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是真正靠着軍功站到了這個位置,而不是血統。
率領龍騎兵迂迴衝殺,在陣前殺敵立功。囚牛並非一味的蠻勇,他帶着龍騎兵以超高機動力不斷襲擾金雀花王國潰兵,逼迫着對方形成人潮,衝開了教廷軍和上主之國主力的營寨。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師銳對他另眼相看。
部落裡從來不缺勇士。任何戰士都可以在關鍵時候衝上去悍勇殺敵。然而智慧這種東西就真是非常罕見,尤其是一名統兵大將,更需要冷靜和理智。
想想自己那些不成器的兒子,師銳在心底暗自嘆了口氣。幸福和痛苦都是比較出來的,如果可能的話,他真的願意用任何代價換取像龍囚牛這麼一個優秀的親生兒子。然而很遺憾,好東西曆來都會加上“別人家”這個前綴。
女人……好吧,不知道爲什麼思維又回到了女人身上。
師銳第一次看到阿依的時候,壓根兒沒想過那個醜八怪竟然是天浩的妻子。她帶着五百多人的衛隊來到前線慰問。全部都是女人,把一個個裝有慰問品的小布包遞給受傷的士兵,裡面裝滿了糖塊和果乾。她們在野戰醫院舉辦了十幾場表演,場場爆滿,好評如潮。
身材纖細,凹凸有致,修長的腿腳……這些在師銳看來沒有絲毫吸引力,甚至根本就是醜陋的代名詞。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爲瘦,阿依纖瘦的腰身似乎只要一隻手就能掐斷。屁股雖然挺翹,卻很難勾起男人的慾望。說起來還是胖點兒好,那樣一來皮膚纔會因爲脂肪的緣故變得光滑,尤其在生育方面很佔優勢。
阿依顯然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她有着強大的生育能力。包括囚牛,前後多達四個孩子是她與天浩愛情的結晶。阿依一直對此感到自豪,認爲天浩從未與別的女人有過親密關係是對自己愛意的真正體現。
人上了年紀就喜歡打聽,尤其是師銳還是骨子裡滲透了八卦因素的部族之王。他對阿依感到好奇……是的,絕對是好奇,而不是興趣。因此派人秘密收集天浩與阿依之間的信息。只是看到相關報告後,師銳除了嘆息搖頭,也產生了深深的佩服。
年輕的龍族攝政王的確沒有濫交,雖然只要他動動手指頭就會有無數女人主動貼上來。
他年輕的妻子謹守職責,從不倚仗身份肆意妄爲。無論對內對外,都是堪稱模範的存在。
有這樣的家庭,能培養出優秀的後代也就不足爲奇。
再聯想到巫況之前發來的密報:龍族拿出大批物資交換從金雀花王國主力營地繳獲的被服,只是爲了提供給他們的孩子……如此的氣魄,如此的舉措,如此爲了族羣和民衆考慮,師銳自認爲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有生以來,師銳第一次對年齡比自己小的人產生了畏懼感。
我不可能比他活得更久。
一旦死去,我的兒子能守住獅族這份基業嗎?
他陷入了沉思,耳邊卻傳來天浩充滿威嚴,壓迫力十足的命令。
“開炮!”
“進攻!”
“奪下鎖龍關!”
……
兩百門一百零五毫米口徑火炮,這是三族聯軍後勤供應承載的極限。
包括虎勇先和師銳,在親眼見識過龍族火炮的威力後,都在“以何種方法進攻鎖龍關”這個問題上保持緘默。因爲事實就擺在眼前,不需要多說。
龍族火炮比白人的火炮射程更遠,這在戰場上早已得到無數次印證。
爲了這一戰,天浩特意準備了三個基數的炮彈。他的要求只有一個————以最快的速度,砸開那道已經屬於白人的關牆。
……
索姆森主教從睡夢中被驚醒。
不,應該是被震醒。
腳下的大地在搖晃,彷彿七級以上的地震,行軍牀和桌子都在晃動,銀質茶盤也在顛簸中發出“叮呤噹啷”的撞擊聲。
主教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急匆匆衝出房間,剛好遇到趕過來報告消息的貼身教士。
“主教大人,北方巨人開始進攻了。”教士臉上一片蒼白,毫無血色:“他們正在開炮……”
後面的話被空中傳來的尖厲呼嘯打斷,在此前戰鬥中已有經驗的索姆森主教連忙轉身撲倒在地上。就在他正前方不遠的位置,一發炮彈轟然炸開,一名來不及躲避的教廷軍衛兵被當場炸飛。距離太近了,散碎的血肉組織濺到索姆森主教臉上,溼漉漉的。他下意識用手背抹了一把,發現那是一條連帶着少許肌肉層的皮膚,最前端還有小半根手指。
“再強的防禦也擋不住北方巨人!”主教腦子裡下意識閃過這樣的念頭。
他毫不猶豫爬起來,來不及拍打身上的泥土,轉身朝着位於南面的新建營房快步走去,邊走邊吩咐緊跟其後的教士:“命令所有人嚴陣以待,命令後勤指揮官現在就把糧食和重要物資裝車運走。”
教士的領悟能力很強,他壓低聲音問:“主教大人,我們現在就撤嗎?”
“讓輜重隊先撤。”索姆森主教的臉色從未像現在這樣凝重:“得把戰利品帶回去,否則陛下那一關不好過。”
教士不再言語,他行了個禮,匆匆離開。
索姆森主教強行壓制住恐懼和混亂的情緒,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除了硝煙和血腥,感受不到半點早晨應有的清新。
忽然,他看到混雜着晨霧與濃煙的遠處跑來另一名教士。他臉上全是驚惶,衝到面前後渾身上下都在顫抖,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大人……您……您快去看看吧,那些巨人動手了……他們,他們對我們的人動手了。”
一股不妙的預感陡然從索姆森主教心中升起,他厲聲喝道:“究竟怎麼回事?不要慌,說清楚!”
教士仍然無法控制無節奏的顫抖,他顯然是看到了某種極其可怕的事情,以至於在腦海深處形成難以祛除的恐怖記憶:“他們在殺人……不,他們釋放了我們的人。可是……可是……他們已經不完整,不完整了啊!”
……
鎖龍關南面,上主之國營地。
薩維丁侯爵是這次出兵的統帥。他是一個年富力強且經驗豐富的貴族,也是國王的表親。
宗教意識層面的分歧很難得到統一。畢竟上主之國與其它國家和教廷信仰不同,形成天然的對立。“上主”與“聖主”雖然在稱謂上區別不大,卻代表着兩位神靈。
更多的區別在於神靈形象與教義:上主擁有三種坐騎,分別是牛、駱駝和白象。聖主則一直是赤腳行走。在上主的信徒看來,骯髒的肥胖動物絕不可食,除了牛肉和羊肉,“豕”這個該死的單詞連提都不能提。
上主的信徒還崇拜猴子。那種動物與人類外形相似,在上主之國被看做是神靈的使者,非但不會遭到獵殺,還會得到大量食物供養。
“所有的異教徒都是敵人。”這是上主之國與教廷雙方福音書中最重要的部分。
如果不是因爲實力強大,上主之國早就被其它四國與教廷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過於強悍的人決不能招惹,最好的辦法是暫時成爲其朋友,在對方警惕性最低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薩維丁侯爵相信教皇與國王們都明白這個道理,其實上主之國何嘗不是抱着同樣的念頭?正因爲如此,當教廷使者前來遊說出兵,並口口聲聲做出保證,“一定可以攻下鎖龍關”的時候,侯爵與另一名軍方代表阿巴斯公爵選擇了相信。在他們的影響下,國王終於決定出兵。
教皇沒有撒謊。薩維丁侯爵也親眼目睹了“六號”攻佔鎖龍關的全過程。在那段時間,他第一次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疑問,覺得上主的實力不如聖主。
此時此刻,他的信仰再次產生了動搖。
眼前站着一名士兵。
他穿着上主之國的軍服,雖然又破又髒,款式上卻沒有僞造。
至少有四個人能證明他的身份,一切證據都表明他是在此前戰鬥中被俘,現在又被巨人釋放。
這個可憐的人是隨同其他被釋放的俘虜一起,跑到前沿陣地,被軍官們押送過來。
他一直舉着雙手,兩條胳膊都在顫抖。
沒有手指,雙手十指從與手掌連接的部位被齊齊斬斷。傷口已經發黑,卻沒有潰爛感染,表面塗抹着一層厚厚的黑色物質,似乎是某種用於止血的藥。
“那些巨人三天前就砍了我們的手。所有人都這樣。他們抓住了很多人,維京人、金雀花人、萊茵人、撒克遜人,還有教廷的教士,所有人都被砍掉手指。”
“巨人顯然沒打算殺死我們,他們也不像傳說中那樣喜歡吃人肉。他們給我們止血,用一直草藥碾成的粉末。”
“我們被巨人押着從北方過來,四天了,沒給我們吃過任何東西。我們又累又餓,水也很少,實在憋不住只能喝自己的尿。不過還算好,他們終於放了我們……”
傷兵臉上全是感激的神情,他一直在低聲祈禱,說着“感謝上主”之類的話。這樣做在他看來完全符合常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運,能夠從殘暴的北方巨人那裡活着離開。
薩維丁侯爵卻感到不寒而慄,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貫穿身體直達頭頂。
“有多少人?”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語氣和情緒,沒有顯得過於激動:“我的意思是,巨人釋放了多少俘虜?”
“我,我不知道。”傷兵茫然地搖搖頭:“應該不低於二十萬吧!因爲從北方過來的時候沿途我看到的俘虜至少超過五十萬。雖然我們被分別關押在不同的營地,但還是有一些機會私底下互通消息。據我所知,很多人都被巨人砍了手指。”
聽到“二十萬”這個數字的時候,薩維丁侯爵身體明顯微顫了一下。他用力握緊左拳,以平淡的語氣吩咐副官:“帶他下去吧,讓他吃點兒東西。”
這是給予歸來者的正常待遇。
房間裡很快只剩下薩維丁侯爵一個人。
遠處的炮擊仍在繼續。侯爵認爲是因爲這裡位置較遠,巨人的炮彈打不過來,卻從未想過別的原因。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產生出對異族前所未有的恐懼感。
二十萬……這個數字並不準確。
北方巨人連續殲滅了維京王國和金雀花王國的主力,粗略計算下來,落到他們手上白人俘虜至少有好幾十萬,甚至可能超過上百萬。
他們之所以要砍掉這些俘虜的手指,不是因爲飢餓,也不是對手指在食慾方面有特殊興趣。上主之國的民衆喜歡雞爪,其它國家的民衆喜歡豬蹄,這種事情不難理解,動物足肢活動頻繁,做成熟食口感上佳。長久以來,南方各國都認爲巨人在食譜方面的選擇殘忍又可怕,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憑空猜測。
與直接砍斷雙手比較起來,砍斷手指的止血過程要更加簡單,因流血過多導致的死亡機率也更低。
沒有手指的人都是廢物。他們無法用手掌握住刀劍,無法操作火槍扣動扳機,甚至連最基本的農活都做不了,更不要說從事其他行業。
殘疾人很常見。在南方各國,貧民窟裡很多窮鬼都是殘疾。一般來說,按照人類生存的最低標準,一個勞動力可以供養一個殘疾人。只要數量不是太多,就不會對王國財政造成負擔。
二十萬沒有手指的廢人聽起來雖然很多,但考慮到南方各國多達幾十億的龐大人口基數,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之所以讓薩維丁侯爵產生恐懼的原因,是北方巨人的做法。
鎖龍關被“六號”攻破,意味着南北雙方長期對峙的狀況被打破。無論這一戰勝負結果如何,戰爭將成爲持續性長期行爲。如果巨人對所有俘虜都是這樣的做法,砍斷手指釋放,長年累月,日復一日,積少成多……那場面實在太可怕了,薩維丁侯爵甚至連想都不敢想。