個打扮得十分花哨的公子,說話起調非常高,道:“喲!這不是梅仙子嗎?沒想到她也學別人玩兒閉目飛行這一套!太子殿下,您怎麼看?”
原來,這倆人中有一人是太子齊舜,而說話的那位公子,自然就是他的損友瑤光少島主水千遊了。
自從打了那司命,太子齊舜覺得自己的日子真是過得十分憋屈。
原本齊舜以爲自己與凡仙歷情劫的事,只有四個人知道:天帝、齊舜自己、司命和靈初。那司命已被逼發咒絕不外泄,天帝顧及自己的顏面不可能往外說,靈初更是一向忠心耿耿。
沒想到,先是損友與自己的歷劫情緣扮情侶,狠命踩自己心窩子,再是兄長予光對自己那凡仙情緣青眼有加,弄得他心癢癢的,卻苦口無言。
最可悲的是齊舜後來才發現,這倆人一早便知道了。
偏偏一個是自己兄長,爲了他好而瞞着,打不得、罵不得。另一個是損友,這事算是損友對局中自己落了下風,換作自己也必定不會放過這個譏笑對方的機會,只能故作惱怒,淺淺責備一番。
這不,爲了討好齊舜,水千遊竟答應今日帶齊舜去他們瑤光島銷金窟請客作賠。
至於靈初,齊舜念在他年紀尚小,只罰他面壁思過,叫他好好學一學什麼叫守口如瓶再來說跟自己的話。
這幾個知情人,齊舜都能很好地做出處置,可是對於梅陳夢,時至今日他都無法做出決定。
在齊舜知道她與水千遊是假情侶之後,在埋怨水千遊之餘,心底又有些開心。
今日見她這明媚一笑,老實說,那一瞬間齊舜有了心動的感覺。
水千遊此刻問齊舜怎麼看,齊舜自己也不知道。
水千遊看着沉默的齊舜,以爲他還氣着不搭腔,攀上他肩膀,豪氣道:“走!哥哥帶你去解悶!”
說完便帶着齊舜咻咻飛走了。
而梅陳夢那邊,順利到達了織雲署外,卻被告知管樂樂在布雲臺。
“哎我這腦子,怎麼給忘了,她這個時辰不就該在織雲嘛!”
梅陳夢一拍腦袋,徑直往布雲臺而去。
晨光熹微,萬里浮雲。
梅陳夢來到布雲臺,看着管樂樂一個人盤坐,那渺小的身影在這廣袤無垠的天界,怎麼看怎麼寂寥。
她輕輕走過去,輕輕打了聲招呼:“樂樂。”
管樂樂原本在專心施法,聽到一個久違的聲音,立馬驚喜地迴轉頭來。
“梅陳!你終於來看我了!”管樂樂高興起身,撲到梅陳夢身上,道,“予光府我不能進,你怎麼這麼久纔來看我?”
一句話叫梅陳夢汗顏,她無奈道:“予光府禁制頗多,我也是第一次出府,馬上就來找你了。”
管樂樂一邊拉着她坐下,一邊道:“無妨無妨,你現在來看我就好了。在予光府裡還好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沒有。”
梅陳夢連說沒有,還講了她在予光府辣手摧花的事情,把管樂樂聽得一愣一愣的。
“沒想到,予光殿下嗜好花草的事,竟然是真的,還沒人說得這麼詳盡。他府裡真的都是花草樹木,連住的臥房都是嗎?晚上都睡在藤條上?”
“額,這倒沒有。他臥房我沒見過,但是我們的臥房,擺設全按自己喜好,最多屋外攀點藤株罷了。”
“噢,這樣啊。”
“你呢?近來過得如何?”梅陳夢問。
“嗯……我剛巧想跟你說件事,就是,那個……”管樂樂支支吾吾道。
見她不好意思成這樣,梅陳夢十分好奇,問:“怎麼了?”
“我……我前陣子,結了仙侶。”紅暈爬上了管樂樂的臉頰。
“啊?是哪位幸運兒呢?他叫什麼名字?我認識嗎?不對,你們怎麼認識的?”
梅陳夢連珠炮似的問了好幾個問題,管樂樂都一一回答了。
原來,自梅陳夢離開織雲署,管樂樂連個說心裡話的人都沒了。有人代替梅陳夢位置新調上任後,她才發現那竟然是個男仙!
進織雲署的男仙,這可是頭一個!管樂樂好奇之下,頻頻找他說話,覺得此人十分好親近,便常常逗弄他,每回對方都用溫柔的目光迴應他。
一來二去,管樂樂不知怎麼就動心了。
後來男方表白,她就順理成章地答應了。
“我們樂樂長大了,都學會談戀愛了。”梅陳夢輕輕摸着管樂樂的腦袋,十分寵溺。
雖然自己暫時沒有戀愛之心,但是她一直覺得,戀愛應該是一件幸福的事。
人生在世,原本就是做喜歡做的事、擁有喜歡的東西纔會感到快樂。
世間糟心事那麼多,能夠喜歡一個人,至少說明遇到了美好。
她爲管樂樂感到高興,順口問道:“是凡仙還是純仙?”
此言一出,被她撫摸着頭的管樂樂仰起頭來,隨着這個突然的舉動,梅陳夢感到掌中受到一絲抗力。
管樂樂奇怪地看着她。
“梅陳,你在說什麼啊?肯定是凡仙啊!”
那一瞬間,梅陳夢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碎了,她澀然道:“嗯,是凡仙。”
管樂樂看了她一會兒,再次將頭轉回去,梅陳夢的手繼續一拍一拍地輕輕撫着她的頭。
兩個人都沉默着。
半晌,梅陳夢的聲音輕輕傳出:“不管怎麼說,我爲你高興。”
……
許久之後,梅陳夢向管樂樂告別,說自己要趕着去藏書閣,借閱一些二樓的書籍,修煉一些法訣。
之前異常沉默的時刻彷彿並不存在,管樂樂不捨地送別,希望對方多來看自己。
梅陳夢又拍拍她的頭,笑着說好。在她心裡,總將對方當成一個需要照顧的孩子,所以總是輕易做出這個動作,就像從前她們那樣。
許多年後,每當梅陳夢想起這個孩子,心裡總泛着淡淡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